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龙是武术家，也是一位优秀的演员。他在武术以及影坛上的地位无可置疑。与此同时，李小龙又是一位理论家、诗人、哲学家、社会活动家。以武术理论而论，李小龙亲自撰写了《截拳道之道》一书，把自己独创的“截拳道”毫无保留地传达地世界各地喜欢武术的人们。

在《截拳道之道》里，李小龙并没有按部就班地解说招式，而是用很多连珠妙语来阐释武学精神：截拳道没有局限，在武术实践中应该怎样去做，每个人都可以在基本的招式中自由发挥。

且看下面这些话：

从武术中获得启发，是指破除一切令真知灼见和真实人生迷蒙不清的障碍，同时，亦含有无限的扩展。

假如你无所执着，外界的事物就会显露自己。动如水，静如镜，反应如回响。

“虚空”是无法被定义的，正如至柔之物无法被折断一样。

重点在于做事的过程而非结果。没有行动者只有行动本身，没有经验者只有经验本身。

李小龙手迹

在李小龙的武术理论中，有很多这样具有哲思和诗意的语言。对于很多喜欢李小龙的读者来说，就算对武术不感兴趣，也会从中得到启发。这反映出一个基本事实，就是李小龙作为武术家、演员、诗人，之所以在多领域取得举世公认的成就，就在于他是一位对人生和客观世界有深入思索的人。一种武术如果没有理论做基础，就很难具有独创性；在演艺、诗歌领域也是如此，没有哲思就没有深度。这是李小龙经常被人称为“哲学家”和“诗人”的原因。

在工作之余，除了写作电影剧本和教导武术外，李小龙还创作诗歌，也经常把自己喜欢的英文诗歌翻译成中文，用他那种方式表达出来。李小龙一生创作了十多首诗歌，其中不乏精品之作。

可以说，李小龙是一位能文能武的人。

诗歌是不容易写的。

很多喜欢文学的朋友可以写小说、散文，但很难写诗，就算写出来也不专业，成了顺口溜和打油诗。

古语云：“诗言志，歌咏言。”

诗歌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用简练隽永的语言表达一种很深的意涵。

李小龙的诗歌可以说达到了这种水平。

李小龙的朋友李俊久因为事业不顺，情绪低落，李小龙特意写信鼓励他。在信的结尾，李小龙附上自己写的两首诗，劝导他不要因为身处逆境而影响自己，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掌握者。

其中有一首诗的名字叫《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

这是个地老天荒的问题，

很多人在不停地反复自诘，

不在过去就在现在。

虽然每个人都可以透过镜子，

看到自己的容貌，

尽管他清楚自己的姓名，

年龄与过去，

他仍在追问、沉思，

我是谁？

……

《我是谁？》是一首长诗。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我是谁？这是人类对自身和世界思索的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从中可以看出李小龙思索的深度与广度。

在李小龙看来，每个人都对自己很了解，清楚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但很多人又对自己不了解：镜子中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出类拔萃的巨人？还是碌碌无为的侏儒？是充满自信的绅士？还是内心充满恐惧，在陌生人中小心翼翼地颤抖？就像在荒野中迷途的小孩？

每个人的命运由自己选择，你选择了什么样的生存方式，你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诗的结尾，李小龙写道：

那些有心耕耘

自己天赋本能的人，

将自己的目标盯在

优秀、可敬和一流的品质上，

相信他们能够成功

将发现

他们的信心会得到双倍的回报。

给李俊久的另一首诗名叫《哪个是你？》，与《我是谁？》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把人分成两种：实干的人和怀疑的人。实干的人积极主动，怀疑的人则犹犹豫豫，最终丧失发展的良机：

实干的人相信自己能做成，

而怀疑的人

远远从后面观望。

李小龙的诗歌反映了他对人生的看法：生活需要靠自己主动去奋斗，而完成这一使命的机会就在当下！

在诗歌中，李小龙抒发了自己的志向！

在他的另一些诗歌里，则表达了对理解、爱情和友情的呼唤。

比如他的《雨，黑压压的云》：

雨，

黑压压的云，

花儿飘零，月光惨淡，

鸟儿匆忙迁徙，

寂寞秋天到来之时，

分手也近在眼前。

……

说了很多，却没有道出

心底的感觉。

离别的日子会很长，

但只需要记住，

我会永远牵挂你。

……

再比如这首《自从你走后》：

落日西沉

分别之歌也唱完了

分别在即

靠在檀香木桨上，我凝视着水面

天空，远远的

爱人，远远的

……

奋斗、理解、爱情、友情，是李小龙诗歌的基本主题。他的诗歌从总体上来说格调很明快，但又显得很沉郁。换言之，在对人生积极追求的同时，又有对人生以及客观世界深深的思索：人无法阻止客观世界的变化，也无法阻止自我的变化，面对易逝的人生，应该怎样抉择？

李小龙的传记作家，同时也是李小龙研究专家的约翰·里特写道：

李小龙的诗歌揭示了人类心灵深处的奥秘。他的许多诗歌都有一个不断重复的主题：就是对稍纵即逝生命的伤感，对爱情以及对人类友情的渴望和企盼。

可以说，这是对李小龙诗歌很准确的评价。

李小龙是一介武夫。在武术教学和电影中，他表现的是硬汉形象，呈现出来的是动作。但李小龙的心思又很细致，对人生以及客观外界有很多思索。在与叶问学习功夫时，有时候他表现地很急躁，叶问告诉他：应该像水一样柔软、谦虚，心定则万物定。后来李小龙来到水边，仔细观察水的流动，水是至柔的，变动不拘、随物赋形，但再坚硬的物体都无法剪断水。

