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林婉生日,我特意请了半天假,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尝尝,老婆,生日快乐。”我把青瓷大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

卧在清汤里的面条上,卧着一个金黄的煎蛋,旁边点缀着几颗翠绿的葱花。
林婉拿起筷子,眼角弯弯的,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儿,
“陈远,你这厨艺是越来越精进了,比大学食堂的好吃多了。”
“那必须的,也不看看是谁老公。”我嘴上贫着,心里却有点发紧。
“还记得吗?大二那年我生日,你偷偷在宿舍用电饭锅给我煮面。
结果跳闸了,整栋楼都黑了,宿管阿姨差点没把锅给你扔出去。”林婉夹起一小撮面条,笑着回忆。
“记得,怎么不记得,后来还是借了隔壁寝室的泡面给你凑合的。”我也笑了,那时候真傻,但也真好。
我们聊着过去,从第一次见面,到第一次牵手,再到毕业时的迷茫和互相打气。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她略显清瘦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而平静。
就在这时,林婉端起碗想喝口汤,手却没来由地一抖,碗倾斜。
温热的汤汁泼洒出来,溅在桌面上,也沾湿了她的衣袖。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哎呀,”林婉慌忙放下碗,抽出纸巾去擦,“你看我,年纪大了,手脚都不利索了。”
她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我没说话,默默拿起抹布,低头仔细擦拭着桌上的汤渍。
水渍慢慢洇开,像某种无声的蔓延。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热,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没事,我来擦就好。”我的声音尽量平稳,不敢抬头看她。
桌子很快被擦干净了,但那碗缺了一口汤的长寿面,静静地摆在那里,像一个没说完的故事。
那碗面最终还是没能完全吃完。
林婉说她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从那天起,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悄无声息地累积。
她走路时,右脚偶尔会拖沓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
起初我以为是她穿了不合脚的鞋。
后来,她握着粉笔的手,也会不易察觉地颤抖,写板书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开始回避长时间的散步,总说站了一天课,腰不舒服。
家里的杯子,好像也更容易从她手中滑落。
每次发生,她都用那句“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轻轻带过,笑容依旧温柔,只是眼底多了些我看不懂的疲惫。
我知道她在瞒着什么。
但我没有戳破。
我们像两个小心翼翼走在薄冰上的人,谁也不敢先用力踩下去。
直到那一天,她从医院回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我问她检查结果怎么样。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老毛病,医生说是腰椎劳损,教书的职业病,有点严重,让我在家多休息,少走动。”
她语气轻松,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以后家务活可都要靠你了,陈大工程师。”
“好。”我应着,接过她手里的包,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那天晚上,我倒垃 圾。
厨房的垃 圾桶里,除了果皮和废纸,还有一些被撕得粉碎的、质地特殊的纸片。
是医院化验单或者诊断报告那种光滑的铜版纸。
我的心猛地一沉。
鬼使神差地,我把那一小袋碎纸片拎回了书房。
关上门,我将那些碎片倒在书桌上,像是在玩一局注定失败的拼图游戏。
指尖在碎片上拂过,冰凉的触感,和她下午的手一样。
碎片很小,撕碎它们的人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带着某种决绝。
我屏住呼吸,一点一点,试图从那些残缺的字迹里拼凑出真相。
“……临床表现……”
“……进行性……”
“……肌萎缩……”
“……侧索硬化……”
几个模糊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不敢相信,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继续拼。
“……运动神经元……”
“……建议……”
“……支持治疗……”
最后,在一张稍大点的碎片边缘,我看到了最残忍的几个字。
“……预期生存期……”
“……约……三年……”
“三年”。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侥幸和自欺欺人。
原来她那天手抖,不是意外。
原来她走路拖沓,不是鞋子的问题。
原来她所谓的腰椎劳损,是这样一种绝症。
我将拼好的碎片重新揉碎,扔回垃 圾袋,扎紧。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残酷的诊断彻底抹去。
那一晚,我几乎没有合眼。
等身边传来林婉均匀的呼吸声,我才悄悄起身,走到客厅。
黑暗中,我打开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我毫无血色的脸。
我在搜索框里,颤抖着输入那几个刚刚学会的、如同诅咒般的字眼。
“渐冻症。”
“渐冻症治疗。”
“渐冻症最新药物。”
“渐冻症治疗费用。”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一个个天文数字般的费用估算,像不断涌来的冰水,将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几十万,几百万……甚至更多,只是为了延缓,不是治愈。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慢慢地,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开始在我心里滋生。
砸锅卖铁,也要治。
之后的一段时间,林婉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从一开始的走路不稳,到后来需要搀扶,再到最后,她彻底离不开轮椅。
她曾经用来写板书、为我煮面的手,连握住一支笔都变得困难。
曾经清亮的嗓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她不再笑了,常常望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我开始默默联系中介,咨询卖房的事宜。
我们住的这套房子,是结婚时两家凑钱买的,写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那是我们的小家,充满了我们过往的痕迹和对未来的期许。
当我把打印好的售房意向书放到林婉面前时,她愣住了。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陈远,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我们把房子卖了,加上存款,还有我跟朋友借一些,钱应该够支撑一段时间的治疗。”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坚定。
“治疗?”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泪却先涌了出来。
“治什么?这病根本治不好!你别再骗自己了!”
