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是楚国第一战将,年少时鲜衣怒马,狂放不羁。
谁都没料到,他会娶了我,一个柔弱纯善的乡下丫头。
人人都说我挟恩以报,他却冷着脸一一骂回去:
「袅袅是这天底下最爱我的女子。」
后来,他执意纳女匪琅华为妾,只因她有几分像失踪已久的连云寨主谢玉。
我不哭不闹,从箱底拿出尘封已久的银甲,肩头赫然一个「玉」字。
1、
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冒起一串泡泡,氤氲香气弥漫开来。
我轻轻一嗅,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正等着端菜的厨房张嬷嬷笑得一脸菊花:
「世人都说青花楼的猪蹄是一绝,他们是没尝过我们少夫人的手艺,那才叫极品!」
萧辰爱吃肉,从前时不时都去买青花楼的猪蹄吃,后来军务繁忙,便去得少了。
偶然有一次,我听到他睡梦中还嚷着猪蹄,便日日去青花楼偷师才学会。
那段日子,我足足吃了十几个猪蹄,腻得每日吃不下饭,萧辰喜出望外,还以为我怀有身孕。
得知真相,才抱着我哈哈大笑,末了,埋在我肩头幽幽说道:
「袅袅是这天底下最爱我的女子。」
咝——我轻呼了一声,滚烫的瓦罐让我回过神来。
我看着眉眼含笑的张嬷嬷,含羞嗔她:
「嬷嬷贫嘴,快把菜端去堂上吧,相公马上就要回来了。」
「少夫人,你手上……」她指了指微红的几个水泡。
我毫不在意,这几个水泡算得了什么,我捏了捏手掌上坚硬的几个茧,想当年——
张嬷嬷走后,我忙着给萧辰绣寝衣,时间长了,脖子有点酸,便走到花园里修剪花木。
浅粉色的蔷薇已经开得茂盛,乱花迷人眼,却挡不住耳畔窃窃私语:
「姐姐,咱们将军真是楚国首屈一指的人才,英俊神武……」
「你来得晚,没见过将军少年时候,那才叫鲜衣怒马,大好儿郎。
你不知道,当时楚国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都对将军念念不忘,听说还有公主自荐枕席呢……」
「呀,羞死人了。那,怎么会娶了夫人呢,夫人虽说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但……」
「乡下丫头嘛,有什么可忌讳的?夫人可真是好命,不过是凑巧救了重伤的将军……真是,羡慕死人了。」
我一阵恍惚,凑巧吗?并不是的。
未及深想,张嬷嬷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
「小蹄子,嚼什么舌头呢?你们知不知道,上一个在背后说夫人的,是什么下场?!」
我出身乡野,萧辰却执意娶我,成婚那日,多少贵女蜂拥而至,想看看我是个怎样的狐媚女子。
掀开盖头,她们嗤笑了起来。
良国公主痴恋萧辰,也最是泼辣。
她一马鞭向我抽过来:「贱人,竟敢挟恩以报!」
她的功夫粗浅,其实我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把她甩出老远。
可是当我看到萧辰护在我面前,替我挡了这一鞭,我便下定决心,从此只做他的贤妻良母。
「别说了,小红上次只是说了夫人乡下丫头,就被将军打得半死,充作浣衣妇了……」
小丫头们吓得四散,不知为何,此刻我特别想看到萧辰。
眼看金乌将落,我匆匆回到大厅。
林副将叉手行礼:「少夫人,将军今晚有要事处理,不回府用饭了,请少夫人自便。」
我的心沉了下来,萧辰已经五天没有回来用饭了,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低下头,猪蹄凉了,上面腻了一层白花花的油,苍白无力。
2、
「林副将,不知将军在哪里,我让家中仆妇给他送些饭去。」
「少夫人,不用。」林副将突然紧张了起来,我抬头,见他眼底划过一丝慌乱。
「将军近日公务繁忙,西山匪乱频繁,刚抓到一个女匪……」
「是匪首吗?将军有没有受伤?」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忙不迭盛起鸡汤打算让林副将带走。
萧辰怕吓着我,总会隐瞒伤情。
若是他受了伤——想到方才无端的怀疑,我心中不禁暗骂自己竟也如普通女子般小肚鸡肠。
「不是不是,将军没有受伤,只是个普通的女匪。」林副将见我着急,连连摆手。
吧嗒,手中的汤勺掉了下来,滚热的鸡汤溅在我的脸上,圆圆一点,仿佛清泪。
剿匪,没有人比我更懂。
与萧辰相识前,我是楚国第一寨连云寨的寨主。
当日敌国来袭,萧辰奉国君命来连云寨招安,商谈共抗敌军事宜。
可惜还没到寨中,就被敌国探子重伤,倒在了山脚。
当时寨中诸将对招安一事满心怀疑,恐怕是国君灭寨的阴谋。
于是我自告奋勇,装成一个懵懂村姑,救下萧辰,方便从他嘴里探听实情。
他伤情危重,我用了寨中库存良药才将他救醒。
相处日久,虚情假意慢慢变成了怦然心动。
为让他的伤骨尽快好转,我不顾劝阻,竟然只身前往山中,拼死搏杀,猎来猛虎,为他剔骨熬药。
后来,萧辰要带我走。
那天星光闪烁,可萧辰的眼睛亮过星光。
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只想与我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
我沉溺在他的温柔中,将连云寨交给副手,只身随他回京。
当日萧辰只是个副将,可他连我的副手都不屑一顾,一心只想见寨主。
如今,他已经是国中上将军,一个小小的女匪有什么特别,引得他如此注目?