李小龙手迹

武术家硬汉的形象，与“诗人”或“哲学家”如水一般心怀若虚的心境柔和在一起，就像道家哲学的“阴阳”一样，相辅相成，互为转化。在他的“截拳道之道”里，道家哲学占有很大一部分，其价值在于：截拳道提倡技能的运用，但又不拘泥于技能本身，而是以“无法为有法”，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并应用于实战。“阴阳”是合一的，而非二元对立的模式。

表现在电影上，李小龙也很好地把这种外在动作与内在意涵很好地结合起来：他的动作不仅看起来简洁、流畅，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力，呈现出一种电影的动作美学，更重要的是，他在功夫电影里灌注了一种大气凛然的正义感和家国民族情怀。在其代表作《精武门》里，突破了以往功夫片狭隘的复仇主题，而是将影片上升到民族大义，以其强烈的爱国意识和民族精神引起观众的广泛共鸣。可以说，李小龙把外在的动作与内在的民族精神完美结合了起来。

这种外在形式与内在精神的结合，同样表现在他的诗歌里。写诗并非单纯地玩文字游戏，也非单纯地罗列一些具有诗意的句子，而是通过这些句子，抒发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关于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关于爱情、亲情、友情，以及对人生和客观外界的思索。客观世界变动不居，人生短暂，如何在这短暂的人生中，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是李小龙经常思考的主题。

正如同他诗歌里写的那样：“大多数人渴望做一名强者，我们不愿意见到自己如此窝囊。然而我们能够做到——我们希冀中那样的人。”

在社会交往和家庭生活方面，李小龙奉行儒家的价值观：

我把儒家哲学贯穿于对孩子的教育之始终。儒家哲学的至高标准讲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提倡忠恕和慎独。儒家思想认为只有处理好了五种人伦关系，个人的发展才是完善的。

通过以上梳理可以看出，李小龙在武术、武术理论、电影、诗歌和现实生活等方面，其背后都有一套完备的价值观念！

换言之，李小龙的功夫很精湛，他创造截拳道的武学理论很精彩，他拍的功夫电影成为经典，他创作的诗歌很专业，这种多才多艺及对不同领域的专业认知，原因在于其背后作为支撑的文化和哲学！

对天地万物以及自我生命的深入思索：如何在易逝的生命中实现人生价值，焕发出璀璨的光彩。李小龙的生命只有33岁，他在武术及电影上取得的成就是时代的经典。他做到了这一点！

而具体到诗歌，他之所以能够写诗，背后就在于他有一整套的思维意识和哲学理念作为支撑！

在世界武林以及电影史上，李小龙是一个现象级存在，可谓经久不衰。作为一个演员和功夫巨星，李小龙开创了香港动作片的先河，既由过去以复仇为主题，上升到家国民族情怀。这种内在的精神理念很能引起观众的共鸣。李小龙之后，成龙的电影继承了这种情怀，但其后，动作片的内在意涵逐渐变得弱势，尤其是特效技术的发展，让动作片的外在形式令人眼花缭乱。

举例言之，比如周星驰的《功夫》，虽有向李小龙致敬的意思，但是动作特效代替了内在意涵。另外诸如其他武侠或动作片，《英雄》、《夜宴》、《无极》等，更是外在形式大于内在意涵。也就是说，只有动作的花里胡哨，而没有呈现出一种内在精神，或者所表达的内在意涵很浅薄、不自然。但反观李小龙的动作片，外在的动作与内在的精神意涵都表达地很自然。

具体到诗歌也是这样。李小龙不是专业诗人，但他写的诗很专业，语言背后呈现的是励志、理解、爱情和友情，给人一种意境隽永的感觉。但是反观当代很多诗歌，更多是一种语言的堆砌，甚至在语言背后表达的是一种格调不高雅的东西，枯燥、空洞无味，重形式而缺内涵。

李小龙的艺术世界，其内涵主要表现在：

第一，家国民族情怀。

这一点在《精武门》中呈现地淋漓尽致。李小龙扮演的陈真以其精湛的功夫，给了观众以很大的共鸣，也让世界对中国功夫刮目相看。

第二，正义感。

李小龙的电影展现了正义必胜的信念。虽然经历曲折，但好人最终会赢得赞扬，坏人则遭受惩罚。这种强烈的正义感，令李小龙的电影给观众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价值观非常正向。

第三，对生命存在价值的极致追求。

还是以《精武门》为例。其武打场面非常精彩。李小龙精湛的棍术令观众大开眼界，尤其是他独特的吼叫，与外在的力量相结合，令力量更具爆发力。正如李小龙所说的那样：“从本质上说，武术是对自我的表达。”正是这种对生命存在价值的极致追求，让李小龙成为一个传奇。

李小龙的电影和诗歌给我们的启示是：

外在形式要与内在意涵相辅相成，通俗和观赏要与其社会价值统一起来。二者不能偏颇，只有外在形式与内在意涵完美结合起来才能铸就经典。

换言之，假如李小龙是一介单纯的武夫，只知道舞枪弄棒，他就不可能写出具有一定深度的诗歌！

1971年6月，李小龙的朋友拉里·哈塞尔因为髋关节受伤而情绪低落。李小龙给他写了一封信，在信的末尾，他附上自己很喜欢的、自己创作的一首励志诗。这首诗赞美了当人生面临逆境时，应该拥有积极思考的力量。他希望这首诗能够鼓励朋友，早日恢复健康和信心。

这首诗的名字叫《勇于自信》：

如果你认为自己会败，你已经败了。

如果你认为自己不敢，你已经退缩了。

如果你想赢，却没有把握。

几乎可以断定你没有胜算。

……

如果你认为人家超过了你，那就是这样，

要攀登高峰，你必须志存高远。

只有对自己充满信心，

才能赢得胜利和嘉奖。

……

可以说，这首诗也是李小龙奋斗历程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