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和将军同一天向我家提亲。
我是不受宠的庶女,嫡姐挑完的亲事才能落到我头上。
所有人都以为嫡姐会选将军。
毕竟将军府世代忠良,怎么看都比穷书生要好得多。
但嫡姐却选了穷书生。
因为前世,将军大婚之日领兵出征,后来战死沙场,她请求归家,却遭到了父亲的拒绝:
“就是死,你也得死在将军府!”
而穷书生连中三元,被父亲大赞“前途不可限量”!
嫡姐不能忍受自己比我过得差,用金簪杀了我。
再睁眼,我看着选了穷书生的嫡姐,知道她跟我一起重生了。
她愿意嫁穷书生就让她嫁,有闲有钱还不用伺候老公的日子她不要,那我就收下了。
01.
嫡姐一把抢过书生家的信物,我就晓得她也重生了。
前世,她想都没想,拿起将军府的玉佩,把书生家的香囊丢给我。
“妹妹,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将军府二公子虽说不是长子,可也是嫡出。你嫁过去,怕是不好过。还是这书生跟你般配。”
到了今生,她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怡晴,谢家日子清苦,姐姐一向疼你,就把嫁进将军府的好亲事让给你了。”
嫡母吓得茶盏都掉了:“怡雪!”
姐姐紧紧攥着手里的香囊,凑到嫡母旁边,小声说了几句。
嫡母脸色先是阴沉,后来缓和了些,可眼神依旧凝重:“怡雪,你想清楚了?要是出什么岔子……”
“要是出了岔子,不是还有娘您嘛。”
嫡姐把头靠在嫡母肩上,撒娇说道。
嫡母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咬咬牙:“行,娘依你。”
我和嫡姐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可准备嫁妆的时候,嫡母说将军府富贵、谢家穷,把我本就不多的嫁妆又减了些,给嫡姐添上。
我倒也不在乎。
因为他们说得没错,将军府有钱,至于谢家……
就不知道嫡姐那十里红妆,能不能填满谢家的贪心了。
02.
前世也是这样,嫡母把两家的信物摆在我和嫡姐面前,让我们挑。
但我心里明白,我根本没得选。
嫡姐拿走玉佩,把香囊扔给我。
她风光大嫁进了将军府,我坐一顶小轿嫁给谢文轩。
我们的命,本该跟出身一样,她是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我是没什么地位的小官妻子。
谁能想到嫡姐嫁进将军府那天,霍凛就接到军中紧急命令,跟着父兄出征,一家男丁都死在了战场上。
嫡姐成婚才三个月,就守了寡。
她天天哭闹,寻死觅活地要回娘家。
嫡母心疼她,哄她说只要给霍凛守丧三年,就想办法让她回来。
可连我都清楚,这根本不可能。
霍家满门忠烈,我爹要是敢让嫡姐回娘家,不得被同僚戳脊梁骨骂呀?
更何况大哥去年入朝当了官,正是关键时候。
他再怎么疼嫡姐,也不能不顾儿子的前程。
嫡姐又在将军府勉强撑了两年,期间无数次寻死觅活。
最后一次,将军府老太君派人请父亲和嫡母去府上,指着嫡姐说:“把怡雪接回去吧,她大好青春,何必在这儿浪费?”
父亲吓得赶紧跪地请罪,因为老太君不光是将军府的老夫人,还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昭华大长公主。
回到屋里,父亲抬手就给了嫡姐一巴掌,恶狠狠地说:“郑怡雪,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将军府!”
嫡姐心里不服气。
尤其是她从父亲嘴里听说,我的丈夫谢文轩被钦点为太学博士,以后前途一片光明。
她非要见我。
嫡母亲自上门,让我去劝劝她,我没办法,只能去了。
进了将军府,先见到老太君,她拉着我的手,叹气说:“你好好劝劝你姐姐,我本想放她回娘家,可你父亲……”
老太君拍了拍我的手,说得挺委婉:“太小心谨慎了。”
我一边往嫡姐的院子走,一边寻思,老太君地位高、有权势,还宽厚仁慈,嫡姐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要是谢家的长辈也这么好相处,我做梦都能笑醒。
可没想到,嫡姐天天回想我们一起挑亲事那天,都魔怔了。
她觉得自己才是嫡出,就该过金贵日子,被封诰命夫人!
嫡姐心里怨恨,用金簪把我杀了,然后自己也自杀了。
所以她一发现自己重生了,就急着抢走了谢家的亲事。
这下倒好,不用做梦了,以后清闲享福的日子归我了。
03.
九月初三,是郑府两位小姐出嫁的日子。
本来这是嫡母给嫡姐选的好日子,可嫡姐为了让我能在霍凛出征这天嫁过去,跟嫡母磨了好久,嫡母才同意我们同一天出嫁。
我被吹吹打打的队伍抬进将军府,还没来得及给公婆跪拜,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就进了大门。
婢女们动作麻利,在一个温柔女声的指挥下,把我送进了新房。
等了一会儿,一双黑色短靴停在了我面前。
“怡晴,军中来了紧急命令,我马上就得出发。”
我的团扇被揭开,眼前是个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子,穿着盔甲,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愧疚:“委屈你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
霍凛,长得可真俊啊。
“郎君!”