很快,我便知道了答案。
萧辰在三更时分满身寒露走进房中,与过往五天一模一样。
见他脸色不好,我忙捧出热好的猪蹄送到他面前。
他瞥了红亮软烂的猪蹄一眼,便有些腻烦地转过头去:
「袅袅,换个菜吧。」
「将军,你从前喜欢……」
他看了我一眼:「袅袅,再喜欢的东西,天天吃——也腻了。」
我的手一颤,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捡起筷子递给我,始终垂着眼:「袅袅,我要纳妾。」
3、
我的手指触到冰凉的玉骨筷,却像被火炭灼烧般,疼得面容扭曲。
萧辰迅速看了我一眼,脸上竟漾了笑意。
他搂过我,贴在耳边说道:「不过是个玩笑,袅袅。」
他唇角含笑,可我与他相伴数年,能清晰分辨出他故作轻松的笑容下隐藏的一丝凝重。
「今日,我们抓到一个女匪,可能勾结姜国。
你也知道,我们与姜国在边境胶着。
若能从这女匪口中打听到一些有关姜国的消息,说不定能破如今这个僵局。」
我硬生生牵出一丝笑:「将军的意思是——美男计?」
以身为饵——萧辰,这一招我也用过,可最后,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笑得更深:「我听说姜国公主对将军情根深种,对公主用一用美男计,不是事半功倍吗?」
萧辰一定也看出来了,我的眼角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锋芒。
他沉了脸色:
「袅袅,我本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你知道,这些年,我虽然声名显赫,加官晋爵,但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我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目光灼灼地看我。
我的心如同被浸入了冰水中,不由自主喃喃道:
「如此辛苦,就是为了让家中妻小过上好日子。
女子在家中洗衣做饭,哪有男子在外奔波来得辛苦。
不知世道艰难,就不要多管男人外面的事情……」
我说得顺嘴,只因为张嬷嬷屡屡在我面前抱怨她的丈夫。
外出赌钱狎妓,张嬷嬷与他抱怨两句,他便用男人在外辛苦,女人在家享福什么事都不懂的话来搪塞。
到最后,张嬷嬷总是拉着我的手哭道:
「说到底,都是我命苦,不像少夫人,将军爱你至深,你的日子跟我们可不一样。」
一阵风吹来,轻薄的窗帘拂在我脸畔,绵软丝滑,我却脸颊火辣,如同挨了一个狠狠的巴掌。
萧辰却柔了眉眼,揽住我僵硬的腰身:
「袅袅,我就知道你最懂事,所以我把人都给你带回来了。来见见?」
帘外,一个高挑健美的身影叉手弯腰:「见过夫人。」
4、
这女子竟然一直在帘外——在我精心布置的闺房,听我的丈夫贬低我,听我软弱回应。
我血气上涌,一把甩开萧辰的手:
「我还没点头,你竟让外人来到房中……」
那女子仍未现身,只是清朗一笑:
「是小女唐突,小女只是好奇何等女子才能配得上萧将军才急着来拜见。
没想到,将军竟未得夫人允许。既然如此,小女告退。」
萧辰面孔血红,隔着帘子一把抓住她手臂,转头沉沉盯着我:
「袅袅,在这家中,我才是一家之主。
方才我告知你要纳妾,是尊重你身为将军府主母。
可你不该——」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给脸不要脸。」
我浑身一震,不小心竟撞到了桌子上,听到我呼痛,那女子掀开帘幕,快步到我身前。
「夫人小心。」她伸手想扶我,我想也不想,随手便甩开她,纤长指甲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袅袅!」萧辰一把握住我的手,捏出道道青紫。
他转头看向女子,声音惶急:「琅华,你没事吧。」
那女子朗声一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自小习武,身经百战,伤痕累累。一身的伤便是我一生军功……」
我心中一震,猛地抬头,眼前女子浅褐色肌肤上缀着几条浅浅伤痕,并不像我皙白如玉,却因她飞扬的眉眼和英气的笑容,显得风姿卓然,与众不同。
怎么会,怎么会?我在心中大喊。
她的神态,她的样貌,甚至她刚才说的那段话。
都像极了我,不,是从前的我——闻名天下的女豪杰连云寨主谢玉。
我死死盯住她微微扬起的坚毅下颚:「将军,她……」
萧辰没有说话,他也定定地看向琅华,眼中全是痴迷:「像,太像了……」
我一把扯过萧辰:「将军,她有古怪,接近你一定是有目的的。」
萧辰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他盯着我,厉如鹰隼:「哪里古怪?」
我一时语塞,我说什么,说她像我,说我不是袅袅,而是匪首谢玉?!
见我愣住,琅华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萧辰却暴跳如雷:
「袅袅,你每日在家中闲坐,无所事事,就知道胡思乱想。
若你实在无聊,骑马射箭……」
他突然露出一丝哂笑:
「你一个柔弱女子,这些事必然是学不会的……
只怪你成婚数载,连个孩子都没有,否则有个寄托,便不会像如今这般疑神疑鬼……」
我与萧辰成婚数载,并无子嗣,我却不像张嬷嬷那般焦虑,因为萧辰。
他总在床榻间搂着我说道:「有了孩子,袅袅必定不像现在这般在意我……」
我在他铺天盖地的吻中渐渐沉醉,可梦——总有醒的一天。
猝不及防间,他竟在一个将要与我分享丈夫的陌生女子面前将我背刺,血流漂杵。
琅华脸上的笑更深了,她挑衅地看我,似乎在意我的感受更甚于在萧辰处争宠。
我的心中疑虑越盛,于是按捺了心中不快,缓了脸色看萧辰:
「将军,天晚了,让琅华姑娘先去歇息吧。」
萧辰还未说话,琅华却一脸坦然,挽住萧辰的手臂:
「将军,今日我已经是你的妾室,不该去我那里安寝吗?」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