军嫂风雪走青藏
段兆军
1975年冬,西藏空军拉萨指挥所抽调以拉指机关和日喀则场站相关人员组成的接兵连,去四川省邛崃县征招1976年新兵,当时我在日喀则场站警卫连任连文书,被抽调到新兵连任文书一同前往。新兵连连长为拉指机关作训科沈英发(黑龙江安达人),指导员为日喀则场站场务连孟昭德(山东明水人),副连长为日喀则场站军需股王宝贤(甘肃定西人)。副指导员为拉指电影队李再见(河南人),医生为拉指卫生所奉友亮(四川人),司务长为日喀则场站场务连杨社林(陕西岐山人)以及三个排长共10人组成。接兵连在拉萨集中后,乘班车一路风尘仆仆经青藏线到西宁,转乘火车到达四川成都空军招待所,经短期集中培训后,便赴成都西部的兵源地邛崃县开展征兵工作。经过近三个月紧张的宣传动员、体检筛选、政审复查等程序,春节过后不久我们即带领100多名新兵启程沿原路返回部队。軍用运兵闷罐列车从四川盆地出发,一直向北穿越祖国南北分界线的秦岭后到达陕西宝鸡,然后一直向西北方向穿越黄土高原到达青藏高原东部边缘、号称“西海锁钥”的青海省省会城市西宁市,入驻西宁军供站。西宁军供站位于西宁市互助路站东巷34号,由规模宏大、可同时容纳近千人的解放前西北大军阀马步芳公馆改造而成,于1968年4月5日成立,主要职责是负责大部分驻藏部队的新兵进藏、老兵退伍及官兵探亲往返等吃住重任。此次接兵,除带领新兵进藏外,还增加了一项特殊任务,那就是接送日喀则场站场务连董兆平连长(河北唐山人,1964年入伍)家属母子三人一同进藏探亲。原来在接兵出发前,因场务连副指导员孟照德和上士杨社林两人一同去接兵,董连长便提出让他们二人将其家属妻子及一儿(5岁)一女(3岁)三人顺便一并接送到场站探亲。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以往军嫂进藏探亲大都在夏季,一般由休假回家探亲的官兵期满后带军嫂一同进藏,且大都是军嫂一人或带一个孩子,虽有高原反应,但夏季毕竟对衣着保暖、兵站住宿需求不大。这次可是冰雪严寒的冬天,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小孩,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带着100多个新兵安全进藏这个重大任务啊!
上世纪七十年代西宁火车站前的建国桥到西宁的第三天,接到董连长电报,说家属乘坐的火车于当天下午两点多到达西宁,军供站离火车站只有四五里路,于是我和杨社林二人吃过午饭后就去火车站迎接,才知道列车晚点两个多小时,延迟四点半左右到达西宁。于是我俩又于四点即赶到西宁火车站出站口迎接。二月的青藏高原古城西宁,虽已进入春季,但还处在严寒冰冻之中,春寒料峭,而厚厚的积雪让人们将路面踩踏得凹凸光滑,一不留神便摔个底朝天。我俩站在站外空旷的出口处,阵阵寒风袭来冻得直打哆嗦,只能在车站广场前小跑转圈御寒等待着列车的到来。五点左右,随着列車汽笛的一声长鸣,由北京开往西宁的绿皮普通列车历时两天多时间拖着长长而又疲惫的身躯徐徐进站。不大一会,旅客们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拎着大包小袋陆续出站,我俩目不转睛地盯着出站口,仔细寻找着出站口的每一个人。令人失望的是旅客走完了,没见到母子三人一起出站的董连长家属,我俩进站也没有看到。不可能啊,我们俩可是一个个盯着旅客从这门里出去的,应该没有出去啊。但是……,这可急坏了我俩,莫不是没盯好她们母子已经出站了?于是我俩赶紧从火车站原路返回,一路小跑到达军供站,一打听人没来,孟指导员把我俩一顿猛批,没办法又急忙折回。孟指导员也急了,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女人又带两个小孩去哪儿了?于是也和我俩一起向火车站跑去,快到站前建国桥桥头时,只见不远处一妇人背着鼓鼓囊囊的两个大帆布提包,托着两个小孩步履艰难地迎面走来,我们急忙迎上去,一打问正是嫂夫人母子三人。