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十八旦木
憋了多日，昨日终于逮到个不冷不热还有空闲的日子，掂一根杆子拎一个马扎，赶到浐河边的雁鸣湖畔拉开钓鱼的架势。到下午四五点，鱼获寥寥，正准备收摊回府，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踱到跟前，原以为是凑热闹看钓鱼的。孩子却怯生生地问：叔叔，冰镇饮料矿泉水要不？
回头一看，小男孩身后不远处放着一个家庭购物车，里面鼓鼓囊囊的想必就是他的冰镇饮料矿泉水。
我的大号保温壶里泡的菊花枸杞茶还有小半，加之又准备收摊，原不需要补充能量和水分，看小男孩一脸怯生生中又满是期望，便决定不管便宜贵贱多少买些，也算是给娃一点鼓励支持。
水价倒是公道，农夫山泉一瓶两元康师傅茶一瓶三元，比骑着电动三轮经常在河边湖边卖水的专业小贩“平价”多了，便要了一瓶农夫山泉一瓶绿茶。趁着“小老板”往出取水的功夫，我打量了下他的装备，卖水车拾掇得倒还蛮像一回事，前贴一张A4纸上面明码标价打印着各种水的价格，后贴一张A4纸上书两行八个大字：“勤工俭学 练摊成长”！
问娃你这卖水车谁给你做的，娃说“我爸”。又问娃多大，回答说十一岁。心想这娃他爸倒是忍心让这么小的娃大热天出来受罪。说话间“小老板”已经取好了水，并从裤兜里翻出一张两面分别打印着微信支付和支付宝支付二维码的卡片来。
微信支付二维码下坠着一个网名，一看竟那么熟悉——我一个伙计不就是叫这个微信名吗？当然微信同昵同称者不少，进一步再看二维码中间那头像，不是我伙计又能是谁？
喝老子的酒买小子的水，缘分啊！虽然不是买一瓶送一瓶，也要谢谢啊！
我当时最迫切的想法，就是把娃他老子也就是我伙计揪出来，让他给上面不是对联的对联补个横批。
我伙计家住南三环沿线，离雁鸣湖虽然不远但也不近，估摸着有五六公里的距离。看娃鼓鼓囊囊的车车，少说也装了20来瓶水，里面还塞着六七个用来保温的冰袋。问娃你是咋过来的，娃说是我爸开车帮我送过来的。我问你爸呢，娃说在车上坐着呢！
付了水钱，我跟娃说加油，娃说谢谢叔叔，然后拉着他的小车向十来米外的另一个钓鱼人走去。
我把鱼竿马扎撇在一边，就拎了刚买的两瓶水，沿着浐河西路西侧一溜子停着的车向北走去，没走三五十米，便看见我伙计去年十一车展上提的奔驰E300扎眼地停在一溜子车当中。
上去敲开车窗，这货一脸痞笑地说，感谢他叔照顾娃开张生意。
显然，他已经从微信收款上知道了我买了他娃两瓶水。
我把一瓶水撇到他怀里问：这水特么的算是你请我喝的还是我请你喝的？
他倒不客气，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差点把哈哈大笑呛进了肚子：你请的你请的，你都把钱付了当然是你请的。
我说你也真是个人才，娃卖那一车车水够你这奔驰跑一趟烧的油钱不？还有娃才十来岁你就忍心？
他没有接我的话，反问我跑到河边弄啥来了。我说，钓鱼么，除了钓鱼还能弄啥？
他下了车，说，走，咱到你钓鱼的喔地方谝走，我正好拿你的杆子过会手瘾。
他真既悠闲自得毫不客气地坐在我的马扎上抛开了杆，搞得站在一边的我倒像是他的一个跟班。
像不像跟班无所谓，我关心的是他为什么要让十来岁的娃卖水。那辆车车上写的“勤工俭学 练摊成长”绝对不可完全相信，他好赖也是有两套房两辆车还开着奔驰的，断然不会真指望娃卖几十瓶水“勤工俭学”。
不得不说这家伙运气就是不错，我在那坐了大半天也就钓了三五白条，他刚坐下没多久就拉上来一条半斤往上的大板鲫。
每逢上鱼精神爽，钓鬼最爱吹牛逼。这么快便上鱼的他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你还真是个福星，我儿子的开张生意是从你这做的，我今年钓的第一条鱼也是从你这钓的。看在你是个福星的份上，我就主动解开你满脑子的问号和感叹号吧。
