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毛衣

秀才影视 2025-04-08 17:58:55

老宅阁楼的樟木箱底压着一团灰扑扑的织物,我轻轻抖开,一针一线的毛线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暖黄。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冬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整理他的房间,却在樟木箱最深处发现了这十件未送出的毛衣——从我七岁到二十七岁,每年一件,针脚由稚嫩渐趋工整,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米白色。

**一、织针与叹息**

童年记忆里,父亲总穿着褪色的工装裤在客厅织毛衣。作为机械厂的普通钳工,他从没学过编织,却在每个加班的深夜,借着台灯的光,对照着从旧书摊淘来的毛线编织手册笨拙地学。我蜷在他腿上数针脚:“爸爸织的毛衣像麻袋!”他笑着把毛线团藏进我怀里:“等你考上重点初中,织给你同学看,让他们都知道我女儿有最暖和的冬衣。”

初中那年,我穿着他织的毛衣在班级里被起外号。放学后我摔门冲进房间,却听见他对着母亲低声说:“小满说毛衣难看……以后织小一点,放着等她长大穿。”那夜我起夜,看见他借着月光拆开毛衣,细密的线头在指间翻飞,像修补着被揉皱的骄傲。

**二、针脚里的密码**

高考前夜,我在书桌抽屉发现件崭新的米白色毛衣,内衬用红线绣着“加油”。我赌气把它塞进衣柜,却在寒冬的深夜被冻醒——毛衣裹在身上,父亲正蹑手蹑脚地为我掖被角,他手背的冻疮在月光下泛着红。我翻身装睡,听见他轻声说:“织了三遍才不掉针,你要是冷……”

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那天,我抱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父亲攥着毛衣追上来,往我包里塞了个信封:“给食堂加个菜。”直到列车启动,我才打开信封,零钱被仔细折成小方块,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毛衣放箱底,北京冷。”

**三、未完成的牵挂**

去年深秋,我在医院走廊接到父亲住院的电话。病房里他正戴着氧气面罩织毛衣,床头堆着拆了又织的毛线团。“你说要带女朋友回家……”他咳嗽着把织针塞给我,我这才发现他右手小指的关节已扭曲变形——常年握扳手和织针留下的印记。最后那件毛衣永远停在了领口,未完成的针脚像散落的泪滴。

整理遗物时,我在他枕下发现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我每年丢弃的旧毛衣。最上面张泛黄的便签是他歪扭的字迹:“小满扔的毛衣都收着,线头还能织围巾。”盒底压着张病历,确诊肺癌的日期,正是我拒绝他视频通话的那个月。

**四、永恒的温度**

今冬第一场雪落下时,我穿着父亲织的第十一件毛衣走进教室。学生们惊讶于我为何不穿新款羽绒服,我指指袖口的毛线:“这是最特别的‘科技面料’——它能记住织毛衣的人体温。”课后有个女孩红着眼眶问我:“您爸爸现在在哪儿?”我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轻声说:“在每根毛线编织的春天里。”

父亲的毛衣没有母亲织的那么柔软,却总在寒冬里让我触摸到爱的形状。那些被我嫌弃的“麻袋”,原是用数万次穿针引线的坚持,把机械厂的机油味、深夜的台灯光、以及沉默寡言的父爱,织成了穿越时空的铠甲。如今我学着他的样子给学生织围巾,织到第十三针时总会想起,原来最朴素的牵挂,原是这般绵长。

暮色漫过老宅的窗棂,我轻轻抚过未完成的毛衣,织针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那些被岁月磨旧的米白色,此刻正裹着我的体温,继续编织着下一个冬天的守候。

0 阅读: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