我扔了团扇,把旁边的人都打发走,从箱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护身符:“郎君,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你大婚当天就被召去燕北。监军为了抢功,冒冒失失地让你和大伯去追敌人,结果你们中了埋伏,受了重伤,大雪封路,粮草也断了……”
霍凛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凝重。
燕北的军情可是机密,不是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能知道的。
我一咬牙,双手把护身符递过去:“郎君,我从小在深闺长大,不懂军事。本以为只是个噩梦,没想到今天……求郎君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千万小心,怡晴在府里等郎君凯旋!”
霍凛没吭声。
护身符在我手心,随着我手的颤抖轻轻晃动。
我本可以不管,不用冒险。
就让霍家的男儿战死沙场,我以寡妇的身份留在将军府,老太君会对我好,父亲和嫡母会敬重我,说不定皇上还会赐我诰命夫人的封号。
对我来说,深闺寂寞点儿,反倒可能是好事。
可我从小就听霍家军的故事,我外祖父早年在边境做生意,碰上南蛮来犯,是霍老将军救了他。
姨娘哄我睡觉的时候,一遍又一遍讲的都是霍家军的事儿。
我郑怡晴只是个庶女,平时做事小心翼翼的,但我知道什么叫良心。
我不忍心看着那位让娘家弟妹给我添了两抬嫁妆的老太君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也不忍心那个我下轿时奶声奶气提醒我“二婶婶,小心脚下”的小孩没了爹,更不忍心好几万将士丢了性命。
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只大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从我手里拿走了护身符。
“多谢。”
04.
霍凛出征后,我也没闲着。
外祖家的生意在全国各地都有,在盛京也开了几家商行。
我拿着姨娘留给我的信物,去离将军府最近的那家商行留了话,让外祖父派个信得过的管事来见我。
本以为得等些日子,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个姑娘上门拜访。
“我是孙家大房的孙思。”
她穿着一身男装,不过倒没特意扮成男人样,抬起胳膊给我行了个拱手礼,说:“现在孙家在盛京的生意都是我在管,要是二夫人信得过我,尽管吩咐。”
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就已经在打理盛京的生意了。
前世,我和这位表姐见过一面。
那是我和谢文轩成亲的第三年,婢女拿我的首饰去当铺当,被表姐认出来这是孙家给我的陪嫁。
她带着一沓银票上门,问我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正想找个借口应付过去,谢夫人听到动静过来,把我一顿数落,说我自轻自贱,竟然跟商户来往。
表姐气得一甩袖子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是把银票压在了茶盘下面。
我当着谢夫人的面,让婢女把银票还回去,说:“娘说得对,我们谢家,不能用商户的钱。”
那时候,谢文轩刚被钦点为太学博士,正需要钱去疏通关系。
而且他妹妹和高门大户定了亲,也得准备丰厚的嫁妆。
可我就这么把到手的钱退回去了。
谢夫人气得够呛,拿茶盏砸破了我的头,还说自己心口疼,让我顶着伤在她床边伺候了一晚上。
不管她怎么折腾,我都不愿意再去找表姐。
好在,老太君没这种偏见。
我跟她说我姨娘是孙家的人,她还笑着夸孙氏家的珠宝成色好,还让我下次也一起去挑挑。
想到这些,我不再犹豫,给孙思行了个大礼,说:“请表姐帮忙。”
05.
我和孙思秘密谈了半个时辰。
她走的时候,捧着钱匣子问我:“怡晴,你想好了?这可是你全部的积蓄。”
我点了点头。
从我跟霍凛说那些话开始,就已经是一场豪赌了。
既然都赌了,干嘛不赌得彻底点?
“霍老将军对我们孙家有恩,怡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辜负你的托付。”
孙思看我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钦佩。
送她走后,我也坐上马车回了郑府。
今天是我和郑怡雪回门的日子,老太君早就给我准备了丰厚的回门礼。
“妹妹如今可真是贵人,都这个时候了才回来。”
郑怡雪看着两辆马车都装不下的厚礼,眼里闪过一丝恼意,不过很快,又被得意替代了。
“不过也怪不得你,新婚当天霍家二郎就出征了,你说不定连夫君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战场上刀枪可不长眼,要是……”
她捂着嘴,“是姐姐说错话了,妹妹别见怪。”
我笑了笑,说:“既然姐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怎么还不起来赔个不是?”
她脸色一下子变了,说:“郑怡晴,你嫁进了高门,就不把我这个嫡姐放在眼里了?”
“嫡姐说话这么不客气,是没把将军府放在眼里吗?”
我也冷下脸回应。
郑怡雪愣了一下,马上生气地指着我:“看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嚣张样!跟你姨娘一样,下……”
“谢夫人说话注意点!”
还没等我开口,老太君赐给我的婢女就大声喝止她。
这个婢女是从宫里出来的,腰间还系着宫绦呢。
郑怡雪不敢放肆,只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们干坐着喝了一盏茶,父亲才带着谢文轩走进花厅。
我只看了一眼父亲的表情,就知道谢文轩跟前世一样,把父亲哄得特别高兴。
人家可是连中三元的人,怎么会是没本事的草包呢?
郑怡雪这时候又得意起来,她装出一副姐妹感情很好的样子,走到我旁边坐下,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妹妹,你姐夫不光有才又长得好看,对我还特别好。新婚当晚,他就跟我保证,这辈子都不纳妾。”
我点点头,这个我信,谢文轩上辈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只不过……
我看了郑怡雪一眼,没打算提前告诉她后面会发生什么。
这次,是她自己选的,不是吗?
