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切自由发生

中国艺术公社 2024-11-04 13:07:50

让一切自由发生

——专访著名诗人李小洛

李小洛,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生于陕西安康,学医、绘画。2004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曾参加第22届青春诗会、就读第七届鲁迅文学院高研班,获第三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提名、第四届华文青年诗人奖、郭沫若诗歌奖、柳青文学奖。当选“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陕西百名青年艺术家”。系首都师范大学第三届驻校诗人,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三秦优秀文化女性,安康市突出贡献专家。安康市文联副主席,安康市作协副主席。著有诗集《偏爱》《七天》,随笔集《偏与爱》《两个字》,书画集《水墨系》《旁观者》等。

记者 陈曦

2006年,安康籍诗人李小洛经过全国遴选作为第三届驻校诗人入驻首都师范大学,一路向北,完成她的诗意之旅。时隔十七年,因为绘画,她又一次出发,经过在北京一年的研修,于去年九月和诗坛名家寇宗鄂、林莽等联袂推出五人画展,并于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艺术馆首展之后,日前走进唐山市拉开全国巡展的序幕。李小洛是从安康走出去的全国著名诗人,她的艺术探索从诗歌到绘画,拓展到石头画、陶艺、皮雕等多个领域。诗画融通,跨界成功。安康是李小洛诗画艺术的原乡,又得益于汉水的滋养,所以有评论家认为其作品特具“安康气质”。此次巡展,足迹将遍布全国多个省市,伴随着“徐来”的“清风”经过的地方,必将会令更多的人知道安康、了解安康、走近安康、爱上安康。值此之际,本报记者对诗人李小洛进行了专访,着重就诗人与安康、诗歌与绘画的关系进行了探讨。

从热爱走向理解

记者:李老师,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受访谈。首先我们好奇的是,您是学医出身,什么时候开始的诗歌创作,学医和文学好像是一种奇妙的关系?

李小洛:写诗开始较晚,2003年吧。小时候的梦想是长大后当一名画家,但是后来阴差阳错,进了一家医科学校,毕业后在当地一家医院的妇产科上班。10年时间,见惯了太多生死无常,生命的无奈、冷漠、麻木和麻痹的神经。有人说,如果要把世界上的人再进行分类的话,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为健康人,一类为病人。用词语来形容两种人的生活的话,那他们一个是白天,一个就是黑夜了。而这“白天又是不懂那黑夜的黑的”。在医院,太阳星星月亮都失去了它们本身的光芒,疾病,疼痛,生离死别的闹剧,每一天都在这里无序上演,时间在这里彻底慢下来,作为一个医务人员,冷静、理智、有效、快捷、及时挽救病人的生命是天职,也是最基本的业务技能和素质,所以在后来的诗歌写作中自然会不自觉地把这些都带进来。医院的生活对自己有很大的影响,虽然当时并不知道,但学医以及在医院十年的经历,让我对人生、对生命,有了更多的思考和理解。这也是我成为一个比较清醒、理智、正常的诗人的重要元素。

记者:您曾作为第三届驻校诗人入驻首都师范大学,接着又参加了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高研班的学习,在北京的生活主要收获是什么,对您的创作有哪些影响?

李小洛:2006年秋,作为第三届驻校诗人,我离开安康,前往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开始为期一年的驻校生活。一路上风轻云淡,火车在广袤的田野上奔跑,车窗外是迅即后退的树木和庄稼,铁轨上滚滚向前的车轮和高天之上的流云一次次吸引我打动我。车轮奔驰的速度,白云灵动的飞翔,以及它们那种漫无边际的自由自在的飞翔的姿势,令我油然生发对生命对诗歌的感恩和前行的喜悦。

在北京醒来的第一个早晨,伴随着马路对面幼儿园里缓缓弥漫的音乐,站在阳台前,远眺北京的太阳从我左边的天空升起,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往教室走,晨练的老人在校园的操场上慢跑或跳操。我右边的窗下是一棵高大的白杨,从一楼的地面长上来,笔直的树干阔大的树叶,一根横生的粗壮的枝条长到五楼的时候突然改变方向,斜斜地向我的窗口伸过来,咫尺之间,触手可及,那每一片向上的叶片都盛满了憨态可掬的阳光。这来势汹涌的横枝条,宛然一只伸过来的强劲的臂膀,做拥抱状,让我在那瞬间心生感动,突然相信,2006年北京的秋天是欢迎我的。

