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正常脉象”

作者/姚梅龄

作者介绍： 姚梅龄(1944～2024 )，男，汉族，江西人。师承姚荷生教授，1967年江西中医药大学毕业。曾任江西中医药大学岐黄国医书院院长，特聘教授，江西省名誉名中医，世中联“疫病专业委员会”会长，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博士生导师。著有《临证脉学十六讲》《中医辨证的鉴别诊断方法》等。

“不知常，焉知变”。做学问和做人也好，研究事物和事物的变化规律也好，传授知识也好，“知常达变”是最基本的原则，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在“知常”的基础上，才能“达变”；然后，在“知常”的基础上还必须“达变”。

所以进入临床课程之前，必须学生理，因为不知正常人，就不知道异常的人；不晓得正常生理，就不知道什么是疾病。那么，脉也一样，如果不知道正常脉，就不可能知道什么叫病脉。那么正常脉是什么呢?

一、正常脉象的基本特点

正常脉象，《中医诊断学》书上有，但是严谨的提法还是相对较少。因为像完全正常的人很少见一样，正常的脉象也很少见，但间或能遇上。

正常脉象的主要特点是：和缓而软，中取明显，按之不空。

和缓：来去从容，70～80次/分(也有60多次的)，不歇止，节律一致；

软：软而有弹性，但不弹指，亦不空虚。

所谓和缓，就是来去从容，来得也不是很急，冲劲不强；去，也不是去衰。像一些医家讲的一样，来去都蛮潇洒，来得很从容，去得很潇洒。

每分钟大概就70多次，有的人每分钟只有60多次，而且60多次的人并不少见。但就多数正常人来讲，如果不是运动员、不是一天到晚搞健美的人、不是练瑜伽、练气功的人，一般来讲就是每分钟70来跳。

节律一致，中间不会出现停止，也不会快快慢慢。

软是指脉管有弹性，但不弹指。“弹指脉”，我们会在下面的相关章节中专门讨论，所谓“弹指”就是脉搏跳动对手指头的指目有冲击力，它不是有弹性地、从容地、和缓地跳，而正常的人不会弹指，而且软到有点儿软绵绵的味道，好像还有点儿不足的味道。

为什么呢？人体在生理上是会保留充分的余地，就像西医讲的，25%的肝脏就可以代偿100%的肝脏功能，1/4个肾脏可以代偿整个肾脏的功能，所以切下一个肾对正常人体的妨碍并不大。

实际上，人体的组织都是“轮休制”，大部分组织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休息，而少部分的组织在工作，它留有充分的余地，所以正常脉象从容和缓。

用中医的话说，“阳秘乃固”，人体的大部分能量都潜藏着，它才不用足力气来维持呢，这就是正常生理。

所以正常脉象就软绵绵，提示人体的功能并没有充分发挥，所以就有点儿像软绵绵，有点儿弱一样；有弹性，但不弹指；脉软的同时也不会空虚，不会软得按下去一点力都没有。这就是正常脉的特点。

正常脉见得到吗？见得到，但非常罕见。我这一辈子恐怕没摸到十个。其中有两个是60多岁的老人，他们的癌肿治好了以后，脉象接近了正常脉象，令我这个经治医生都羡慕得不得了！

为什么呢？比我的身体好得多啊，我的脉就有些大，虽然没有弹指，但毕竟是病脉。

我在46年的从医生涯中，只摸到过9例完全正常的脉象，摸到的第一个正常脉象是一个空军飞行员，当时并不知道他是飞行员。

我当时是到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出诊，一个穿军大衣的人躺在床上，病人发高烧，听诊器一听，加上叩诊和触诊，发现其右胸腔全部积液，结果脉还是从容和缓，只是右脉微微有点儿浮涩，而左脉完全正常，当时我就大吃一惊。

原来以为他是个农民，因为什么呢？当年文化大革命时，买军大衣穿的农民很多，却没想到他是个回家探亲的飞行员，身体非常好，从来没生过什么病，这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生病。

所以西医也很奇怪，就凭那些体检的指标，如果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它也能筛选出身体非常好的人，可能是通过肺活量、超强的反应能力和适应调整能力等指标就能看出某些人是否有很强耐受度等。

