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被视为中国艺术电影重返欧洲影展之年。

在不久前的戛纳，有在这一脉络中发挥稳定的贾樟柯，还有从事泛华语乃至泛亚项目的陈可辛，以及获得「一种关注」单元大奖的管虎的《狗阵》。

它一举夺得了“一种关注”单元的最佳影片，这也是中国电影时隔18年后再度拿下这个有分量的大奖。

尽管《狗阵》的整体制作思路是奔着电影节去的，但回顾管虎近三十年的导演生涯，其实很难相信他能承担这种任务。因为除了最早的《头发乱了》和《浪漫街头》，他的职业生涯基本由电视剧与主旋律电影构成，以及偶尔为之的寓言电影。他经常是一个讲求剧本质量的导演，而非一个全然风格化的作者。

退一步说，管虎一贯代表的品质，让他在金鸡、华表、金鹰、飞天等奖项中如鱼得水。

但即便在金马奖这样的平台上，他也未曾全然适配，更不用说规格更高的欧洲电影节了。因此，《狗阵》在入围戛纳、获奖和「艺术复兴」的整个场域当中，确实属于一个极其独特的案例。

影片的故事，要从一个“失语者”说起。

二郎（彭于晏 饰）曾经是赤峡镇上的风云人物，以出色的摩托特技闻名遐迩。可后来，他因过失杀人入狱。十年后，他假释出狱，重回故土，准备重新开始生活。

但，一切都变了。二郎是“失语”的，虽然从小镇人的言谈中，我们可以得知入狱前的他是小镇里的风云人物，他应该是外向的、新潮的、张扬的。但是，长期的监狱生活导致二郎与社会脱节，面对外界的快速变化他感到不适，沉默成为一种自我保护。

同时，过往的经历也让二郎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难以启齿或是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沉默。因为背着“杀人犯”的身份，二郎遭遇了很大的偏见与歧视，他即便有争辩冲动，也不再言语。比如，在回家的大巴上，有人的钱包被偷了，要被搜身时，他有过反抗，最终还是选择配合。

比如，在村民聚会上，有人起哄让他喝酒。二郎眼神倔强，明显不服，但在一番犹豫与停顿之后，他还是选择了一口闷。

喝酒，也像是某种准入仪式。二郎想融入集体，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此外，他还面临着另一重危险：屠户带着几个兄弟总是向二郎找茬，伺机报复。

坐过牢的经历、乡土社会的重重规则，以及凶狠复仇者的施压，不断将二郎逼入绝境，他变得更加孤独，更加不愿开口讲话。曾经的同学，有的进了机制，有的以厨师为生，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二郎只能在耀叔（贾樟柯 饰）的帮助下进了民间打狗队。

在村子里，耀叔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他不仅告诫村民要对二郎一视同仁，还给二郎介绍了工作。影片中有一处细节。村民聚餐，席间，二郎倒满了酒，耀叔过来时，他想起身敬酒，可肢体与口齿变得僵硬，等耀叔走回来，他又想起身，还是没有成功。最终，还是走过去的耀叔拍了拍二郎的肩膀。

这场戏，彭于晏的表演非常传神。他只用肢体语言与表情，就生动地演绎出了二郎对耀叔的感激之情，以及跟周围群体的格格不入之感。按照电影设定，现如今的小镇，正处在一个拆迁和建设新厂的关键时期，面临严重的流浪狗问题，成立了抓狗队来应对。二郎加入到这个阵营后，看到流浪狗和宠物狗无差别被追打，于是，别人打狗他放狗。在这些流浪狗中，最为特殊的是一只疑似携带狂犬病毒的黑色细狗。

担心自己和他人的安全，二郎选择与细狗隔离十天，这期间，他俩建立了深厚的情感联系。

与人类社会中复杂的评判标准不同，细狗对二郎的接纳是无条件的。在细狗的眼中，二郎不是带有过去标签的“犯人”，他是给予它温暖和庇护的“主人”。这种无条件的爱与信任，对渴望被理解和接纳的二郎来说，是极大的慰藉，使他感受到久违的归属感。

二郎原本在人类社会中受到的冷遇让他封闭了自己——他更加失语、不苟言笑。但在与细狗的相处中，他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可以展现真实的自我。细狗的忠诚与依赖，填补二郎内心的空缺，他在与细狗的互动中找到情感的出口，进而第一次自然地笑了出来。由衷笑起来的二郎，是真的开心，也如此帅气。

可二郎老是私自放狗的行为还是引起了抓狗队的不满，他甚至因为保护细犬与队员发生冲突，还为了它打了别人一巴掌来争夺细狗“抚养权”。

而与之对应的，当二郎1v3的时候，细犬也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相助。

他将细狗视为家人，为它洗澡、弹奏吉他。

后来，细犬被车撞到，内脏大伤，不治身亡，但它的出现无疑给了二郎新生活的勇气和动力。

影片的结尾，二郎骑着摩托车，带着细犬的宝宝一起，离开了小镇，面向新的生活勇敢前行。

拍摄《狗阵》，管虎导演继承和拓展了自己的“动物隐喻系统”。《斗牛》里有奶牛，《老炮儿》里有鸵鸟，《八佰》里有白马……

在《狗阵》里，管虎导演放置了狗、狼、虎等动物形象。当小镇的人都跑去看日食时，动物园里的动物纷纷从牢笼中挣脱了出来。它们走上街道，走进人家，获得了长久未有的自由。同时也象征着那些被现代化进程边缘化的社会群体——流浪狗、逃逸的狼、被囚的老虎，代表了被忽视或遗忘的普通人。