06.
郑怡雪对我的反应很不满意。
可父亲和谢文轩已经坐下了,她再要说什么,很容易被他们听到,只能不甘心地闭上嘴。
姨娘去世后,我在郑府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吃过午饭,我就提出要走。
父亲和嫡母也没打算留我,只是让管家送我出门。
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青布马车。
我多瞧了一眼,正好一阵风把车帘吹起来,露出车厢里一个白白净净、像傅粉何郎似的男子,正痴痴地望着郑府。
真有意思。
我笑了笑,转身登上将军府的马车。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除了跟孙思见面商量事儿,就是在将军府陪着老太君。
我主动求老太君教我管理家中事务。
嫡母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我嫁到高门大户,所以除了基本的女红和妇德,没教过我管家的本事。
前世我嫁到谢家,谢夫人自己出身贫寒,更教不了我什么。
老太君对我的请求很开心,说:“好啊,你虽说不是长媳,但多学些本事,以后也能有个依靠。”
老太君把我和霍凛的妹妹霍灵一起教导,教我们怎么管家、查账,怎么交际、收买人心。
霍灵学得抓耳挠腮,我却特别珍惜这个机会。
我不仅认真学,还爱问问题。
老太君精力不够的时候,大嫂就主动让我去看她处理事务。
霍灵特别佩服我。
一来二去,我和她也熟络起来。
空闲的时候,她提出教我骑马。
我也乐意多学些东西,没想到自己在骑马方面还挺有天赋。
她教了我三天,我就能自己骑着马小跑了,霍凛那匹烈马在我手里温顺得很。
霍灵笑嘻嘻地说:“二嫂,你和二哥真是天生一对,连他的马都喜欢你。”
她打趣完我,又问:“二哥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
我摇摇头说:“我没收到信。”
“怎么可能!”
霍灵着急地拉住缰绳,拉着我就回府,说:“二哥给我的信里反复叮嘱,让我照顾好你,怎么会不给你写信呢?肯定是你上午出门了,还没看到。”
我被霍灵推进卧房,真就在桌上看到一封没拆的信,信封上写着“吾妻,怡晴,亲启”。
霍灵笑着念出这几个字,夸张地抖了抖肩膀,把信塞到我手里,说:“二哥太肉麻了,二嫂,你慢慢看!”
说完,她还贴心地帮我关上了门。
我犹豫了一下才拆开信封,没想到纸上只有一句话:
【梦卿,盼梦成真。】
我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他这是在告诉我,我的梦成真了。
07.
霍家军在燕北被围困的消息传到盛京时,郑怡雪马上打着安慰我的幌子上门。
结果婢女告诉她,我伤心过度,病得起不了床。
她在老太君面前假装掉了几滴眼泪,知道我确实没法见客后,带着一半遗憾一半幸灾乐祸的表情走了。
霍灵在给我的飞鸽传书中写道:
【二嫂,真不敢相信你们是亲姐妹,世上竟有这种小人,我霍灵可算开了眼!】
我没有纸笔给她回信,就把她的信纸折了折,又绑回信鸽腿上,这是我们约定好报平安的办法。
这时候,我离燕北已经不到一百里了。
08.
收到霍凛家书的那天,我就去见了老太君。
虽然我早就有了打算,但要是霍凛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再做什么。
好在他信我。
我鼓起勇气,走进老太君的屋子。
仅仅两个月的相处,我早就把她当成亲祖母了。
我跪在地上,又把跟霍凛说过的那些话,跟老太君讲了一遍。
然后,我把霍凛的家书递给她。
老太君沉默了好半天,才跟我说:“可你这一去,要是出了意外,我怎么跟二郎交代,又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我笑了笑,握住她冰凉的手,说:“祖母,我这次去,是要跟郎君同生共死的。至于我父亲,他本来就不在乎我这个庶出女儿的死活。”
我望着窗外,慢慢说道:“祖母,我是庶女,姨娘走得早,父亲和嫡母都只把我当物件。可自从我嫁过来,您对我好,霍灵对我好,大嫂也对我好,就连侄儿在外面吃到好吃的饴糖,都记得给我带一块。”
老太君听了,落下泪来,说:“你这孩子,这些好,哪值得你拿性命去拼啊?”
我也跟着哭了,说:“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更何况我一个荒诞的梦,郎君冒着杀头的风险都信了。我要是退缩,怎么对得起他,又怎么对得起几万将士?”
老太君沉默了好久,突然把我扶起来,让我坐在榻上。
接着,她竟然向我行了个礼。
“祖母!”
我喊道。
“怡晴,”老太君拉着我的手,温和地说,“你这一去,就是霍家的大功臣。等你平安回来,祖母亲自为你请求封个县主。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哪怕是你父亲和嫡母也不行。要是二郎对你不好,祖母同意你们和离。”
老太君说的是爵位,可不是诰命。
这意思就是,以后就算我和霍凛和离了,这爵位也还是我的。
“怡晴,去吧。”
老太君亲自从她的府兵里挑了些精锐,跟着我北上。
我们混在孙氏的商队里,好掩人耳目。
只是我没想到,这支商队的领头人居然是孙思。
她还是一身男装,特别精神,说:“没我帮忙,你觉得你能一路调动孙氏的商队?而且这一仗要是打赢了,我说不定还能当个皇商呢。到时候,将军夫人可得帮我多美言几句。”
我和她相视一笑,说:“好啊!”