2007年9月,我进入鲁迅文学院参加第七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习。由南向北,再由西到东。踏进朝阳八里庄南里27号鲁迅文学院一座梧桐高大,修竹林立,紫薇盛开,芳草萋萋,曲径通幽的深深庭院。在那座文学的圣堂里,或于宽敞明亮的教室悉心聆听,或在迷离温暖阳光充足的午后安享阅读,或闭门独处潜心写作,或于书市文案品味诗画人生,或去公园的长亭短榭悠然漫步,或继续向南,穿过八里庄那条在那个秋天得到维护治理,显得越来越宽敞越来越干净漂亮的河流,走在那条可以通往南边电话亭、608车站和小邮局的路上,都是幸福而惬意的事。

北京两年,是我一生中美好时光的一部分,也是我多年以后的一个重要回忆。这两年,对于诗歌,从热爱走向理解,对于生命,从使用走向了使命,对于那些更高的知识、学养与友谊,从陌生走到了接近。这一切,是命运的财富,是生命的幸福。是过去,现在,更是未来。

记者:安康是您出生、生活的地方,也是您写作和诗歌发生的现场和发源地。在您的诗歌和散文中,经过诗意的提炼,安康似乎变得更有精神向度了。请问安康在您的创作中占据了怎样的地位,您是怎样把握安康这座小城的气质的?

李小洛:安康是陕西南部,秦岭脚下,汉江边上一座山水秀美的小城,也是“中国最吉祥的地方”。童年的记忆,成长的轨迹,生命的印记对我和我的写作都尤为重要。这个小城有山有水、气候温和,生活节奏与生俱来的慢。每天清晨,我在这里的某处高楼里慢慢醒来,慢慢地起床,叠被、刷牙、洗脸,慢慢地把自己投放到大街上穿梭往来的人流中。每天晚上很晚才睡下。在房间里看书、发呆。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或许什么都不等。只是要这样:“慢慢地说话,慢慢地喝着杯子里的清水,等冰雪融化,和那些迟早要开的花朵。慢慢地坐在田野上,看比我更快的蜗牛们沿着一些时光的轨道上爬行,让一切因果慢慢地发生和循环。”可以说,在这里行走,或者停留,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慢、一种混沌。而我也正是在这样的慢和混沌里感觉到生命和诗歌的存在。

燎原老师曾在一个评论中将我的诗歌冠以——陕南安康小城“安康性”写作。“在李小洛的诗歌中我们看到当代女性写作进程中那种由性别意识的觉醒到性别对抗,再到对话语权、对社会中心位置不断攻克的挺进姿态,在她的笔下突然中断,代之以令人惊异的方式——倒退,乃至退出。并且是怀着我要做一个享乐主义的人这种愿望的退出。……她是要从不断雄性化的女性尖锋时代,退还出女性固有的裕如与从容……”我想,燎原老师可能还要说的,还有我诗歌中低沉、缓慢、笨拙、自然、真诚,这些和小城禀赋个性自成一体的符号、气质和个性吧。

记者:城市孕育诗人,诗人也反哺故乡。多年来,您一直发挥自己诗人的影响力,围绕诗意安康品牌打造及汉江· 安康诗歌创作基地的建设,做了大量工作,为安康文化建设注入了诗意的光彩,也为安康对外文化交流创建了一个窗口和平台,能否谈谈诗歌基地当年的建设情况?

李小洛:一个城市的经济要素可以趋同,城市文化的要素却必须立异。一个城市只有在文化上形成自己独特的精神内涵和文化风格,才能成为产生感召力的品牌。“汉江·安康诗歌创作基地”于2010年4月正式落户安康日报社。成立以来,得到中国诗歌研究中心、陕西省作协、安康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汉江·安康创作基地的成立,首先,作为为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国内两家诗歌基地之一,陕西省作家协会省内首家诗歌创作基地,有着它不可替代的优势和不可复制性。其次,面向全国80后优秀诗人设立的汉江· 安康诗歌奖,高规格、高标准、高质量,不仅填补了省内国内此项诗歌奖的空白,曾在一年一度的中国安康汉江龙舟节期间举行颁奖典礼,和龙舟节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共同构成安康一个黄金品牌。通过多年努力,邀请了大批文化名人、诗人和作家,来安康观光采风,留下了一批珍贵的艺术瑰宝,为安康对外宣传和旅游文化推开一扇明亮的窗口,也为彰显安康文化、提高安康知名度、提升安康美誉度发挥了应有作用。

我们前期虽然也力尽所能做了一些事情,但作为一份诗歌事业,还需要做大量长期艰苦的工作,也需要来自社会各界和每一位安康市民的共同努力。因为,诗意建设毕竟是一项漫长而浩瀚的工程,它也是一座城的事。

画从诗出 以诗入画

记者:古人有诗画同源的说法。是什么机缘推动您转向绘画?您和北京的几位老师成功举办了五人画展,我有特别留意到您的画。感觉在您的诗画之间或许存在着一条秘密通道和某种未经破译的密码,您能否给我们解密一下,谈谈您的绘画与诗歌。它们之间如何互相作用,表层的依存还是更深层次的牵连?您的诗歌语言和绘画语言有什么默契或者差异?

