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宫中最不得宠的婕妤,是古往今来,头一个委身宦官的妃子

一颗大榴莲 2025-02-13 17:24:15

老皇帝出殡那日,我随宫中一众妃子前往守陵。

白幡翻飞,漫天冥纸似雪。

瞿望舒鸦黑宽袍,坐在高高步辇上。

望见我,他掀起眼皮,笑得讥讽:

「想清楚了?当真不愿留下。」

我颓然摇了摇头。

入宫十二年,我却生生被翟望舒挫磨了十年。

怕是古往今来,头一个委身宦官的妃子。

宫婢内侍跪倒一片,随行的宫妃们大气都不敢出。

如今宫中掌管生杀予夺大权的,已然是这位监领侍了。

可面前这个残缺的男人,明明曾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我至今清楚记得,柳絮漫天里,

他青衫单衣,眸子灿若星辰:

「窈窈,等我高中,便上门向你提亲。」

1

老皇帝死了。

在我入宫第十二年。

跨出宫门时,夕阳堪堪落下。

眼下朝中正道凋零,宦官当权,人人自危。

宫中更是一片腥风血雨。

可这些年我太累了,已没有气力在此地多留片刻。

我只想离开这儿。

离翟望舒远些,再远些。

说来惭愧。

我入宫时被封作婕妤,出宫时还是个婕妤。

和我一道入宫的,有的成了位高权重的贵妃,有的为皇帝孕育了三个公主。

只有我,无位分加持,也无子嗣傍身。

就连金银珠宝之类的赏赐也极少。

随身金贵的物件,只有腕上一只翠玉镯子。

这个镯子,还是我入宫前,瞿望舒送的。

春雨淋漓,他擎着顶竹青伞,浑身却还是淋湿了。

漆黑眸子泡在濛濛水雾里,语气小心翼翼。

「窈窈,这是我家祖传的镯子。」

「能不能,就当做我们的定情信物。」

我心中羞赧,没有说话。

只悄悄将手往镯子里钻。

后来也不知怎么,再也褪不下来了。

安排守陵前,瞿望舒派了个圆脸的小内侍来问过。

那小内侍我认识的。

常常跟在他身边,名唤「平安」。

「若是娘娘想回家,监领侍大人自会替娘娘安排。」

我笑了笑。

回家,如今我哪里还有家。

平安看着也才十来岁,可小小年纪便沾染了这深宫中的沉沉死气。

见我如此,他迟疑着压低声音道:

「我瞧着监领侍大人心中还是有您的,何不……」

「公公慎言。」

那内侍面色寒了寒,不再说话。

留在宫里,亦或是留在他身边,都是囚牢。

前朝后代,我怕是独一个委身伺候内侍的嫔妃。

翟望舒模样清隽,站在一众公子王孙里,也是容貌俊俪。

这些年,想和翟望舒对食的宫女更是抢破了头。

可他却夜夜来我寝殿,羞辱我,也羞辱自己。

「娘娘,走吧。」

侍女小蛮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转头看了这座吃人的宫殿最后一眼。

单薄的金色余晖下,瞿望舒的步辇停在宫道尽头。

很久都没动。

2

帝王陵墓依山而筑,分外阴寒。

只合当年伴君死,免交憔悴望西陵。

许多嫔妃宁愿殉葬,也不愿来守陵。

然而我只是个婕妤,尚连殉葬的资格都没有。

营房条件简陋,不如宫里。我与一众嫔妃直到夜里才安置下来。

那个面容迤逦,对着婢女颐指气使的,是户部尚书的次女,容贵妃。

她年方十八,似朵初绽的娇花。

才嫁与老皇帝两年,就做了新寡。

在宫中时,她便不喜我。

我父亲生前,与她父亲曾有几多龃龉。

朝堂风云变化莫测。

西风压倒东风,也是常事。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她勾着眼尾朝我望了过来。

「屈婕妤在陛下生前没有什么机会侍奉,如今到了这陵寝,便由你率先伺候吧。」

帝王死后,仍要像生前那般供奉。

备食。铺床。暖床榻。

嫔妃都是朝中贵女,哪里做过伺候人的事。

更何况是死人。

我倒是伺候过,不过伺候的是他。

翟望舒起初入宫还是个洒扫内侍,后因能识字诵诗被老皇帝留意到。

他话虽不多,办事却格外妥帖。

老皇帝只说一,他连后头二三四五都操办好了。

等翟望舒在后宫有了声望,能靠苛扣份例和吃穿用度,威胁我这个小小婕妤生死时,我便开始受他挫磨。

脱靴洗脚。整衣穿带。甚至是铺床暖榻。

那时翟望舒斜睨着我,轻抚我强忍着却通红的眼尾,一手解开我的心衣。

「屈窈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恶心。」

「我就是要你觉得恶心。」

「这都是你欠我的。」

容贵妃挑着眉,还在等我的反应。

我朝她行了一礼,算是应承了此事,并不多言。

「屈婕妤真是好福气啊,听说与宫中那阉人曾是旧相识。」

「噢不对,准确说是,阉人的榻上之宾?」

「都说阉人没有那命根,床上的花样却不少,折磨起人来有千百个法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呀。」

她此话一出,贴身婢女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容贵妃大骂道:「怕什么,我说错了吗?」

「如今这宫中乌烟瘴气,阉人当道,还不准我说了?」

「人前给他几分脸面叫声大人,谁不知道他翟忠良就是个没根的腌臜玩意。」

进了宫后,翟望舒给自己改了名字。

从翟望舒到翟忠良。

这条路,他也走了足足十二年。

3

我认识翟望舒的时候,正是豆蔻年华。

彼时兄长尚在国子监读书,我父亲又是国子监祭酒。

母亲早逝,每逢初一十五国子监休假,我必定要去接兄长回家。

我平素又爱收藏字画,常去寻教授书法的先生鉴别真假,进出自然比旁人便宜许多。

这日,我捎带新收集的墨宝去找先生,结束后正好与兄长一道回去。

凛冬天气,寒雨刺骨。

我拥着斗篷手捧暖炉立在率性堂檐下,等他们落学。

一少年身着单薄旧布衣,半跪坐在门外,身子微倾,护着膝上书页不被雨淋湿。

身形瘦削而挺拔,面如美玉,眉眼清俊。

他望见我,抬眼,又飞快地垂眸。

「屈二小姐。」

翟望舒双手尽是通红的冻疮,恭恭敬敬向我行了一礼。

「你也在这里读书?」

他仍凝神听着殿内的讲学,笑容淡淡。

「我在掌馔厅做事,负责监内师生的伙食。」

父亲做祭酒这些年,我对国子监倒也熟悉。

许多寒门的读书人有幸考入,虽不用交学费,却也负担不起都城高昂的食宿,大多坚持不了多久便悄悄退学。

翟望舒约莫也是其中一个。

他日子过得清苦,却仍旧不愿放弃学业。

似乎是猜到我会心生恻隐,翟望舒云淡风轻道:

「我庶民出身,家中贫寒。刚从明州升入国子监读书时,连饭都吃不起。」

「如今我在掌馔厅做事,既能偷师,又能挣些银子吃上饱饭,已是极好了。」

他眸色定定,眼中是坦然和欣慰,竟叫我心头一颤。

率性堂讲学声骤然停止,门「吱呀」一声打开。

监生落课,鱼跃而出。

「哟,这是哪里来的穷酸乞丐,又来偷师来了。」

先走出门的那监生故意踢了他一脚。

是户部尚书之子,邱胜。

「今日午膳吃些什么呢,小帮厨。」

锦衣玉带的公子哥裹上随从递来的狐裘,笑容玩味,蹲下身:

「翟望舒,别学了。就是真让你考上了功名又如何。就你这出身,连个寒门都够不上,能挣几个三瓜两枣。」

「你长得标志,不如……」

翟望舒侧身,去捡拾那本被踢落的书册。

他将书册上的雨水轻轻擦去,脊背挺得笔直。

像支宁折不弯的翠竹。

我挡在他身前,狠狠瞪了那邱胜一眼。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又怎知溪涧游鱼没有跃龙门的一天。等哪日他高中状元,必定青史留名……」

