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哥哥的仇人吊在七十二层高楼上。
那人打电话,却听哥哥毫不在意说。
“那你就赶紧杀了她啊!”
后来,我的记忆被提取出来。
曾经恨我至极的他们,都哭了。
可我已经死了。
——
1.
天台风声呼啸。
在哥哥的话音落下后,我清晰听见脑海里传来无情的电子音。
“徐知知,任务失败,即刻抹杀。”
我听着它冰冷的话,心中却不由松了口气。
真好。
死得快些,就不用被一直吊在这里。
毕竟,我最怕高了。
这是我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二十年。
按照规定,攻略者失败后,重要的记忆将被提取出来。
全部展现在其他人眼前。
这次任务失败原因有两个。
我的家人全部知道我是攻略者。
我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攻略者。
临死之际,所有被封锁的记忆全部涌出。
我才知道。
我曾用所有的任务积分,才换来这次机会。
但很可惜。
没有人爱我。
所以我任务失败了。
我的意识残留,能看见家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们表情茫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一块电子大屏凭空出现。
那些已经被刻意遗忘的,忽视的记忆全部展现在眼前。
我目光所及的,他们也能看见。
当记忆播放结束,我也会因为任务失败,彻底消失。
2.
村子周围都知道,徐家有三个孩子。
我是最小的那个。
一开始,哥哥姐姐非常宠我。
他们会带着我抓蛐蛐,摘樱桃,甚至故意做出搞笑的动作哄我开心。
后来,爸妈赚到钱,风风光光地回村子。
他们把哥哥姐姐带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丢下。
或许是太过粘人,又或者觉得我不听话。
只记得,他们走那天,我跟在车子后面追了好久好久。
追到后面,脚软得像面条一样,一不注意就摔倒在地。
手和腿都蹭破了皮,我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奶奶赶来,把我抱在怀里,让我不要追。
我当时哭得眼睛都睁不开,只一遍遍地问她。
“他们不要我吗?我是被丢下的小孩。”
奶奶也忍不住流泪,“乖乖别哭,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但是树下再也没有哥哥姐姐保护我。
也没有人像他们那样,故意扮丑逗我。
我就这样从冬到夏,又从夏到冬。
直到小学毕业。
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后来,我坐在院口,看见隔壁二牛扬着手里八十分的试卷。
他妈妈看见,笑得眼睛弯弯,在他脸蛋上亲了好多下。
我又想,或许是爸爸妈妈知道我总爱玩,不喜欢学习,才不愿意回来看我。
于是我又开始拼命学,夜半三更灯都还亮着。
终于,我拿到满分试卷。
在奶奶的点头下,终于给爸爸妈妈拨通了这些年的第一个电话。
“喂?”
很陌生的女声,冷静而理智。
我听出来,这就是妈妈的声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妈,妈妈……我这次考试……”
谁知妈妈却毫不犹豫地打断我。
“徐知知?怎么是你,你奶奶呢?我好像说过,你不要随便给我打电话。”
她的确说过。
因为他们最开始离开那段时间,我总忍不住打电话过去。
开始是哥哥姐姐接的,后来有一次,里面变成了妈妈的声音。
她说他们很忙,我不可以打电话来打扰他们。
于是后来六年,我都不敢主动打电话过去。
只敢在奶奶给他们聊天时,悄悄凑在旁边听一听。
“妈妈,没有随便。我这次考试是年级第一,数学满分,语文九十七。”
我轻声呢喃,眼眶发热。
如果,如果妈妈能夸一夸我就好了。
我下次一定考得更好。
“哦,有什么特别吗?”
妈妈的声音很冷淡,毫不在意地嘲讽。
“你姐姐前几天得到市舞蹈第一名,哥哥是全校优秀学生。哪个不比你乡镇小学第一名值得说。
但他们都很低调。徐知知,不要这么骄傲。”
“对,对不起。”我慌忙道歉。
抬眼看见墙上的镜子,里面的人脸色苍白,眼眶通红。
想让自己笑一笑,却怎么都勾不起嘴角。
后来我知道,那叫难堪。
“那,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呀?”