09.
一路往北走,又是雾,又是雪,又是风,又是霜的,江山一片银白。
一路上,孙氏的商队带着物资不断加入我们的队伍。
等走到燕北关的时候,商队已经长得看不到头了。
路也越来越难走,最后这一百里路,我们整整走了四天。
终于,车轮陷进了厚厚的积雪里。
“换雪橇。”
将军府的护卫和商队的护卫一起把我的命令传了下去。
我们从盛京带出来的马车,车底都改造过,只要拆开取出来,就是一个雪橇,能在雪地里滑行。
护卫们把雪橇绑在马身上,雪橇的容量和数量跟马车比起来差远了,要把所有粮草都运过去,大概得跑七八趟。
但最后这段路,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把粮草一点一点运过去。
霍凛的那匹烈马也被我带出来了,一进雪地它就有点烦躁,我只能一遍又一遍抚摸它的鬃毛,轻声哄着。
孙思走过来,递给我一块麋饼,说:“吃点东西吧。”
我道了谢,伸手去接,突然有个人影朝我扑过来。
幸亏霍家护卫一直守在旁边,马上拔刀砍过去。
那个被斩断手的男人躺在地上,疼得直惨叫,我这才发现他是个瘦得皮包骨头的流民。
寒风呼呼吹着,还传来一阵呜咽声。
我扭头一看,光秃秃的树丛里居然还躲着一群瘦骨嶙峋的男女。
孙思叹了口气,跟我说:“城里的情况恐怕也不乐观。”
我问身边的护卫长:“咱们还有多余的食物吗?”
他劝我:“有是有。可您把食物给了他们,他们也熬不过这个冬天。再说流民不好管,要是伤到您……”
我摇摇头,打断他的话:“他们就十几个人,有了刚才的事,不敢乱来。分点食物给他们吧,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护卫长拗不过我,只好把食物扔了过去。
三十只雪橇都装满后,我骑上霍凛的马,孙思留下来和剩下的队伍在原地扎营,等着我们把空雪橇送回来。
这是我和孙思商量好的,也是我这次来的原因——霍家父子出征,带走了亲兵,留在府里的护卫他们也不熟。
这会儿,只有霍家的人能靠近戒备森严的城池。
老太君年纪大了,大嫂要照顾还在襁褓里的孩子,霍灵还没出嫁。
我这个新媳妇,反倒成了唯一合适的人选。
10.
最后这段路,我们又走了一个时辰。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像看不到头。
就算我穿着最好的狐裘,蹬着最暖和的羊皮靴,还是被刺骨的寒风吹得直哆嗦。
我娇嫩的皮肤早被寒风吹得粗糙干裂,纤细的手指也因为长冻疮变得又红又肿,又粗又大。
手臂和小腿,一阵阵地刺痛。
我趴在马背上,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打气:郑怡晴,就剩这最后一段路了。从这以后,再也没人能摆弄你的人生。
就因为你姨娘是商户女,因为你是庶出,就看不起你、欺负你。
世人给我套了一层又一层枷锁,我偏要一层一层把它们打破!
就靠着这股信念,撑着我这并不强壮的身体。
在风雪里,一步一步往前走。
“二夫人!”
护卫长又惊又喜地喊,“到了!”
我掀开兜帽,抬头看。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巍峨的城墙拔地而起,就像一条黑龙横卧在那儿,只有一面面红色的旗帜在风雪中飘动。
一支利箭擦着马头飞过去,有人喊:“来者何人!”
我接过护卫长递来的军旗,展开。
和城墙上一样的旗帜在我手里飘扬。
“我是霍凛的妻子,郑怡晴。”
墙头上的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里的弓箭还是对着我们。
我轻轻摸了摸马鬃,安抚它:“能不能叫我夫君霍凛出来认一认,我在这儿等着。”
一个百夫长把头缩了回去。
我裹紧大氅,却不敢再戴上兜帽,风刮在脸上,疼得厉害。
终于,一个穿着铠甲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城墙上。
他往下看,我往上瞧,在风雪中远远对视着。
我有点紧张,紧紧抓着缰绳。
我看不清城墙上的人是不是我只见过一面的丈夫,也担心他认不出城外的人是我。
要是把我赶走还算小事,万一把我射死可就糟了。
“开城门!”
听到这话,我松了口气,这才发现羊皮手套都磨破了,手掌被缰绳勒出一道血印。
11.
霍凛大步走到我马下。
“你怎么来了?”
他接过缰绳,看了看我惨白的脸色,问道,“还好吧?”