“有药可以延缓,国外有新的临床试验,总有希望的。”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几乎感觉不到力气。
“希望?”她猛地甩开我的手,因为用力,身体在轮椅上晃了一下。
“用我们的家去换那点渺茫的希望?用你的下半辈子去填这个无底洞?陈远,我不同意!”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不能看着你不管。”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固执。
“你这不是管我,你这是在拖垮你自己!”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房子卖了我们住哪?你以后怎么办?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们可以租房子住,小一点没关系。”
“我不!”她打断我,语气决绝,“我宁愿现在就……”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像一把刀,刺得我心口生疼。
“林婉,”我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这房子没了可以再买,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她看着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声地流泪。
客厅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遥远的喧嚣。
我知道,这场争执,只是开始。
我知道,前方的路,会比我想象的更难。
但我别无选择。
那场关于卖房的争执,最终以林婉的沉默和我的无力告终。
她没有再激烈地反对,但那份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我心寒。
我知道,她心里已经筑起了一道墙。
她开始用行动实践她的决定。
我托人高价买来的进口药,被她连同包装盒一起,扔进了客厅的垃 圾桶。
瓶瓶罐罐摔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响声。
我请来的专业护工,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极好的耐心,却在她面前屡屡碰壁。
喂饭时,她会扭过头。
帮她活动肢体时,她会用尽全身力气抗拒,哪怕那点力气微乎其微。
护工试图跟她聊聊天,她也只是闭着眼,不发一语。
终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刚打开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是那个年轻的护工姑娘,正蹲在墙角,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
林婉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一言不发,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护工的肩膀。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委屈又无奈。
“陈先生,对不起,林姐她……”
我打断了她。
“辛苦你了。”
“这个月的工资,我会结清。”
“你明天不用来了。”
护工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解脱般点了点头,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婉。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她终于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怎么?”
“你也觉得我不可理喻,要放弃了?”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摇了摇头。
“我不会放弃你。”
“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愣住了。
“我已经找好人了。”
“谁?”
“一个保姆。”
“叫周娟。”
“乡下来的,手脚麻利,人也老实。”
“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
我刻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林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她明天过来,以后就由她照顾你的起居。”
说完,我站起身,没有再看她,径直走进了书房。
从那天起,我似乎真的“放手”了。
周娟第二天就来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中年女人,穿着朴素,话不多。
我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便不再插手林婉的日常。
我不再亲自喂她吃饭,不再帮她按摩,甚至不再每天追问她的身体感受。
我开始加班,应酬,常常很晚才回家。
有时候,甚至一连几天,我都会借口出差或者住在公司宿舍,不回来。
家,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我需要刻意保持距离的地方。
我以为,只要我狠下心,就能让林婉死心。
只要我表现得足够冷漠,她就能明白,我不是非她不可。
这样,她或许就能接受现实,不再抗拒治疗。
周娟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的计划注定不会完美。
她手脚确实麻利,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但她照顾林婉的方式,却简单粗暴得让人心惊。
做饭是家常便饭,没什么营养搭配可言。
打扫卫生也只是表面功夫,有些角落根本没清理干净。
更过分的是,当我不在家的时候,她竟然要求林婉自己动手吃饭,自己上厕所。
我知道林婉的病情,我知道她行动不便。
这些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一进门,就看到林婉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周娟已经回房睡觉了,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有林婉微弱的呼吸声。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瘦骨嶙峋。
“陈远……”她沙哑地开口,声音虚弱得像一阵风。
“怎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周娟……她……”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她让我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
“我……我做不到……”
“林婉,不要什么都要靠别人。”我冷冷地说。
“你应该学会自强。”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自强……”她喃喃自语,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我现在这样,怎么自强……”
我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每天都强迫自己晚归,甚至故意在衬衫上留下陌生的香水味。
我不能主动抛弃她,有些话,我要让她自己说出口。
周娟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表现得格外殷勤,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公司磨蹭到很晚才回家。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周娟发来的微信:“陈先生,林姐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加快脚步,推开家门,客厅里空无一人。
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
我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
林婉蜷缩在轮椅里,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她的指节紧紧攥着一份文件,纸张边缘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
离婚协议书。
我心里一沉,知道一切都完了。