我话说到一半,却被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打断。

「六经三史,诸子百家,非无可观,皆足为治。」

「我读书求学,不为功名利禄,流芳百世。只想穷尽毕生所学,撑起一个清明世道。」

「两袖清风文臣骨,扶危济困圣贤心。我想做个这样的人。」

「与你们,都不同。」

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好一个,清明世道啊。

彼时他眸中有星火,熠熠灿灿,竟叫我记了许多年。

4

我问询过父亲,能否在国子监给翟望舒弄个监生的名额。

皇帝昏庸无道,偏听偏信,市井民户苦不堪言。

朝中的清流被围堵绞杀,除了我父亲,也没剩几位敢于直言相谏的文臣。

即便是荫蔽天下学子的国子监,如今也近半数是纳捐买的名额。

翟望舒是难得心怀天下和百姓的人才,不该被埋没。

父亲摇摇头:

「这孩子虽穷,却颇有骨气。必不能接受。」

「所以此前,我才悄悄让人在掌馔厅为他留了份差事。」

「不过,人才是一回事,子婿又是一回事了……」

说着说着父亲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目光在我脸上逡巡。

一旁的兄长笑得春风化雨,觑着眼开解。

「窈窈年岁也不小了,情窦初开倒也正常。」

「不过我瞧着我家这妹妹,满门心思都在她那些字画上。」

「我是没听说哪家小姐为了几幅字画一掷千金的,怕是难嫁咯。」

「阿兄说什么呢。」

我笑着打断,心里却想起了翟望舒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那日过后,我去国子监有意无意总能见到他。

为了赶上课业,他常常系着围裙便从掌馔厅里跑出来。

见到我便朝我躬身一揖,又侧耳倾听堂内的讲学。

他垂头跪坐在堂外,时而拧眉深思,时而专注记诵。

但凡遇他,多是如此。

「屈二小姐,你送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翟望舒眉眼如远山,望着我送的冬衣,又咳嗽了好几声。

国子监后院的柴房辟了块空地,被他简单收拾了出来,支了张窄床。

不知哪里寻来的桌椅,又搭了个简易的书案。

「这是家兄的旧衣裳,他身量宽些,有些穿不下。」

「如今数九寒天,我知公子有青云之志,但也务必保重身体。」

床榻边都是书册,他披了件薄衫虚白着脸,仍旧朝我温和笑着。

「屈二小姐。您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与我交往过密,恐招人闲话。」

我心中一沉,张了张嘴。

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不知何时,从最初的心生怜悯,后来慢慢就多了些别的心思。

回过神,竟在这冬日深夜擎着灯笼,来了此地。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是我们,我和父亲阿兄,还有这家国数万万百姓,不想寒了您一片赤子之心。」

翟望舒眼眶发红,郑重点了点头。

又埋头在厚厚的书页之中。

我也不知为何,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

前路昏暗,我想为他提一盏灯。

能为他照亮一程也好。

5

寒暑易节。

很快我到了及笄的年纪。

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

我的亲事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因父亲提出的选贤举能改革,引得皇帝大怒,在朝上怒斥父亲。

阿兄原本可以被国子监推荐去做厉事,也因为这个缘故搁置了下来。

我的亲事,自然没人敢上门。

这与我而言倒不是什么坏事。

我仍旧寻着机会,便去国子监看望翟望舒。

他虽言语间总挂着「男女有别」,可我却能瞧出他眼角眉梢那藏不住的欢喜。

春闱在即,翟望舒愈发刻苦。

晚课散学后,他就一人躲在学堂温课到天明。

那邱胜几多搅扰,翟望舒起初充耳不闻,到后头我实在看不过去。

便央了阿兄作陪,让他一道守着。

「窈窈,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却听见阿兄一声长长的叹息。

春闱前夜,我带了求的高中符偷偷去看他。

烛火摇摇,将翟望舒伏案的身影拉得很长。

「屈二小姐。」

我明明脚步很轻,也不知他怎么发现的。

「我闻到你身上的腊梅香了。」

「我小名唤窈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窈。」

「我知道。」

他噙着笑,不敢抬头望我。

「若是此次我能高中……」

「若是此次你能高中……」

我们都没往下说,却不约而同笑了。

那时,隆冬已至尾声。

我以为,漫长的苦寒,总算是要捱到头了。

可竟只是,我以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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