影片的其中的一层表意是，动物没有那么凶猛，反而，他们的存在可以映照出人的生存状况。动物性的潜力在于它的能量，即便这与主流文化中的强者、精英、正统和贵族面向并不相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二郎与黑狗的关系便是影片的重中之重。

一人一狗，这段关系超越人类社会的复杂性，展现在最朴素、最真挚的情感交流中，生命与生命之间能够产生的深刻连接和治愈。这不仅是二郎个人的救赎故事，也是对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隔阂与偏见的一种反思。

黑狗果决的“动物性”，也让二郎真正意识到，忍气吞声换不来尊严，救赎不能依赖于他人的评价，而源自内心的强大与自我价值的重塑。

《狗阵》在视觉呈现上，特别是在捕捉自然与小镇人文环境的方面表现出色。影片中的大西北背景以荒漠戈壁和猛烈的风沙为主，通过这些画面传达出一种荒凉而广阔的自然感，同时也体现了那里的人和动物所展示出的坚韧生命力。

小镇本身的描绘也十分吸引人——那种破败和停滞的传统生活方式被生动地展现出来，与大城市的现代繁华形成了对比。

《狗阵》巧妙地利用镇上的广播，插入了多个重大的历史事件。

新农村新文明建设的宣传标语，迎接奥运的新闻播报，还有镇上为引进企业而大力推进的城镇建设行动，都成为将这座西北小镇层层围猎的话语。

现实空间中这一切的荒凉和废旧，与新闻中时时刻刻洋溢着的积极进取，形成一种吊诡的对比。

在高歌猛进的时代下，内陆小镇连带着困守在这里的人，被围猎在时代阵列之中，被抛掷，被忘却。

电影的主题鲜明也很鲜明，又是一部典型管虎式的寓言故事，通过人与狗的相互救赎，表现时代变迁，小人物的悲哀。

二郎和细犬其实就是互为表里，一体的。这在影片里有多次明喻，不管是他们共同拍摄证件照时相似的台词，还是造型都体现了这一点。

后来，他们俩的关系越来越深，二郎完成了对他老爸的最后孝顺，还帮细犬照看了后代，开始新的生活。

这一走，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摆脱那些边缘的生活，向着更自由、更有希望的地方前进，也在这一刻，二郎得到了彻底救赎。

所以，电影虽然聚焦的是时代中“掉队”的区域、“掉队”的人。

《狗阵》没有自怨自艾，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悲观绝望，也没什么影射，它的最终落脚点充满希望和力量，即，掉队的人如何“再上路”。

不是“掉队”了，就只能一直被抛在身后、就无法赢得认可和尊严。

生活总要向前，无论多么艰难困苦，人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努力追赶时代的列车。

当然，影片中最大的“亮点”还得是男神彭于晏的两次露臀。

继2018年在《邪不压正》光屁股屋顶跑酷后，彭于晏再次为艺术献身。

片中被流浪狗咬伤之后，彭于晏有一场脱裤子看伤口露屁股的戏。

还有第二次，突然撅着腚在车里对着别人。

比《邪不压正》里的屋顶光屁股裸奔戏更加高清特写，以后再聊彭于晏的“为戏献身”，尺度可以更新了。

当然，除了彭于晏的二郎以外，我觉得其他人的发挥空间都有限。

我最不理解的是，为啥片中非要给佟丽娅安排一个马戏团舞女的角色。

不是说不能有女性角色，但行为逻辑得足够合理才行。你压根不清楚，她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究竟是什么？穿性感衣服，跳着艳丽的舞蹈，面相却极为清纯。

在片中，二郎和舞女总共没几分钟交集。按理说，自身条件不算太好，也不至于很差，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愿意老是黏着劳改犯二郎，对他就推心置腹、芳心暗许了。后来，她还问了二郎一句“你敢不敢娶我”，而二郎则回了个沉默。

这一切，都显得很不合理，也很尴尬，还突兀。

反正，我不觉得非要在这样一部片子里安插这么一段“艳遇”。

就个人而言，《狗阵》有它自己独特的味道，电影说事儿的方式很直接，没那么多花哨和装腔作势的地方。

当然，《狗阵》也不是那种想讨好所有人的电影，它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展示它看世界的角度。

电影中，二郎从“麻木”到“抗争”，从“迷茫”到“勇气”，是一种“破阵”的过程。

导演管虎说：“《狗阵》的片名中，‘阵’就是阵列的意思，我们每个人都是阵列，几十年的人生，几乎持续不变，都是由熟悉的亲戚、朋友、同事，以及大家习以为常的琐事组成的。而一个人能不能走出受困的状况，去改变生命的态度、生活的方向？这是《狗阵》想要探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