李小洛:其实也不算是转向,准确地说应该是回归,前面说过,我是从小对绘画感兴趣,五岁的时候已经开始接触绘画了,小学阶段学过一段时间,中间搁置了很多年,现在只不过又重新回到这个上面来。诗画同源,画从诗出,以诗入画。“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其实无论是诗歌语言还是绘画语言,都和一个人的呼吸、谈吐、发音一样,每个人拥有自己不一样的节奏、高低、强弱和长短。这一切,与生俱来,后天的改变极其有限。

中国画从根本上讲,其精神内核是“笔墨”,从宋代开始,笔墨不仅是表现形象的一种手段,而且已经融入对情趣、学养、品格的要求。诗情画意是中国画的灵魂,是文人画家表达内心情感的一种形式,也是中国画有别于西画的重要审美特征之一,更是中华民族艺术的发展方向。“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胸中有万卷书,擅长赋诗、填词、作文,这些涵养一寄于画,作品自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所以古人曾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画家一旦兼具诗人,画中自然有了画家的诗性思想,所营造的意境也会优美深邃,娱目养心。在我的认知里,诗人理应掌握至少一种诗歌之外的艺术门类,或者绘画,或者书法,或者音乐,或者摄影……他们会有效地打开更多门窗,增加无穷的艺术想象力和艺术空间,为沉重的肉身插上飞翔的翅膀。

记者:除了诗歌和国画,您还涉足了石头画、皮雕、装饰画等多种艺术形式。想了解一下您平时绘画通常的尺寸?您认为您的优势在哪里?弱点是什么,如何克服?

李小洛:宣纸、石头、木头、瓦片、皮革都曾作为我的绘画材料。宣纸上的绘画,由大到小,从最早的四尺整张、斗方,到现在的一平尺左右或者更小,包括一些小册页、枕边书,都极其可爱。优势可能是诗意以及比较严苛的训练。诗意包括童心和趣味性,把自己需要的喜欢的以及感觉放进画里去,强调表现个性,色彩呈现,讲究借物抒情,追求神韵意趣。只要拿起笔画画,就要对自己线条、笔墨、结构有一个严格的要求和自己不一样的想法。在似乎极尽严苛的“视觉样式”和“图像法则”训练中,找寻一种接近“自觉”的敏锐“感悟”,以及一种单纯而鲜活的生命意识。弱点是对绘画理论缺乏系统研究,今后会在这方面有意识强化学习、掌握。

记者:您写诗与绘画的灵感来源、创作过程、创作时间等诸多方面有何相似或不同之处?

李小洛:诗人艾青说:“所谓‘灵感’,无非是诗人对事物发生新的激动,突然感到的兴奋,瞬即消逝的心灵的闪耀。所谓‘灵感’是诗人的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最愉快的邂逅。”灵感,也像猫灵动的胡须对墙壁的预测,鸭子对春江水温度的先知,巫师放在诗人手中的听筒和眼镜,是一道瞬间照亮黑夜的闪电,是一种无法遏制和预约的冲动。而创作,既是这样的一种冲动,也是一种酝酿的必然结果。从另一方面来说,还要再加上责任。一个诗人,一个画家的责任感其实也就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情怀。每一首诗歌,每一幅画,都有不同的开端,不同的表述方式,但是责任都是一样的,而情怀体现在诗歌和绘画上的能动性是最重要的。

风格在有意无意间形成

记者:您创作的动力来自哪里?作品的内在支撑来自什么?主要在哪方面着力,另外您是否注重表现性别差异?通过什么方式?