我虽然不算富贵，虽然疫情影响中美关系越来越糟形势越来越严峻，但怎么着也还不至于过不下去要靠卖水来补贴家用，而且我知道让娃卖水肯定挣不了钱十有八九是赔钱。咱进的水少，划不来去批发市场，就让超市送货上门，一提农夫山泉12瓶的送货价是14块多，一瓶康师傅茶的送货价本身就是3块，再加上拉出来卖之前在冰箱里冷藏还要配冰袋保温，你算算我一瓶水让娃卖两块一瓶茶卖3块有赚头没赚头？而且，我压根就对他能把那20多瓶水都卖完抱任何指望。——你不要瞪我，我不是吃饱了撑的我娃也不是吃饱了撑的，热杠杠的跑到这河边纯粹是为了锻炼身体。我就是要让他体会一下挣钱的难场，然后以后每到花钱的时候，不管是该花的还是不该花的，都能想到他在浐河边卖水的经历。他整天说长大了要干啥干啥，要买多大的房子多少钱的豪车。我说你想挣大钱的想法没错，但先试试自己能挣来小钱不，他竟然很是不屑。那我就让他试试，钱是不是他想的那么好挣。
另一方面，还真和疫情有关严峻的形势有关。不是我危言耸听也不是咱杞人忧天，美帝步步紧逼经济形势不好就不说了，种种迹象显示粮食问题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严肃问题。别看今天我还开着奔驰你马上就要提宝马（我插口说我提你个鬼啊），但谁也保不准明天会怎样。就算明天的岁月依然静好，明天的明天呢，明天的明天的后天呢？今天，你比别人多做点多练一些，明天遇到危机适应性可能就能强那么一点点。咱都是小老百姓，挣多挣少都是辛苦钱，我也不指望下一代当大官当富商，我们祖祖辈辈没有那传统没那命也不打算成那经，那样可能来钱快，但不踏实啊。还是踏踏实实靠本事靠技能挣踏踏实实的辛苦钱是正经。要踏踏实实地挣这钱，就得踏踏实实地练，老老实实地吃该吃的苦，小时苦，成年福。
我觉得自己今天能在大半辈子当打工仔的各种不爽中继续硬着头皮挣着辛苦钱，安身立命养家糊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跟我小时候在汽车站顶着白眼卖过冰棍和大夏天正午在河道里挖过沙子不无关系。这世上，你如果修炼不到让别人看你的白眼的本事，你就得修炼到能受得住别人白眼的境界。而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修炼到只让别人看白眼而不看别人的白眼呢……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电话响了。娃问他在哪？
根据他在电话里的指点，娃拖着车车来到我们这里。从车车依旧鼓鼓囊囊的形状来看，貌似销量不佳。
车车前后贴的两张纸却不见了，一问，说是在树丛里走的时候被挂掉了。再问卖了几瓶水，娃嘴噘脸吊地说，就刚才在这卖了两瓶。
他爸说，要不是你叔照顾了你两瓶生意，你今天是要打光蛋啊？出发前你不是牛逼吹得满满的，现在知道钱好挣不好挣了吧？
又问了娃卖水的过程，娃说看见正钓鱼的就问人家要不要水。或者沿途碰见感觉像是要买水的就问人家买不买水，结果全部吃了闭门羹。
他爸问，你为什么不吆喝呢？别人一瓶矿泉水卖3块，吆喝着都能卖出去，你卖两块都卖不动，想过为啥吗？就是因为你不会吆喝，抹不下脸！
娃低着头不吭声，看来确实是抹不下吆喝的脸。
我替娃打圆场说，十一岁的娃能主动去问陌生人买不买水已经很勇敢了，你还真要把娃培养成职业小贩啊？
我伙计没有接我的话，而是替娃做了短板分析——
这世上没有好挣的钱，哪怕是当个小贩也有当小贩的技巧，在生存面前，你拉不下面子，不会主动有面子和馅饼来找你，可能一分钱都挣不来；
拉下面子是第一步，学会吆喝是第二步。你不吆喝，别人知道你是卖水的还是拉个车车散步的，这社会，永远是会叫唤的有奶吃；
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没有好挣的钱，打工的钱不好挣，小生意大生意的钱不好挣，当贪官捞钱一样不好挣，风险系数高还不敢用，翻把了坐牢几十年，贪的钱被没收，不过是过手当了一回保管员。这世上挣的最安稳的钱，就是踏踏实实靠自己的劳动付出挣的钱，而要挣踏踏实实的钱，就得踏踏实实的吃该吃的苦。
记住我给你说的，现在拉着你的车车到下游那个公园继续卖。
我伙计的话说得似乎是大白话似乎又云里雾里的，我作为成人都感觉需要好好琢磨一番，何况只有十来岁的娃。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又能吸收领会多少，但他还是乖乖地遵照指令，拉着那个沉重的车车，向下游的雁鸣湖公园走去。
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我心里蛮不是个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