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位传奇诗人的一生
大丈夫顶天立地,当游八荒,荡九州,劈风斩浪,仗剑悲歌。正所谓:
平生一顾念,意气溢三军。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
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
我,叫骆宾王,一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大唐诗人,当所有人都在吟风弄月、歌功颂德时,我却剑指当朝,求问天道。
所以我总是想,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病了,就是我病了。
我本炎帝之后,炎帝生于姜水,故为姜姓,至太公子牙时,有后公子骆,封地骆谷,以氏传之。至东汉,尚书郎骆雍临因得罪大将军窦宪,为避祸自周至徙往乌伤,也就是今天的浙江义乌,故宗族以雍临为始祖。
雍临下三代为陈相骆俊,其子骆统为三国吴将,而我则为骆统第17世孙,虽算不得名门望族,但家世亦不为弱:昔吾先君,出宰斯邑。清芬虽远,遗爱犹存。
祖父骆雪庄为隋朝右军长史,家父骆履元由隋入唐,官青州博昌县令,身为下僚,却有治世之心,因此我出生时,家父为我取名“宾王”,字“观光”,皆来源于《易经》中的观卦: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意为,纵观国之风貌,亦为国之宾客,指点江山,匡扶社稷。
因此,家父的未竟之志便落在了我身上,我自幼便习文尚武,苦练勤学,七岁能诗,作《咏鹅》一首: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故,时人赞我为“神童”,以少年之姿结交名士,阔论天下。不幸的是,我15岁这年,家父不幸病逝,生活一下陷入困境,不得不随母亲流寓博山,后迁居兖州,投奔家父生前好友。
弱冠之年,我以诗文干谒本州长吏和县令,希望他们能为我荐官,以孝养家母,但皆石沉大海。次年,高宗皇帝登基,我赴长安,准备求仕:
少年重英侠,弱岁贱衣冠。既托寰中赏,方承膝下欢。
遨游灞水曲,风月洛城端。且知无玉馔,谁肯逐金丸。
初入帝京,便被都城的万千气象所吸引,奈何长安门第高,非我等寒门士子之舞台,别说得公卿贵族赏识,甚至连拜帖都投递不进。故有诗抒怀:莫言无皓齿,时俗薄朱颜。
一年后,我离开长安,四方游历,至滑州时,得道王李元庆垂青,召为幕府,我欣然前往。只是未曾想到,李元庆竟是个自负之人,应职之时,他命我在众人面前自述有何才能,我耻于炫耀,遂拂袖而去,尽管他是太宗皇帝的母弟。
“若乃脂韦其迹,干没其心,说己之长,言身之善,腼容冒进,贪禄要君,上以紊国家之大猷,下以渎狷介之高节。此凶人以为耻,况吉士之为荣乎!所以令炫其能,斯不奉令”
随后,我归隐齐鲁,数年后再入长安,时吏部侍郎裴行俭刚刚颁布了“长名姓历榜”及“铨注法”,因此我作614字长诗《帝京篇》行卷,一举成名,传遍京畿,时人“以为绝唱”: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
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
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
桂殿嶔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
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
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节选)
不久后,经宰相刘祥道举荐,我被选为奉礼郎,出东台详正学士,并结识了宋之问、李峤、王勃、杨炯、卢照邻等英才。
尤其是王勃、卢照邻和杨炯,时人誉我们四人为“初唐四杰”,无限风光:一朝被短褐,六载奉长廊。
奈何人红是非多,为官6年后,因遭人诬陷,我被贬官,一怒之下请辞。对我来说,离开这尔虞我诈的朝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公元670年,吐蕃入寇,罢安西四镇,朝廷擢薛仁贵为逻娑大总管征伐,但不幸战败,故烽烟再起。因此,我从军至西域,入姚州道大总管李义军幕,此间征讨檄文大多出自我手。