才知道,原来她们母子三人下车后,由于小女孩拉肚子,赶紧找厕所,耽误了好长时间,待出站后不知道从哪里走,没法打问,但嫂夫人毕竟是从唐山大城市来的,看到许多没戴领章帽徽的新兵在街上转悠,而且有的穿黄裤子有的穿蓝裤子,但丈夫的服装直觉告诉她,穿篮裤子的新兵是西藏空军部队的,于是急忙上前打问后才顺道赶过来,我们三人急忙接过提包,抱起两个孩子回到了军供站。一场虚惊着实吓得不轻。军马未动,粮草先行。新兵进藏,最忙不过司务长。在等待进藏的几天中,司务长杨社林每天除正常报饭外,还重点忙着带几个新兵在外采购进藏路上的所需的压缩饼干面包等食品,以备中途车辆出故障抛锚而无法按时到达兵站时食用,另采购一些苹果等水果在半月的进藏途中补充一点维生素等。故无暇顾及母子三人。而我相对较闲,于是便带着她们出去逛街走动,顺便购买一些饼干苹果以及沿途所需的热水壶、吃饭碗筷等生活用品。后到西郊人民公园内的西宁动物园游玩参观,观赏园内的黑颈鹤、鱼鸥、雪豹、棕熊、野牦牛、藏羚羊、麝、等多种青藏高原所独有的动物。看到那么多从没见过的各类高原动物,一呼气即变成白霜的俩小孩高兴得忘掉了寒冷,好奇心驱使他们活蹦乱跳地到闭园时间了还不愿离开。经过几天的休整后,新兵连开始进藏了。临行前,连队对进藏事宜进行了周密安排布置,除认真履行各自职责外,按照安排,一路上一般在晚上休息前,连排干部短暂集中通报当天行军出现的情况,安排第二天着重留心注意事项,特别是进入4000米以上高海拔危险地区,要时时掌握新兵们的高原反应、感冒发烧等情况。“出门三步,(年龄)小的下苦(多使唤)”,而我除了搜集通报各班排信息、通知开会外,由于司务长一路提前报饭、登记住宿,车队到站后又要安排住宿、负责打饭等繁忙的事务,基本无暇顾及母子三人,于是由我照顾嫂夫人母子三人的吃住行,即每天早晚帮他们拿包裹行李,护送俩小孩上下车,安排住宿、打饭打开水等一些琐碎小事。千里青藏线,前后十八站,两千公里的青藏线,是一条充满重重艰难、惊险恐怖的生命线,也是一条磨炼意志、考验毅力的战斗线。不同于内地当兵最难忘的是新兵三个月的入伍训练,而但凡去西藏当兵,最难忘的则是千里进藏线。这是去西藏当兵的第一道关口,也是西藏军人一辈子终身难忘且又引以为豪的光荣历程。晨曦微露,新兵们早早起床,吃过早餐后,整装列队和其他驻藏部队的十几个新兵连一道,乘坐汽车运输团笨重的德国产的、上面用篷布包裹着的大依阀老旧敞车,组成浩浩荡荡的进藏大军,从西宁军供站出发,似长龙般蜿蜒前行,向雪域高原进发。我们新兵连共配有五台车,每台车厢下面装两层大米,一来增加重量防止汽车打滑,二来顺便往西藏运送军粮。上面角落处装有采购的路上备用的几框(箱)饼干、苹果等食物,中间分四排面对面坐两个班20多个新兵,每台车驾驶室除驾驶员和副驾驶员外。中间只有一个座位供新兵连首长特殊“享用”。除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和医生依次坐一、二、三号和五号车驾驶室外,四号车坐嫂夫人母子三人。没办法,四号车的副驾驶员也只有和新兵一起坐上面冰冷的车厢里了,当然我也坐四号车厢上面以随时照顾他们母子三人。就这一到高寒地区新兵出现严重高原反应及感冒发高烧严重时,那连首长仅有的一点优越待遇就得让位给重病号了。车行第一天,新兵们都兴高采烈地歌唱嬉闹,欢声笑语充满车厢。车队每走一段路便停下来,主要是因为车队大都是老旧车辆,虽在出发前已经认真检修,但因冰雪覆盖等复杂路况,随时可能发生故障,要停下来及时检修,并且还要及时沟通掌握全车队行驶信息,以便及时补救处理。同时新兵可以顺便下车方便方便、活动活动,吸收一下新鲜空气,伸展一下久坐蜷缩的身体,以适应更加艰巨的外部环境。过湟源、翻日月山、经倒淌河,一路歌声一路乐,母子三人也沉浸在被大雪覆盖的日月山和一望无际的青海湖美景之中。晚住青海湖南岸江西沟。