我点点头说:“我来送物资。”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护卫揭开罩布,露出满满当当的粮草。
燕北这边狂风大雪,信鸽飞不进来,传令兵只传军情,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做这些。
霍凛看我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感动,好像还有点佩服。
“多谢。”
霍凛一挥手,几个士兵上前,把罩布一个个揭开,仔细检查。
他的目光又回到我脸上,说:“这是军令,你别多想,我……我扶你下马。”
我点点头,他扶住我的胳膊,把我从马上扶下来。
冻僵的脚一着地,就一阵阵地刺痛,我皱了皱眉,对霍凛说:“还有八十车物资,都被大雪堵在山道外面了,请郎君派人把雪橇送回去。这些护卫也都累坏了,让他们歇歇吧。”
霍凛点头说:“这些我来安排,你进城休息。”
我没硬撑,跟他道了谢,就跟着护卫们进城了。
领路的士兵把我带进一间宽敞的屋子,屋子正南的墙上挂着一副铠甲,旁边摆着一杆枪、一柄剑。
我手指轻轻抚过铠甲上那些斑驳的刀痕,心里一阵激动。
出来太久,我都算不清日子了。
刚才那个士兵告诉我,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前世,霍凛就是在这一天重伤去世的。
他十六岁就跟着父亲出征,带着八百士兵,从背后袭击敌营,斩杀、俘虏敌军两千三百人。
十七岁被封为昭武校尉,同年带兵把南蛮驱逐了三百里。
十九岁成亲,却因为监军急着抢功,冒冒失失地让他和兄长去追击残敌。
兄长被俘,他拼着受重伤,把兄长的尸体从敌军手里抢了回来。
一颗正在升起的将星,就这样在燕云城陨落了。
霍老将军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一夜之间白了头,却还死守不退。
没有粮草,没有援军,有的只是满腔热血,还有身后燕北十三城的百姓。
最后霍家军守住了燕云城。
代价却是兵马损失了一大半,主将战死,燕云城十户人家有九户遭难,全国都披麻戴孝,好多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今天,这场噩梦,永远只能是一场噩梦了。
我靠在躺椅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12.
霍凛把我抱到床上的时候,我醒了。
屋里新添了个炭盆,暖乎乎的,我拉住霍凛的胳膊,叫了声:“郎君。”
“你醒了。”
霍凛脱下铠甲,只穿着一件里衣,少了些冷峻的杀气,嘴角一勾笑起来,倒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朝气,说道:“饿不饿?我给你留了腌肉。”
他小心地打开一个纸包,“这可是我从老爹那儿抢来的。现在粮食紧张,想吃口肉可太难了。”
听他这么说,我有点担心,赶忙问道:“我带来的粮食不够吗?我不太清楚你们到底需要多少,也不敢去问祖母。只能让表姐把我的钱拿去打造雪橇,剩下的都换成粮食了。”
霍凛目光闪动,在床边坐下,把我的双手拢在他宽大的手掌里,说:“撑不到打完这场仗,但足够支撑到京城那边调运粮草过来了。”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时我才发现,我们靠得太近了,呼吸交融,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却热得发烫。
霍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我的脸都热得发烫了,他才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现在不行。”
我没听清,问道:“郎君,你说什么?”
“怡晴,你休息几天,就跟着商队回京城吧。”
他从床边的小抽屉里拿出药膏,摊开我的手掌,仔细地把药膏涂在那道血痕上。
我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还净让郎君操心。”
“好了。”
他收起药膏,把我塞进被子里,“这儿离北夷人的营地很近,他们时不时会来夜袭,不过别怕,有我在。”
他握着我的手,像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拍着我的背,“接着睡吧。”
连续好多天赶路,我早就累得不行了。
本来还想跟霍凛讲讲家里的事儿,可头一沾枕头,眼睛就睁不开了。
恍惚间,我感觉有人拨开我的头发,轻声叹息:“瘦了。”
13.
我们没在燕云城多停留。
休息了几天,趁着雪停了,就又踏上了返程的路。
霍凛送我们出城,走出去老远,孙思回头望着他持刀站立的身影,对我说:“祖父这下能放心了。”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笑着解释:“祖父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娘。当年家里遭难,没办法才把姨母送给你父亲做妾,可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后来家里生意好不容易做大了,姨母却早早过世了。”
她拉了拉缰绳,接着说:“说起来,我能掌管盛京的生意,还多亏了你。家里一开始不太愿意让我一个女子掌管京城的商会,是祖父极力主张,支持我上位的。他只有一个要求,让我照顾好你。”
我回想起前世的事儿,一下子明白了。
“今天出城的时候,霍校尉竟然跟着你叫我表姐。我就知道,他肯定会好好待你的。”
孙思扬起马鞭,“走吧!出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我的生意怎么样了。”
来的时候拉着一车车物资,回去的时候就轻松多了。
越往南走,路越好走,来的时候花了一个月,回到盛京只用了二十天。
我一回到将军府,就有婢女来禀报,说嫡姐又上门了。
看样子,她见不到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换好衣服,去花厅见她。
郑怡雪可不像我上次见她时那般精神饱满。
我掐指一算,她怕是早就憋不住了。
结婚都四个月了,她那模样英俊、才华出众,还高中解元的丈夫,天天夜里挑灯苦读,压根不进她的房门,到现在都没跟她圆房。
14.
不过这些烦心事,郑怡雪可不会跟我倒苦水。
我一露面,她又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她瞧了瞧我因长途奔波而显得憔悴的脸,像是误会了什么,得意地说:“怡晴,燕北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也别太伤心,咱们总归是姐妹,等你姐夫做了大官,我让他关照你。”
“是吗?”
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那就多谢姐姐了。”
我这么示弱,郑怡雪憋了好些日子的闷气一下子没了,她接着说:“不过你就别想着让父亲接你回娘家了,霍家满门忠烈,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霍家。”
她摇着头,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可怜你年纪轻轻,就得在这宅院里耗日子了。”
“霍家有钱,我吃喝不愁,在这儿挺好的。”
我微微侧头,故意露出头上戴的一支步摇,“倒是姐姐,谢家日子过得紧巴,姐姐头上戴的、手上戴的,好像还是以前的首饰。是没钱买新的了?”