李小洛:写作是有话要说。绘画同样是一种掩藏不住的表达欲和倾诉欲,以及一种内省的个人修为。我在绘画方面可能更着重于质感、构成和色彩。

性别差异从来就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问题。就像写诗,我也从来没有仔细地去分析过自己和其他诗人之间的差别,我只是用自己习惯的语气和声调去言说。绘画和诗歌一样,它是一种历史心灵的呈现。在很大程度上透露了历史的隐秘,在我和她们的作品里,应该观察到时代所赋予我们女性的种种生活和心灵遭遇。当然,这和男诗人们最大的不同之处我想还是在于男诗人们在抵抗,而女诗人们在承受,不论怎么否定,怎么去避免,这种上天所赋予的性别差异和文化驯养还是让“我们”与“他们”的作品发生着区别。从这一点上,性别经验和性别差异还是与诗歌、绘画都有着必然的关联的,可以说,女人们写的诗、画的画,男人们写不出来,画不出来,相反亦然。

记者:您通常是先有主题还是完成之后再加标题?你是否修改你的艺术作品?

李小洛:不一定。大多时候还是先有绘画,后有主题。诗歌可以反复修改,减去你认为多余的不必要的枝节。但国画作品无法修改,落纸成墨,下笔必须胸有成竹,大量的准备工作是在创作之前。在绘画过程中更多是用可感的知识和经验去塑造美的意境,把握那转瞬即逝的感觉和判断,必须在每一笔的触发中敏感意识到取舍之间的好坏。这种判断力来源于观察方法的培养和持续不断的绘画训练,这种感觉能力的获得是在反复观看范本式的绘画的视觉经验中得来的,还必须通过在心手之间不断勾画以找到最为合理而准确的表现。

记者:在写诗或绘画上,你是否有意识地创造一种个人风格?或者已经在无形中形成了某种个人风格?

李小洛:风格是在有意无意之间形成的。前面我说过,它与一个人的呼吸和发声密不可分。而且,个性的艺术追求也并不是一成不变,它也需要变化,没有变化就成了一种模式。和写诗一样,我既不希望按照别人的模式走,也不希望按照自己的模式走。我自己对风格的理解有两点:一是色彩造型。再就是构成理念,一种现在的、当下的构成意识,它不再简单地只是一种构图,而是一种表现形式、心理诉求、诗情画意的起承转合。这两点,一直是我追求的个性创作。

记者:在写诗和绘画上,你受到哪些前辈或者同辈的影响?

李小洛:不同的时期欣赏和喜欢的人都会有所不同。绘画上影响比较大的可能有石涛、八大山人、齐白石、黄宾虹、张大千、赵孟頫、李苦禅、吴昌硕、陈子庄等前辈。他们代表了近几百年的中国画艺术探索的成就,不论东西南北,面貌各异,风格独具的画家,他们的功夫都具有相当的高度。傅抱石的飘逸、爽利、清雅;吴昌硕的浑沦苍劲;赵孟頫的遒媚、秀逸;陈子庄的返璞归真、蕴藉潇洒、淳正厚重、雍容大度;齐白石的淳朴、情趣、格局;黄宾虹的才情和学养,等等。诗歌上,也有个长长的名单。而从诗书画三者兼容的角度讲,寇宗鄂、林莽,他们是距离我最近,也是我受其影响和受到教诲,受益最大的老师。

记者:您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有哪些?

李小洛:目前还没有。可能在未来吧。每当一幅作品完成,总会留下这样或是那样的小遗憾,总觉得这里那里也许如何表现会更好,总觉得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创作水准和要求,不断学习,不断进步,是我一直致力于做的。

记者:您曾说,“诗意栖居,不是提倡人人都去写诗,当诗人,天天举办诗歌朗诵会。”“生活本来就富含着一种诗意的栖居。”对于一个不写诗甚至不读诗的人来说,怎样在生活中捕捉到诗意,用诗意的松弛感纾解繁重的工作和生活压力?

李小洛:诗意追求不是诗人的专属。闪电一般穿行疾走在各自的生活的现代人,常常忘了生活中诗意的存在,忘记诗意文化其实是我们的先祖早已留在我们血液骨骼中的基因密码。慢下来,学会安静,学会倾听,学会亲近自然。哪怕是看窗外一棵并不开花的树,听一阵清贫的风声,也是好的。“仁者乐山山如画,智者乐水水无涯。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细雨朦胧小石桥,春风荡漾小竹筏。夜无明月花独舞,腹有诗书气自华。”“如果你有两块面包,你当用其中一块去换一朵水仙花”。淡泊、宁静、从容、缓慢,不抱怨、不气馁、不妥协。怀有一颗诗意的心,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只要心怀诗意,你就能慢慢靠近诗意。只要拥有一颗诗意的心,无论走到哪里,身处何境,你都能做到你的“诗意的栖居”。

记者:未来一段时间,您在艺术创作上有什么规划?

李小洛:让一切自由发生。

记者:谢谢您接受采访,祝您在艺术道路上取得更大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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