江西沟相较西宁高千米左右,气温相差三四度,大家基本没有什么不适反应,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繁忙而又危险的青藏线上的运兵车当年青藏线上的兵站,吃住条件十分简陋。先说吃饭,由于海拔高,青藏线上的兵站大都用一米多高大型的高压锅蒸米饭,而且往往半生不熟,且海拔越高越严重。副食主要是脱水菜,有时候偶尔带几片罐头肉片,基本没有新鲜的,最新鲜的也就是炒土豆。一到兵站,新兵们背包一放,立即到饭厅吃饭。吃饭那可是进藏途中最紧张而且是官兵们一生中最有话题的时刻。由于沿途冰雪覆盖道路崎岖坎坷,一二百公里的路程往往到天黑后才能到达,加之天寒地冻,早已饥肠辘辘的几百个新兵一放下背包就急不可耐地往冒着热气的饭厅里跑,把个小小的饭厅挤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将米饭和脱水菜打出来后,由于饭厅太小,没地方蹲,便站在原地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般吃起来。有时一不小心把饭菜泼洒到其他人身上,故屡屡发生相互争嘴甚至打架现象。有时遇上老兵退伍出藏,同吃一锅饭那就更热闹了。而住的也特别简陋。一般以排为单位住进可容纳三四十人的通铺大房间,床上面铺一层薄薄的麦草,和驻藏部队一样,零下三四十度,也没有火炉等取暖设备。新兵住下后,打开背包,面对寒冷的天气,只脱掉棉衣,上盖皮大衣,冻得瑟瑟发抖,但只能这样了。连队首长则住有十个人左右、配有被褥铺盖以供进出藏探亲的官兵们住宿的稍小房间,但同样由于天气太冷,也都是和衣而睡。因冬天基本没有进出藏女人住宿,故嫂夫人母子三人和我们住在一个房间里,安排两个床位,母子三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叠盖两床被子,孩子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第二天翻过橡皮山,一路向西,经过茶卡、都兰,一路天气晴朗,后下山进入两千多米的被一望无际的沙漠覆盖着的柴达木盆地的诺木洪,经五天的跋涉,最后到达格尔木。母子三人虽有点冷冻,但进藏期盼早日全家团聚的迫切心情驱使他们保持着充沛的精力和旺盛的意志,俩小孩除新奇地一览车窗外美景外,大部分时间则是在美好的梦乡中度过。青藏线上的兵站格尔木休整两天后,换乘解放牌敞篷汽车继续前行,开始向海拔4000米以上更高寒地区世界第三极进发,青藏线上最艰难的路程开始了。车过纳赤台,再到不冻泉,行程短短100多公里,一下子扶摇直上近两千米,好多新兵开始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每个班都有几个头疼胸闷的,恶心呕吐的,这可是奉医生最忙的时刻。车队每行二三十公里就要停下来,忙得不可开交的奉医生都要挨个车辆检查新兵高反情况,或询问病情,或指导吃药,更多的则是不断安慰,鼓励他们坚定信心,鼓起勇气,以顽强的毅力战胜高反症状。“车到五道梁,哭爹又喊娘”。来到五道梁,天气突变,呼啸的寒风夹杂着漫天的雪渣打得满脸通红,地高天寒,大雪覆盖,天地同色,白茫茫一片,零下30多度,呼出的气一下子变成白色的冰块凝固在眉毛和帽沿上,大地一片死寂,加上坊间传言,让人顿生恐惧。嫂夫人母子三人虽坐在驾驶室里,稍微暖和一些,但穿的棉衣裤棉布鞋,比起皮大衣、大头皮鞋来要冷得多,故两个小孩脚冻得不行,除不停地跺脚外,姊妹俩便互换着脱掉棉鞋,将冰凉的小脚丫伸进母亲的怀里,充分享受着母爱的温暖。停车后还不敢下地,以防积雪湿透棉鞋,越发冰冷,只好在驾驶室里活动跺脚取暖。幸运的是,在不冻泉五道梁这一海拔突然升高的高原反应高发地,母子三人并没有发生恶心呕吐等症状,这让大家感到十分欣慰。然而从五道梁出发不多时,三岁的小姑娘突然肚子疼起来,紧接着便拉起肚子来,而且疼得额上直冒汗。于是车只好停下来,等待后车奉医生的到来。