我见到的第一例正常脉象竟是在一个肺炎合并右胸腔积液的人身上看到的，虽然只是一个手的脉。

第一，脉律整齐，中间没有间歇。

第二，脉率，一般在每分钟60～80次之间。极少数运动员、长期练气功或瑜伽之人可以在每分钟60次以下。

第三，脉体的长度，应为寸、关、尺三部均应指而满指，有些人尺后尚有脉搏搏动，亦属正常；脉的纵向形体应基本上是直的，不弯曲；成人脉的横向宽度(脉体大小)应当约为3mm±0.5mm(指下感觉)。

第四，脉力为软、略软或力度适中(不虚、不弱，有弹力而不弹指)，寸关尺部沉取亦能感到脉搏的搏动。

第五，脉位为浮、中、沉取皆应指，以浮取与中取之间的位置到中取与沉取之间的位置的脉搏搏动感最明显，且以中取脉搏明显而力度适中者为多；

另外，正常人中的多数尺部脉位稍低(沉)，一般在中取时方应指而浮取不应指，中取与沉取之间的脉搏搏动方显著，即古书所说的“尺脉以沉为度”。

第六，脉势流利，软而不弦不紧。

综上所述，只有当寸口脉象完全符合上述六方面的指感，才是正常脉象。

在上述六方面中，古代医家特别强调脉象宜有胃气、有神、有根。

其实脉之胃、神、根三者要领在于“和软”(有胃气)和弹力适中(有胃气)，以沉取仍应指，尤其是尺脉沉取应指而力度适中(有肾之根)。

从事实来看，不但正常脉象的胃、神、根均俱，即使是病脉，亦应有胃、神、根，若无，则病情往往非常危重。

二、正常脉象的正常波动与变化

前面我们强调过“知常达变”，人的生理状态与病理状态有差异，而在生理状态与病理状态中，也是有“常”和“变”的问题，正常脉象也会出现一些变动情况。

正常人在日常的生活与工作中，生理活动、气候、季节和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均可造成人的身心乃至脉象的变化。

如果此种变化的变化程度不大(如活动后或激动后的脉略数，饮食后脉略滑数，发怒后脉略弦，暑日太热汗出多后脉略虚大数等)，而且持续时间很短(一般不超过数小时)，以后即恢复到正常状态者，则不属病脉，而属正常脉象的正常波动。

另外生理性的差异或变异的正常脉象，或属人体结构的正常变异引起特殊的异于其他人的正常脉象，虽然可持续很长时间，但仍属于正常脉象者。

1.性别差异

由于性别的不同，脉象亦随之各异。一般说女性的脉较男性的脉稍稍细弱，且至数稍快，脉形较细小。

2.年龄差异

健康人的脉象随年龄的增长也可以产生各种变异：三岁以内的小孩子，脉跳每分钟一百次左右就是正常脉；而五六岁的小孩，每分钟八九十次也是正常脉；青年人的脉象较大且有力，老年人脉象多带点儿弦象等等，均属正常脉象。

3.体质差异

在体质方面，身材高大的人，脉的显现部位较长；矮小的人，脉的显现部位较短。瘦人脉多偏浮，胖人脉多偏沉；如果是运动员，脉就多缓而有力，甚至是迟脉。以上诸种，均属正常脉象。

另外，可能是由于先天禀赋的不同，有六脉同时沉细而无病者，称为六阴脉；有六脉同时洪大而无病者，称为六阳脉。有六阳脉或六阴脉的正常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是这种脉，甚至生病时也如此，这也是两种特殊的正常脉象，均不属病脉。

4.脉位变异

有的人脉不见于寸口，而从尺部斜向手背，名叫斜飞脉；若脉出现在寸口的背侧，名叫反关脉；还有出现于腕侧其他位置的，都是生理特异的脉位，即桡动脉解剖位置的变异，不属病脉。