“有时间再说吧,总之我们很忙,你别再打电话来了。”
妈妈说完,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我捏着话筒,呆呆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久好久。
“知知,吃饭了。”
奶奶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慌忙擦干眼泪,走到客厅。
可吃着饭,妈妈的话却不断地在脑海里回响。
不知不觉间,脸上湿润一片。
我对上奶奶担忧的视线,终于还是开口问。
“奶奶,妈妈是不是很讨厌我。”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都是她的小孩。
为什么愿意把哥哥姐姐接走,却要把我留下,连看都不愿意看。
为什么我和他们,就连打电话也是奢侈。
后来我开始更努力地学习。
如果妈妈他们不愿意接我,那我就自己考到他们的城市去。
日夜不休的努力,让奶奶心疼极了。
她劝了好几次,但我一心埋进课本,对奶奶的劝诫,也只是表面答应。
最后因为太困,我差点一头栽进灶里。
当天晚上,我在门外听见奶奶在跟妈妈打电话。
说到后面,奶奶开始激动起来。
终于,小学毕业的暑假,我可以去找妈妈他们了。
那是我第一次坐高铁,汽车,独自前往去陌生的城市,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我还是做到了。
因为那里有我的家人。
这就是我童年时期的全部记忆。
在一次次的等待期盼。
又一次次被失望打击。
3.
“这是徐知知的记忆?”
妈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爸爸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哥哥姐姐看着屏幕里我的笑脸,目光晦涩。
片刻后,哥哥率先移开目光,摩挲着手机,神情冷淡。
“童年看着可怜,来城里后倒是会在我们面前耍心机使性子。”
我静静看他毫不在意的目光,心中涌起一丝苦涩。
姐姐忍不住道,“你别这样说,她好歹也是我们的妹妹。”
谁知哥哥听见这句话,却像被引燃的炸药一样。
“妹妹?她耳光打在我脸上,对你做那种事的时候,有把我们当哥哥姐姐吗?”
姐姐张张嘴,还没说话,妈妈先怒了。
“她还敢打你?果然是个祸害,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冒充我女儿。要不是我们提前知道,还把她当亲生的宠呢!”
我看着一向冷静的妈妈怒容满面。
以往,我是最怕她生气的。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记忆恢复的原因。
我看她时,除了心底的怅然失落外,竟没有之前那般撕心裂肺的痛。
“妈。”姐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而屏幕里面,已经变成我来到京市之后的画面。
4.
京市。
我按照奶奶一字一句说的地址,最终找到一所高档小区。
我一直知道,爸爸妈妈在外面挣了钱。
因为我们村里的房子也很大。
周围人遇见爷爷奶奶,都夸他们有孝顺的儿子儿媳。
而目光落在我身上,几许时间过去,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可怜。
大城市里打车太贵,我就坐公交车。
这里的公交车都有空调。
外面烈日炎炎似火烧,我新奇地打量着这一切,差点坐过站。
眼前的房子干净漂亮,排列整齐。
我想进去,却被穿着保安服的叔叔挡住去路。
他打量着我身上款式老土的衣服,又看我晒得流汗的皮肤。
“找谁?”
“我找徐炀和徐雪眠。”
我不记得爸妈的名字,只能说哥哥姐姐的。
保安让我在外面等,然后进了装空调的小房间。
片刻后,他在里面问。
“徐炀说他今天没有约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被晒得发晕,没听清他的话。
“叔叔,你说什么?”
保安又重复一遍。
大概是天热心烦,他的语气比刚才更差,简直是吼了。
我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好奇的,疑惑的,嫌弃的。
似乎不明白一个灰扑扑的脏小孩儿,怎么敢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脸上火辣辣的,回答了保安的问题。
汗水,又或者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它们都咸咸的,我分不清。
不知过去多久。
保安终于大发慈悲地冲我摆摆手。
“进去吧。”
小区里面有绿荫森森,减少些许燥热。
我走到九栋,看见门口站着一道身影。
他穿着纯白短袖配长裤,踩着一双拖鞋。
五官精致,那双桃花眼瞥来时,带着清冷的疏离感。
“真是你。”
和我对上视线,他嗤笑一声。
而我也在这瞬息间认出他。
但看着他的态度,我却不太敢喊出那声“哥哥”。
徐炀没管我提着的重物,也没管我汗流浃背。
他问,“你怎么来了?”