郑怡雪脸色立马变了。
她嫁妆丰厚,就算补贴谢家,也不至于嫁过去才几个月就没钱买首饰。
只是每次她出门逛街,小姑子非得跟着。
她买什么首饰,小姑子也要买,不光自己买,还得给家里的婆婆买。
要是不依着小姑子,她就跑到谢文轩那儿哭闹。
读书人好面子,谢文轩不愿花妻子的嫁妆,当着郑怡雪的面就训妹妹。
可一转眼,又用那种失望又无奈的眼神看郑怡雪。
往后好几天,不光不进她的房,连面都见不着。
直到郑怡雪亲自买了首饰去跟婆婆赔不是,谢文轩才会进她的房,要么亲自给她画眉,要么给她画画题诗,三言两语就把她哄得没脾气了。
一来二去,郑怡雪干脆自己也不买首饰了。
这些事儿,她自然不会跟我说。
她只是咬着牙,冷笑着说:“妹妹抓紧时间戴吧,过不了多久,别说步摇,连衣服都只能穿素色的!”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我笑着看向她。
她气得胸脯直起伏,干脆凑到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妹妹还不知道吧,霍二郎已经死在燕云城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有点不痛快。
我坐直身子,轻声说:“姐姐就这么信一个梦?那梦没告诉姐姐,谢文轩为什么一直不跟姐姐圆房吗?”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燕北那边战事已经定了,郑怡雪再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了,所以我也不介意让她知道——不只是她一个人重生了。
“答案就是……”
我挑起她一缕长发,坏笑着说:“我就不告诉你,你自己琢磨去吧。”
15.
白天越来越长,春风送暖,春天来了。
霍灵早就订好了位置,天还没亮就拉着我去街边的酒楼,迎接霍家军凯旋。
我靠在窗边,街上骑马经过的青年像是有感应,抬头和我对视。
“二嫂,二嫂!”
霍灵晃着我的胳膊,“二哥在看你呢!好多姑娘给他扔香包,你赶紧也扔一个。”
“我没带……”
话还没说完,霍灵一下子塞给我七八个香包。
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朝霍凛扔出一个,可没想到准头和力气都差得远。
眼看着香包要掉进人群,霍凛突然甩出马鞭,把香包卷了回去。
他抬头,刚要冲我笑,就被霍家大哥一拳捶在胳膊上。
“二哥出风头,被大哥训啦。”
霍灵挽着我的胳膊,笑得前仰后合。
军队走过去了,我和霍灵也回了府。
她像只欢快的小麻雀,跟老太君和大嫂讲今天看到的事儿。
老太君笑着说:“那你今天,见到你未来夫君了没?”
“见到啦,在最后面呢。”
霍灵笑嘻嘻地说,“还好他还能骑马,不然都看不到他。”
她年前和公爹手下一个副尉订了亲,夏天也要嫁人了。
大嫂起身去准备宴席,给将士们接风洗尘,我也想去帮忙,却被她推了回来:“怡晴,你回去换身新衣服。”
我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大嫂叹了口气,让她身边的一个婢女送我回去。
婢女把我送到房间,跟我的婢女们小声说了几句。
她们居然翻箱倒柜,把我的嫁衣找了出来。
这个帮我换衣服,那个帮我化妆。
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把我打扮得和出嫁那天一模一样。
最后,一把团扇塞到我手里。
婢女们给我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等了一会儿,一双黑色短靴停在我面前。
“怡晴,”他说,“我回来了。”
16.
三天后,霍家摆宴席,邀请亲朋好友来相聚。
郑怡雪作为我的嫡姐,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我看到她满脸喜气,带着谢文轩和谢家的女眷上门,就知道谢文轩把我在她心里种下的怀疑的种子给除掉了。
“怡晴,霍二郎活下来又怎样,他说到底就是个武将。”
郑怡雪趁没人的时候叫住我,冷笑着说,“春闱放榜,谢文轩中了会元,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我微微一愣。
郑怡雪把我的反应看在眼里,轻轻摸着肚子说:“他不愿意碰你,别以为我跟你一样。郑怡晴,这一世过得好的,肯定是我!”
可我看她的眼神,只剩下怜悯。
前世,我撞见那件事的时候,最庆幸的就是他不愿意碰我,没让我给他生孩子。
而这次,为了打消郑怡雪的疑虑,谢文轩和她圆房了。
我瞥了一眼远处谢家女郎头上那价值千金的珠钗,难得没跟她争辩,转身就走了。
九个月后,郑怡雪生下一个儿子。
谢文轩也在同一个月,被钦点为太学博士。
嫡母让我一起去参加满月宴,话里话外提醒我,要给嫡姐准备一份厚礼。
我当着她的面吩咐婢女:“让大嫂按规矩给我准备礼物。”
嫡母瞪着我:“你……”
我笑着打断她的话:“母亲别担心,就算是按规矩准备的礼物,也不会差的,毕竟将军府家大业大,这可是母亲告诉我的。”
嫡母心里生气,却找不到话反驳我。
毕竟陛下论功行赏的时候,不仅封孙思为皇商,还赐给我县主的封号。
这可是老太君亲自进宫为我求来的。
嫡母可以随意教训她的庶女,可不能再对县主无礼了。
17.
