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我的身体柔韧异常,可以弯曲成任何姿势,而且唱歌跳舞杂技样样精通。
师父说,我这样的,几十年都难遇到一个。
就这样,我男扮女装,专为有钱人表演。
我有一个男常客,每月都来。他身份不明,永远戴着面具。
后来我看见了他面具下的脸。
然后,无可救药地爱上。
他说他也同样爱着我。
我鼓起勇气坦白:「禧哥,其实我是男人。」
顾禧擦去我眼角的泪,目光暖得要把我化开:「我早知道。」
可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曾经害死了我全家,还亲手把我推入黑暗深渊……
1
「段怜枝,禧哥又点你了!」
我正对镜描眉,师父柳大洪的声音响彻更衣间。
「请禧哥喝杯好茶,十分钟就来。」
镜中人穿着旗袍,戴着波浪卷头套,皮肤比女人还细腻白嫩。
我就以这模样在柳叔的剧团待了六年,除了他之外,谁都不知道我是男儿身。
十几年前的南城,有钱人都爱听曲。后来,随着物质生活日渐丰富,大家的爱好多了,专业的戏班子也倒了不少。
我们之所以能存活下来,是因为和别的不太一样。柳叔是这一行的领头羊,人脉挺广,于是组建了这个专为有钱人表演的私人剧团。
戏曲、歌舞、杂技,传统的、现代的,什么都有,通通是私人定制。
有钱人花样多,变着法儿的点。
但这个叫禧哥的客人每次只点我一个,而且不看我的招牌杂技和戏曲,只让我唱歌。
他每月至少来一次,每次都如此。
今天的节目是现代歌曲《木兰花》,我配了件蓝底白花的旗袍。
这颜色很称我,但禧哥似乎不太高兴。
他上半边脸戴着银黑色的面具,我无法揣测他的全部表情。
但当我走进房间欠身的那一秒,看见他突然抿紧嘴唇,握着茶杯的手猛地发力。
「禧哥,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他摇头,沉默片刻,缓缓道:「怜枝,唱吧。」
一曲未唱完,他就叫停。
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甚至让他把茶换成了酒。
他向来滴酒不沾,今天却让我陪着喝得烂醉。
直到红晕已从脖子蔓延到耳根,他才说:「今天就到这了。」
我想扶他出去,他却头也不回地对我摆手。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里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酸楚。
也许他曾被另一个爱穿蓝底白花的女人伤透了心,才让他睹物思人。
可这个人不会是我。
身份,阶层,甚至……性别。我们之间的鸿沟怎么那么多呢!
「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谈什么爱。」
也许只是四年的陪伴让我对他产生了依赖吧。
我自嘲地笑笑,把桌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为了保护嗓子,剧团演员被严格要求禁烟禁酒。
二两下肚,我昏昏沉沉,一股恶心涌上喉咙。
要是在这吐出来,非被柳大洪扒下一层皮!
我冲出房间,绕到后门的小公园里。
2
醉鬼遇上醉鬼。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我刚倚在树边吐完,正漱口呢,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擦擦吧。」
我接过纸巾,抬头道谢,看见那张冷峻的脸。
「你怎么也喝了?」
这是我魂牵梦萦的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他还穿着刚才那件深蓝暗纹的西装,只是,冰冷坚硬的面具已经褪下。
我无数次想象过他的容貌,一定英俊无比。可如今完整呈现在眼前,却比我想象的还要惊艳百倍。
我一时愣了神,半天说不出话。
又想到他一直戴着面具,是不是有什么不可泄露的身份,心慌起来,转身想跑:「太黑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怜枝,别走。」
他嗓音低沉,带着酒醉的慵懒,拉我手的力道却很重。
我一个没站稳,倒在他的怀里。
「不是故意遮掩,我这个圈子的,出入这种场合不方便。」他从背后抱住我,回应我的慌张。
不远处,一辆加长宾利停下,亮灯示意。
「我该走了。」
我望着他离开,不知所措。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递来一张名片:「明晚来这儿找我。」
又补充:「对了,不要告诉柳大洪。」
他的车消失在视野中,我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
拿起名片,上面写着:「呈东集团 顾禧」
背后还有一行手写字:「南湖公馆3号」
南湖公馆是顶级豪宅,住这的人非富即贵。
刚才看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好像在哪见过。此时我想起了那熟悉感来源何处。
我很少关注新闻,但他出现在财经节目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顾禧,全国知名的豪商巨贾,控股公司超五十家。
原来这么多年来,守在我身边的人竟是他!