“妈妈让我来的。”我回答。
徐炀眉头一皱,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进来吧。”
他率先进门,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里面的任何东西对我来说都是陌生。
被称为“电梯”的铁盒子,关门的瞬间让我吓了一跳。
徐炀在旁边笑我土包子。
我也不敢反驳。
对比起皮肤白皙,姿态随意却自信的徐炀。
我的确是个土包子。
5.
这座房子很大。
我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鞋,不敢踩进去。
那么光滑的地板,这双鞋却因为长途跋涉,连原本的颜色都不太看得出来。
前方的徐炀回头,一眼看透我的窘迫。
他不耐烦地“啧”一声,然后找出双新拖鞋丢在我脚下。
又带着几分恶意地问。
“徐知知,你再怎么样也不用装得像个傻子一样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只能小声辩解,“我没有装。”
徐炀冷哼一声,进房间了。
晚上,爸妈和姐姐接连回来。
姐姐一开始没注意到我,径直进了厨房。
然后她尖叫着跑出来。
爸妈和徐炀连忙跑过来,问她怎么了?
姐姐吓得浑身颤抖,指着厨房说有蛇。
“不是活的蛇。”我着急解释。
他们这才像是想起有我这个人似的。
徐炀走进厨房,拿出一条晒干的蛇,压着火气质问我。
“你为什么要把这垃圾放在厨房?”
“那是可以泡酒的,不是垃圾。”
我连忙说,“我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就先放在厨房了。”
妈妈直接拽过干蛇丢在我身上。
然后“啪”一声。
空气寂静,右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妈妈声音尖锐。
“把你带来的垃圾全部丢掉!”
“不是垃圾。”我再次辩解,声音都在颤抖。
眼泪在打转,被我强硬地憋住。
那都是爷爷奶奶自家的山货。
虽然奶奶说少带些东西,路上才轻松。
但我还是想多给他们带一些,在这个大城市,也能吃到家乡的味道。
妈妈瞪着我,眼神越来越可怕。
就在我以为她要把我丢出去时,爸爸突然开口。
“行了,爸妈的心意,留着吧!”
妈妈冷冷对爸爸道,“你可怜她,谁来可怜——”
她骤然停止话语。
片刻后,径直转身,猛地把房间门关上。
徐炀和徐雪眠也各自回房。
爸爸看我一眼,叹气道。
“你可以洗个澡,衣服……明天让你姐姐带着去买。”
“好。”我连连点头。
简单洗了澡,我在家里走了一圈。
除了他们的房间,家里只有一间小的杂物间,里面没有床。
最后,我还是回到沙发上。
没有被子,空调吹得好冷。
妈妈扇来的巴掌,哥哥生气的模样。
今晚的一切都令我害怕。
我抱着自己蜷缩在沙发上。
不知不觉间,布料濡湿一片。
5.
记忆会根据重要程度,选择性地快放。
这段回忆就此结束。
我回过神,看见徐雪眠捂着嘴,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记得,第二天我带她买了两件衣服,很普通,但她笑得很开心,跟我说谢谢。”
“我当时就想,姐姐给妹妹买衣服,说什么谢谢呢?”
她说到这,呜咽着哭出声来。
徐炀在一旁气道。
“姐,她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她不是我们的妹妹!
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寄居在小孩体内,企图得到我们的同情。
她偷拍你的照片,还让人……你还要心软吗?”
我听着他们的话,心一再往下沉。
原来他们真的都知道。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被称为“攻略者”的我。
但他们不知道,我并没有徐炀所谓的“成年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