我没想到,那个人会在满月宴上闹事,而且还是当着我和嫡母的面。
郑怡雪正抱着儿子跟我炫耀呢,那个白白净净的男子就闯进了内室,跪在床榻下面。
婢女们顿时乱作一团,郑怡雪厉声呵斥道:“王眠!你竟敢擅自闯进我的卧房,你想干什么!”
看得出来,她对谢文轩的这个表弟已经忍无可忍了。
前世我也很气愤,他的母亲和妹妹也就罢了,王眠一个表亲,凭什么也要我来供养。
甚至谢文轩在王眠身上花的钱,比在他亲妹妹身上花的还多。
直到那天,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就像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我才终于知道了原因。
什么此生绝不纳妾,什么爱我敬我,全都是骗人的!
“表嫂,你就成全我和表哥吧!”
王眠哭得眼泪汪汪,比床榻上的郑怡雪看上去还要柔弱、还要惹人怜惜,“你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表哥已经让你有了一个孩子,能不能把他还给我?”
郑怡雪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嫡母反应更快,直接一巴掌打在了王眠脸上:“哪来的疯子!来人,还不把他拖出去!”
“表嫂,表嫂!”
“住手!”
郑怡雪尖叫道,“住手!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嫡母赶紧搂住她:“怡雪,你现在可不能动气,这人肯定是疯了,娘这就叫人把他赶出去!”
“王眠!”
郑怡雪根本不听。
此时,成婚快四个月来遭受的冷遇,我话里有话的暗示,还有谢文轩对王眠的疼爱,在她脑海里连成了线,“你给我说清楚,王眠!”
18.
谢文轩匆匆赶来的时候,内室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王眠被几个婢女按着,郑怡雪拼命地抓他,嫡母在一旁着急地想抱住郑怡雪,劝她别再动气。
我站得最远,已经退到了门边。
“怡晴,”霍凛听说内室闹起来了,借着谢家连襟的身份也进来了,一把将我护在身后,“你没事吧?怎么闹成这样了?”
见我摇头,他这才往屋里看了一眼。
随后,他惊恐地回头问我:“我怎么感觉,在厮打的像是个男子?”
我叹了口气,拉着他往外走,说:“你没看错,这满月酒看样子是喝不成了,咱们先回去吧。”
经历了这件事,我以为郑怡雪肯定会和谢文轩和离。
毕竟她跟我不一样,她是嫡出,家里有哥哥、母亲给她撑腰,就算回娘家,日子也不会差。
可没想到,她跟前世一样,提出的和离要求被父亲拒绝了。
“谢文轩连中三元,现在已经是太学博士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嫡母到底心疼女儿,小声嘟囔着:“夫君,要不还是让怡雪和离吧,那谢文轩他这样……”
父亲生气地说:“你懂什么,妇人之见!二皇子的妻族想跟谢家结亲,谢文轩这是得到二皇子的赏识了,要是……就算为了大儿子,也不能跟谢文轩和离!”
提到儿子,嫡母终于不吭声了,转而去劝郑怡雪:“女儿啊,谢文轩都说了,会把那个王眠送得远远的。你都生下谢家嫡长子了,谁还能撼动你的地位?”
郑怡雪气得浑身发抖,说:“娘!谢文轩,你不觉得他很下作吗!”
“闭嘴!”
父亲跟前世一样,抬手给了郑怡雪一巴掌,“就算死,你也得死在谢家!”
父亲说完,又特意把我叫回家,对我说:“怡晴,你劝劝你姐姐,让她像你一样,懂事点!”
19.
父亲和嫡母都走了。
郑怡雪呆呆地坐了好久,突然笑了起来,说:“郑怡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明明做了不一样的选择,怎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她。
上一世,我也是在谢文轩被钦点为太学博士后,才发现他和王眠的丑事。
我比郑怡雪幸运,可也比她不幸。
幸运的是,到我死,谢文轩都没碰过我;
不幸的是,我发现这事之后,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
郑怡雪,起码还有嫡母为她出谋划策。
可我姨娘去世得早,跟外祖家也没什么往来,谢家的人,更是一群贪婪的恶狼。
婆婆不慈爱,小姑子只想着从我这儿捞钱。
谢文轩表面上要面子,不肯动用妻子的嫁妆,却任由谢家母女欺负我,直到我花钱消灾。
我那点不多的嫁妆,过门三年就被他们挥霍光了。
撞见谢文轩和王眠的丑事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松了口气。
我不像郑怡雪,我没有退路。
所以,我打算跟谢家人同归于尽,甚至连怎么下毒都计划好了。
可就在动手的前两天,被嫡母强行拉去将军府看望郑怡雪。
她杀了我,却也救了我。
所以,我对她说了重生后的第一句真心话:“郑怡雪,谢家不是个好归宿。”
说完,我就准备离开。
她却在背后又哭又笑,喊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很得意吧,郑怡晴,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我这儿抢走的,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20.