奉医生仔细检查后,确定和部分肠胃不好的新兵一样,是因吃夹生米饭而导致,便取出几片止泻药让其喝下去,并嘱咐让孩子一路上多喝白开水,注意保暖,防止肚子着凉。并让嫂夫人慢慢揉肚子以缓解症状。原来,在格尔木前,由于海拔大都在3000多米左右,米饭馒头等主食基本能蒸熟,而到了海拔4000米以上极高寒地区水都烧不开,米饭馒头也只能蒸到八九成熟,肠胃好的年轻小伙子吃了基本没啥问题,而正在发育期的小孩吃了肠胃受不了,上次在西宁小孩就因为“水土不服”而拉肚子,这次到高海拔地区,吃夹生米饭,“水土”则更加不服,再加上天气寒冷,肚子容易受凉,导致腹泻。农村有一句俗语,叫“喝凉水,拉肚子,三天放倒个硬汉子”,奉医生让其不要再吃夹生米饭馒头和凉菜了,并让司务长沿途报病号饭吃。因司务长早上提前出发去报饭,无法联系,故中午到两道沟只能泡饼干充饥,但小孩仍恶心不止,基本吃不下去,也没法休息,下午只得随车队继续前行,小孩躺在妈妈的怀里昏迷不醒,心急如焚的嫂夫人别无他法,只有不停地让喝开水,不由自主地脸贴脸轻轻呼唤着,期盼孩子早点好起来。晚上到沱沱河后,司务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病号饭也就是一碗热面条让小孩吃了一点,这在当时是对病号的最高优待了。因无法打吊针,也只能让小孩继续服药,看着小女儿迷迷糊糊、母亲焦急无奈的样子,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当晚,孩子又拉了几次,一直到深夜后,小孩醒来,喝了点水、吃了几口饼干后,便依偎在妈妈怀里慢慢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孩子稍有好转,但还是有气无力,稍喝了点稀饭,服药后躺在妈妈怀里随车队继续前行。下午开始攀登青藏线最高点唐古拉山口,进入西藏境内,孩子慢慢睁开眼睛,用惊奇的目光环伺四周,皑皑白雪笼罩大地,天地浑然一色,星星点点的牦牛点缀其中。小孩话也多起来了。晚住安多兵站,病号饭也吃了好多。常言道:小孩得病容易,好起来也快,到黑河(那曲)时,孩子基本好转,活蹦乱跳起来,当告诉他再过两天就要见到爸爸了时,小孩脸上漏出了幸福的微笑。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当然嫂夫人那一直紧锁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喜悦的微笑。第二天,车队顺利到达羊八井,日喀则场站来车接我们的车队早早等候在那里,自己的部队来接我们了,我们终于战胜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就要到家了,一种胜利的喜悦感顿时涌上心头。次日清晨,我们换乘场站的汽车向西南方向的日喀则方向驶去,翻越5000多米的冬古拉山到麻江兵站吃午饭后,又翻越雪古拉山,下山乘轮渡过雅鲁藏布江后向西行驶二十多公里,于下午五点多,顺利到达日喀则场站前面的一片开阔的沙滩广场。车还没停稳,两个小机灵一眼就看到了早早等在那里的爸爸,车门一经打开,似小燕子般飞向了爸爸的怀抱,母子三人终经严寒艰险平安地来到部队,和董连长团聚。正是:军嫂千里来探亲,青藏线上路难行。冰雪严寒千般冻,情系军营火热心。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日喀则场站说来万幸,四个多月后的7月28日,七点六级的唐山大地震,一夜之间几十万生命瞬间消失,董连长远在唐山老家的亲属大多遇难,而其家属却远在祖国西南边陲陪丈夫驻守雪域高原而幸免于难,真是万幸啊!岁月如梭,时光飞逝,掐指算来,已是近半个世纪过去,我们已进入古稀之年,而董连长的两个孩子也应进入知天命之年、结婚生子了吧。在此遥祝老连长身体健康!全家幸福吉祥!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