5.情志影响

人处于一时性的恐惧、兴奋、忧虑、紧张等情绪变化时，常可导致脉象出现一时性的变异，当情绪恢复宁静之后，脉象亦常随之恢复正常。

《素问·经脉别论》指出：“人之居处、动静、勇怯，脉亦为之变乎?……凡人之惊恐恚劳动静，皆为变也”。

一般是喜则气缓而脉多缓；怒则气上而脉多弦；惊则气乱而可脉动暂时无序。

人在高谈阔论，或大笑大哭、或大发脾气之后，脉象皆有所变化，这时候病人的脉象我们可以摸，但在病人静下来后必须再摸一次，并以此时的脉象为准。

6.劳逸影响

剧烈活动之后，脉多洪数；长期从事体力劳动之人脉多稍微偏大而有力。睡眠对正常脉象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绝大部分正常的小儿、一部分成年人在睡眠时，其脉象均是滑脉，而醒后，脉反不滑；还有一些涩的程度不甚明显的涩脉，在睡眠时涩的感觉可能会消失。因此，要尽量在患者清醒状态下摸脉。

另外，我们在临床上都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一个病人爬了三层楼梯到了诊室，一摸脉，就可能有点儿数，或有点儿大，或有点儿滑，这时候就让病人休息一下，我们再摸脉，很可能脉象就和原来的不一样了。

7.饮食影响

饭后脉稍数而有力，酒后则更明显；饥饿时脉可缓弱。其中以饮酒的影响最大。人饮酒之后，其脉象可以变得数、或滑、或滑数，甚至脉有点大。

若刚吃饱饭，人的脉象会比平时跳得有力，而且多数人会表现出明显强有力，甚至脾虚的人吃饭后，原来的虚脉都会没有了，相反，还会跳得很有力。

例如十二肠溃疡脾胃气虚的病人，本来关脉沉，饭后，其关脉就会起来点儿。脉象受饮食的影响比较明显，因此，在病人餐后一到两个小时之后，脉诊的结果才会比较准确。

8.诊脉时间的影响

在诊脉的时间上，《内经》强调“诊法常以平旦”，既反映了昼夜对于脉象的影响，也反映出只有在对病人脉象影响因素最少的时候，摸到的脉象才是最能反映疾病本质的脉象。

当然临床上基本做不到平旦诊脉，而在其他时间诊脉对脉象多少有些影响，但必须要在病人平静状态下诊脉。

对比早、中、晚的脉，在一些特殊病人身上有十分重要的临床价值，如有的病人早上血压高，可能是肝胆的问题造成的；倘若有人白天血压高，则有可能是肾的问题造成的。

有的脾虚的病人吃过晚饭后，到了晚上9～11点钟(太阴经旺时)的时候，脉象就表现得比较从容缓和，而其白天的脉象可能是偏弦涩脉。

特别是对于住院病人而言，如果医生对其脉象一时拿不准，就必须在早上再诊该病人的脉。

9.季节的影响

季节气候的变化，时时影响着人体的生理活动。从理论上讲人体为适应自然四季而进行的生理性调节，亦可反映在脉象上。

《素问·脉要精微论》就说：“万物之外，六合之内，天地之变，阴阳之应，……四变之动，脉与之上下。”因此，正常人形成了与时令气候相应的四季脉象，

《素问·平人气象论》总结为“春胃微弦”、“夏胃微钩”、“秋胃微毛”、“冬胃微石”曰平脉，即正常脉。

此处所讲的“弦”、“钩”、“毛”、“石”四种脉象，分别为现在所讲的弦、洪、浮、沉脉。

所以《素问》在此篇中所讲的意思是：正常脉象在春夏秋冬四季各有不同，分别为微微弦、微微洪、微微浮、微微沉。

有关这点，由于我们未对健康人四季脉象进行普查，甚至未去注意正常人四季的脉象变化，所以不知此论正确与否，仅录于此，供同道参考。

中医传统典籍中还有有关正常脉象可受昼夜不同时间段阴阳盛衰的影响而出现相应的变化，或因地域东西南北中环境气宜而产生一定的变异等等。由于我们缺乏系统的对照观察，故此处不讨论。

10.药物的影响

尤其是降压药之类的作用于心血管系统的药物对脉象的影响极大，而且其影响作用十分直接。

例如服用降压药后不到一小时，病人的脉象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原来的弦脉就会变得比较柔和，虽然脉弦的感觉不会完全消失；

或者原来弦而弹指的脉象，现在却不弹指了；甚至，有时候还可以掩盖掉一点点动脉硬化而产生的脉硬的感觉。

再例如，服用或注射阿托品后，脉象往往变为数脉甚或疾脉。

综上所述，各种疾病以外因素都会对脉象产生影响，因此，我们不要因为这些因素的影响而做出错误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