郑怡雪回到了谢文轩身边。
我听说后,心里没什么感觉。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而且每次都是她先做的选择。
郑怡雪回到谢家,不但和谢文轩和好如初,还主动给谢家女郎买了好多首饰,带她去参加达官贵人的宴会。
很快,谢家女郎就和二皇子的妻弟订亲了。
不知道郑怡雪跟父亲说了什么,她从郑家拿了一大笔银子,给谢家女郎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热热闹闹地送她出了门。
紧接着,谢文轩升职做了国子博士,一下子连跳三级。
这下,郑怡雪成了世家贵妇们追捧的对象。
国子博士虽说不算什么高官,但以谢文轩的年纪,确实称得上是有大才。
郑怡雪得意忘形,甚至当着太子妃的面,让我给她倒茶。
太子妃冷笑一声,把茶盏一扔,说:“这是哪家的夫人,好大的架子,居然要本宫的表弟妹给你倒茶!”
郑怡雪吓得脸色惨白。
她这才想起,当朝太子的生母,是霍家那位早逝的姑奶奶,先昭仁皇后。
郑怡雪赶忙跪下请罪。
可太子妃早就看二皇子那一党不顺眼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发作,罚郑怡雪端着茶盏,在花园里长跪。
这对有诰命身份的妇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郑怡雪在花园里跪了半个时辰,最后一瘸一拐地被婢女扶着回去了。
临走前,她用充满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我问她是不是看错人了。
她冷笑着说:“郑怡晴,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我很快就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了。
边关战事紧急,霍家军奉命出征,二皇子的人趁机控制了城门,把我们这些武将家眷都抓到宫里,想要逼宫。
21.
郑怡雪在我面前停下。
她穿着华丽的衣服,头上戴的、手上戴的,全是价值千金的新首饰。
“妹妹,你看,最后赢的还是我。”
在她来之前,我已经闭目养神好一会儿了。
我用霍凛送给我的匕首割断了绳子,还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挡,把匕首传给了旁边的霍灵。
听到郑怡雪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着她。
“姐姐。”
我问出那个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你为什么老缠着我不放呢?我过得好不好,跟你过得好不好,没什么冲突啊。”
郑怡雪愣了一下。
“谁说没关系?你是庶出,你过得比我好,这就是最大的错。”
“原来如此。”
我又闭上了眼睛。
我跟她,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了。
郑怡雪有点生气,觉得我瞧不起她,说:“你这什么意思?你还以为有人能来救你?现在里里外外都是二皇子的人。等二皇子登基,谢文轩就能封侯拜相,我就是一品诰命了。”
我不想搭理她。
倒是霍灵听不下去了,说道:“一品诰命夫人,你真吵。”
“你——”
郑怡雪还想发作,殿外突然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转身走到门边,推开殿门,拽进来一个宫女,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宫女吓得浑身发抖,回答道:“二皇子逼宫,把陛下杀了!”
郑怡雪嘴角勾起一抹笑,可这笑容还没在她嘴边停留,就听宫女接着说:“霍家军进宫救驾了,现在正在清剿叛军呢!”
她呆住了,说:“不可能!霍家军早就被调出城了!”
“就凭南边那些不成气候的蛮子?”
霍灵挣断绳子,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我二哥十七岁就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你觉得现在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郑怡雪直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她抓着头发,似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两辈子都输给你,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她。
“我要再选一次……”
郑怡雪喃喃自语,踉踉跄跄地朝我走来。
走到我面前时,她突然抽出一把短刀,高高举起来对着我,喊道:“我要再选一次!下回我绝对不会选错!”
我也抬起手,在她短刀落下之前,用匕首把她的手掌钉在了圆柱上。
郑怡雪疼得惨叫起来。
我却温和地对她说:“姐姐,我嫁进将军府之后,才发现这世上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学。我姨娘最爱跟我说,技多不压身。所以我学了管家,学了骑马,学了射箭,还跟霍凛学了点剑术。学得不怎么样,让你见笑了。”
我接过霍灵递来的手帕,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知道,这会是我和郑怡雪最后一次见面。
一切因她而起,却由我来终结。
姐姐,这次轮到我做选择了。
22.
太子登基后,二皇子的党羽都被清算。
谢文轩被斩首,家眷被流放。
郑怡雪被押送出京城那天,我没去送行。
父亲被罢官,跑来求我庇护时,我也没见他。
有一次,他多次上门都被我拒之门外,恼羞成怒,在将军府的红门前骂我不孝,正好被我撞见。
我看了看车厢里的玉佛,拉住要下车帮我理论的霍凛,对车夫说:“走后门。”
霍凛有些不高兴,说:“怡晴,怎么能任由他败坏你的名声呢?”
“父亲是因为牵涉二皇子一案被罢官的,我见他,就是对新皇不忠;不见他,又有人说我不孝,怎么做都会被挑错,还不如不见。”
见他还是有点气不过,我笑着勾了勾他的小指,说:“我的夫君可是威名远扬的云麾将军,谁敢议论我?”
霍凛的耳朵立刻红了,说:“你说得对,我会更努力,让陛下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好啊。”
我笑眯眯地鼓励他。
下了车,正好碰到霍灵。
她跟霍凛打过招呼,就兴高采烈地拉着我,讲起近日盛京发生的趣事,把霍凛晾在了后面。
“就不能把你媳妇带走吗!”
霍凛气呼呼地对妹夫说道。
妹夫一脸无辜:“将军,您先请。”
归云堂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大嫂身为宗妇,在堂前忙着迎接客人。
侄儿牵着侄女跑过来,给我看他们新画的夏日荷花。
走进正堂,霍灵松开我,让我和霍凛先献上寿礼。
我和霍凛跪下来,对着面容慈祥的老太君磕了个头,说道:“祖母,祝您松鹤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