枕戈待旦,秣马厉兵,这也是我的梦想,故作《早秋出塞寄东台详正学士》:
一朝从篚服,千里骛轻轩。
乡梦随魂断,边声入听喧。
入了军营,见了如云的战阵和遮天的帅旗,赋诗《从军行》: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
期间还有长诗《从军中行路难二首》:
君不见封狐雄虺自成群,冯深负固结妖氛。
玉玺分兵征恶少,金坛受律动将军。
将军拥旄宣庙略,战士横行静夷落。
长驱一息背铜梁,直指三巴逾剑阁。
阁道岧峣上戍楼,剑门遥裔俯灵丘。
邛关九折无平路,江水双源有急流。(节选)
公元678年,我因功被召回京,任长安主簿,进侍御史,时武后当政,高宗皇帝因头风病加重,欲让武后摄政,遭宰相郝处俊反对。
随后,武后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开始大量招募文士修书,以分割宰相权力,时人称之为“北门学士”。
此间,宋之问、杨炯等人纷纷弃节,依附武后,因此这朋友也没法做了。
武后专权,总揽朝纲,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因此我作诗讽刺,被诬下狱,故有诗《在狱咏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一年后,我遇赦被释放,贬为临海县丞,再作长诗《畴昔篇》:
意气风云倏如昨,岁月春秋屡回薄。
上苑频经柳絮飞,中园几见梅花落。
当时门客今何在,畴昔交朋已疏索。
莫教憔悴损容仪,会得高秋云雾廓。(节选)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昔日的好友如今攀权附贵,尽失文人风骨,这朝堂之上更是污浊,着实令人心痛:
少年识事浅,不知交道难。一言芬若桂,四海臭如兰。
宝剑思存楚,金锤许报韩。虚心徒有托,循迹谅无端。
悲调弦中急,穷愁醉里宽。莫将流水引,空向俗人弹。
因对官场失望至极,我主动请辞临海县丞,随裴行俭征西,有诗:
徒歌易水客,空老渭川人。一得视边塞,万里何苦辛。
剑匣胡霜影,弓开汉月轮。金刀动秋色,铁骑想风尘。
这一年,我已经49岁,马上入知命之年,对人生有了更深的认知,也坚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因此作《荡子从军赋》:
胡兵十万起妖氛。汉骑三千扫阵云。
隐隐地中鸣战鼓。迢迢天上出将军。
边沙远离风尘气。塞草长萎霜露文。
荡子辛苦十年行。回首关山万里情。
公元683年,高宗皇帝崩,武则天废中宗李显,立四子豫王李旦为帝,是为睿宗。此时的武后,已经大权在握,李唐江山名存实亡。
为了笼络人心,武则天下令大赦天下,赐文武五品以上爵一等,九品以上勋两转,职官五品以上举所知一人。
因此,左骁卫程将军荐我入朝,举贤良方正,被我拒绝。因为此时,徐敬业已经以“清君侧”为名在扬州起兵反武。我敬他是条汉子,敢为他人之不敢为,故前去投奔,打算祝他一臂之力,并作《讨武檄文》,剑指当朝,求问天道。
遗憾的是,一年后徐敬业兵败被杀,我在某种意义上也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时人皆言我亡,亦有猜测我剃度出家,然而这些都不再重要了,未能推翻武则天,匡复李唐皇室,如同身死。
有趣的是,武则天在读完我的檄文后,反而问宰臣,此等人才为何没有被重用?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道不同岂可为谋: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许多年后的某个秋天,宋之问来到灵隐寺,触景生情,随口吟道:岭边树色含风冷……
之后便没了下文,猜想是对不出来了,于是我呼了一声佛号后,说,“信口吟诗,风光就在嘴边,何苦端着金碗要饭?”
因我隐于帐后,他不知我是谁,很不服气地问,“何人口出狂言?”
我信步走出,轻言,“一个看透世俗的老和尚而已!”
时隔多年,宋之问早已识不出我,况且民间皆传闻我早已兵败身死,所以他又问,“你也懂诗?”
我笑了笑,再呼佛号,对之,“石上泉声带雨秋。”
未等宋之问反应过来,我便消失在细细的秋雨中,世间再无我,红尘亦再无我: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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