不等我遐想,手机的振动将我拉回现实。
「你小子,提前下班是吧!哪去了?」
几番纠结,我还是没把这件事告诉柳大洪,只是谎称身体不适提前回家了。
我们剧团对私下会客的管理非常严格。客人尽兴之后想跟演员进行私人约会的事屡见不鲜,但都要提前给柳大洪报备。
鉴于我身份特殊,自进团以来还没会过客。我们的客人百分之九十都是中年男人,如果暴露了身为男性的秘密,一定会影响生意。
挂断电话后,我摸了摸胸前的硅胶义乳,心脏狂跳不止。
私下会面,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这真能瞒住吗?
如果我不是这般模样,他还会接受我吗?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让我痛苦万分,可我还是决定见他一面,也算是给我多年的暗恋一个交代。
3
次日晚,穿男装的我出现在南湖公馆。
这是我思考一整天后做出的决定。
白衬衫,牛仔裤,碎发散在额前,看着宛如一个普通男大学生。
谁也不会想到我的工作是日日在戏台上扮演美娇娘。
其实我在日常生活中就是这模样,我从没有过爱穿女装的癖好。打扮成女子,只是我的工作。
我更没觉得自己是女人,对顾禧的爱慕无关男女。
所以,我想坦诚对他。
三层别墅空荡荡的。我刚进门,他就支走了所有佣人。
此时,顾禧正坐在沙发上,微微抬眼,上下端详我。
我颤颤巍巍地开口:「禧哥,其实我是男人。没想骗你,只是……」
只是,我真的爱你。
说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可后面半句话终究没说出口。
我咬牙擦干净脸,做好被赶出门的准备,心里抱怨自己太不争气。
看着他拥有的这一切,我只有深深的不配得感。站在金字塔尖的他,应该有一位真正的千金陪伴在侧。
而不是我,一个来路不明的男戏子——我曾因为一场意外受到脑部损伤,失去了过往的全部记忆。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来历,是柳大洪收留了我。
「怜枝。」
顾禧唤我的名字,来到我身边。
今天他穿了一件深V灰色浴袍,隐隐可见胸前的肌肉,光是看他一眼我都快要窒息。
「我早知道。」
眼角的泪被毫无征兆地擦去,我惊愕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怎么会呢?我掩藏得那么好。如果他知道,又为什么约我来家里!
顾禧的语调那么冷,目光却暖得足以化开我所有的自卑。
他将我按倒在沙发靠背上,从颈窝开始,一寸一寸地亲吻我,我侧头,他咬住我的唇。
太用力,以至于血腥味蔓延开来。
「禧哥,痛……」
吐词已含糊不清。
「怎么会痛呢?我们怜枝有最柔软的身体。一天又一天的练功压韧带,很辛苦吧?」
突然的关心让我心头一热,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这一夜的顾禧狂放霸道,我以为那是对我的爱。
殊不知,那只是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发泄和报复。
4
那夜之后,我们的感情迅速升温。
他会在每次重大演出结束后送花给我,即使他不在;还会像所有负责的男友一样,在工作之余,跟我一同看展、吃饭、散步。
我的手机短信里满满都是他的问候关心。
可这一切关心的前提是:绝不可以告诉我的师父柳大洪。
「为什么呢?禧哥你放心,我师父像我亲爹,无论怎样,他都会包容我理解我。」
这话不假。
柳大洪几乎是我的再生父亲。他对我的过往了解也不多,只说我是他在路边捡的,撞我的司机逃逸了,可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家人。
他刀子嘴豆腐心,表面是个老古板,整天骂骂咧咧,却在我对他坦白我喜欢男人后,反复开解我。
「男的又咋了!男的女的都无所谓,是个人就行……哎哟小祖宗,不是人也行,你别哭了!」
「哭肿了没法表演,我咋挣钱!」
那段时间,因为察觉了和别人的不同,我曾陷入严重自我怀疑,整天垂头丧气。但柳大洪成为了我的底气,让我心安。
柳大洪对客人也是毕恭毕敬,和蔼可亲。
可顾禧一提到他就眉头紧锁,似乎不愿和他打交道。
我一问,他就变了脸色,厉声质问我:「怜枝,这重要吗?」
我也就不敢多提了。
如果我再傻些、被骗得再惨些,这个秘密会如他所愿,永远烂在肚子里不见天日。
可老天不忍我受欺。
在一场表演上,我无意听到台下两个权贵的闲聊:
「你知道吗?呈东总裁顾禧订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估计娱乐新闻明天就报道出来了。和萧家千金。」
「也只有他能娶到这种妞了,温柔漂亮身材辣,家境和顾总也不相上下。羡慕不来!」
我正在空中表演吊环柔术,闻声一惊,脚没勾住,直接从空中跌落下来。
两位大爷也被这出动静吓得不轻,立刻离开,离开前还指着柳大洪的鼻子抱怨:「团里的姑娘越来越次了!」
柳大洪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客人,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扶我,额头上大汗淋漓:「死小子,能起来不?」
「师父,我……没事。刚好在下降,不高的。」
我脸色惨白,脚踝一动就刺痛。
可再痛也比不上心里痛,一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话,我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这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次失误,所幸伤得不重,只是轻微骨裂。
但柳大洪察觉了我的不对劲。
5
上完石膏,柳大洪眼神复杂的盯着我看。
我仍然魂不守舍,自顾自地翻看手机,一声不吭,仿佛他不存在。
顾禧今天果然没有发消息给我。
我怎么也不相信,那个昨天才和我浓情蜜意的男人,今天怎么就订了婚?
当第六十次拨打他的电话,仍是关机状态时,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师父……」
情急之下,我抓住柳大洪的衣袖,胡乱擦了一通。他最讨厌我哭哭啼啼,说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别真把自己当女人。
可这次,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背。
「唉,想哭就哭吧!」
等我停止抽泣,他才低声问:「好徒儿,谁把你伤着了?」
「这段时间老休假,当我真不知道呐!」
我犹犹豫豫地开口:「可他不让我跟你说。」
「害!我还认识?」柳大洪来了兴致,「是老秦家的三儿子?早听说他不喜欢女人。还是陈总?年龄大了些吧。」
我摇头,他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拍胸脯保证一定替我保密。
「是……禧哥。」
听到这两个字,柳大洪瞬间变了脸色,额头上冒出硕大的汗珠。
「顾禧……是顾禧……」
「怎么能是他呢!」
他用拳头狠狠砸向大腿,几乎失控。
在我的印象里,师父是个乐呵又冷静的人,从没像现在这样。
「师父,你认识他?」
「你见过他的脸了?」
问这话时,柳大洪浑身颤抖。
「是啊,怎么了?」
「造孽啊,造孽!」
那一晚,我睡得浅,而邻床的柳大洪更是熬了个通宵。
我总是听到他喃喃自语,像在说梦话,语句里有什么「失约」、「骗人」的字眼。
但我也没心思深究他和顾禧到底有什么过节了,现在的我,只想跑到顾禧身边狠狠质问他。
电视上一直播放着娱乐频道,我没有错过一分钟,但始终没有等到顾禧订婚的新闻。
我开始安慰自己:也许那两人只是道听途说,是绯闻也说不定。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顾禧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答应了柳大洪,以后不会再去找顾禧。我一向听话,但这回,我是非忤逆不可了。
就算是残酷的答案,我也想听他亲口告诉我。
6
我在南湖公馆附近守了三天,保安把我赶走了一次又一次。
后来,或许是看我拄着拐杖可怜,又没接近小区围栏,也就不管我了。
初夏的天多变,前一秒还艳阳高照,后一秒就暴雨瓢泼。我身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终于在第四天等到了那个人。
不是顾禧,是一个美艳的女人。
车库外,一辆白色保时捷驶过,在路过我时,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她注视着我。
半晌,缓缓开口:「我见过你。」
我没见过她,但我知道她是谁。
她手腕上戴着的黑曜石手串是顾禧的,他从不让我碰。他说,那是他已经离世的父亲留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