“林婉……”我轻声叫她,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你看到了?”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语气平静得可怕。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为什么?”她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做错了什么?”她继续问道,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滑落。“你要这样惩罚我?”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婉,我没有想惩罚你。”我缓缓说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打断我,语气尖锐而绝望。“只是觉得我拖累你了吗?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那些自以为是的计划,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陈远,我一直以为,你是爱我的。”她哽咽着说道。“我一直以为,你会陪我走到最后。”
“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可怜我。”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刀狠狠地刺了一下,痛得无法呼吸。
“林婉,我承认,你是我的累赘,我受不了了……”我没有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她摇了摇头,打断了我。“够了,陈远,我已经不想再听了。”
“我同意离婚。”她平静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自由了。”
窗外,一道闪电再次划破夜空。
我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空洞的眼神。
我知道,我彻底解脱了。
离婚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像一块巨大的铅块压在头顶。
我推着林婉的轮椅,走在去民政局的路上。
她的脸色比天气还要灰暗,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周娟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到了民政局门口,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林婉。
“林婉,签字吧。”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别耽误我和周娟以后的好日子。”
我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周娟立刻配合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将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林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
那是一种绝望到了极致的眼神,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在了她的面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签字笔,打开离婚协议书。
她的手有些颤抖,握笔的姿势也显得有些吃力。
但她还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动作很慢,很慢,仿佛想要把时间都凝固在这一刻。
终于,她签完了。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陈远,你自由了。”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我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她手中的协议书,递给了工作人员。
手续办得很快,一切都顺利得让人感到窒息。
当我们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周娟紧紧地挽着我的胳膊,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陈远,以后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我没有回应她,只是默默地推着林婉的轮椅,走在雨中。
我能感觉到,周围有许多目光在注视着我们。
那些目光里,充满了鄙夷、不屑和厌恶。
我不在乎。
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林婉。
只要她能够好起来,我愿意承受所有的骂名。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不知道是谁,将我们三人出现在民政局的照片发到了网上。
照片上,我搂着周娟,而林婉则坐在轮椅上,显得那么的无助和可怜。
很快,这件事情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瘫痪妻哭求,渣男搂新欢”
一个醒目的标题,瞬间占据了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对我的谩骂和指责。
“人 渣!”
“败类!”
“畜 生不如!”
各种恶毒的词语,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道德沦丧的典型代表。
我无需解释,也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解释。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真相往往被淹没在喧嚣的舆论之中。
我越是解释,就越是显得苍白无力。
我终于明白,有些事情,一旦被贴上了标签,就永远也无法摆脱。
我以为那天的雨,已经是这场风暴的高潮。
我错了。
真正的狂风暴雨,才刚刚开始在虚拟的世界里酝酿。
手机的提示音,像催命符一样,一声接着一声。
起初,只是零星的谩骂和私信。
后来,汇聚成了海啸。
有人扒出了我所有的个人信息,家庭住址,公司名称,甚至我父母多年前的照片。
一切都被赤裸裸地晾晒在公众的目光下。
一个刺眼的话题,被顶上了热搜榜首。
#现实版陈世美#
点进去,是铺天盖地的讨伐。
我的名字,和“人 渣”、“畜 生”、“不得 好死”这些词语紧紧捆绑在一起。
然后,我看到了那张照片。
一张黑白照片。
我的头像,被 P 在了一张遗照上。
下面点满了蜡烛的表情符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这不再是简单的网络暴力。
这是诅咒。
是恨不得我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恶意。
紧接着,公司的官网瘫痪了。
不是技术故障。
是被人用海量的差评和恶毒评论刷爆了。
每一个产品链接下,都是对我个人品德的审判。
电话很快就来了。
是董事会秘书。
语气冰冷,公事公办。
「陈工,董事会决定,暂停你的一切职务。」
「为了公司的声誉,希望你能主动提出辞职。」
「这是对所有股东负责。」
我握着电话,听着那端传来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我知道,我的职业生涯,可能已经走到了尽头。
没有辩解的机会。
也没有人关心真相。
他们只想要一个替罪羊,来平息这场由我引发的、对公司形象造成巨大损害的风波。
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另一个视频,像一颗重磅炸弹,再次引爆了网络。
视频的拍摄者,是福利院的一个护士。
画面有些晃动,光线昏暗。
镜头对准的,是深夜的康复室。
林婉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器械。
她咬着一条毛巾,额头上全是汗水,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在尝试着,用尽全力,想让那双失去力量的腿,重新站起来。
一次。
又一次。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
每一次摔倒,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也砸在每一个观看者的心上。
视频的标题,简单而煽情——「瘫痪原配的凄惨余生」。
评论区瞬间沦陷。
无数的同情,像潮水一样涌向林婉。
「太可怜了!」
「那个渣男怎么忍心!」
「姐姐加油,我们支持你!」
而对我,则是更加汹涌的怒火和诅咒。
同情林婉的音量有多大,唾骂我的声音就有多响亮。
我成了这场悲剧里,唯一的、彻头彻尾的反派。
公司的辞退通知,很快就以正式邮件的形式发到了我的邮箱。
冰冷的措辞,宣告了我社会身份的死亡。
我失业了。
但这还没完。
周娟打来了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惧。
「陈哥,小宝的病房……被人泼了红油漆!」
「墙上写着……写着……」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鲜红的油漆,像凝固的血。
墙上那些恶毒的字眼,一定是冲着我来的。
「报应还不够!」
「渣男的同伙,也该死!」
网络上的怒吼,已经开始蔓延到现实。
他们不仅要惩罚我,还要株连那些他们认为与我“同流合污”的人。
即使那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等待救治的孩子。
与此同时,关于林婉的报道,却充满了温暖和正能量。
白天,福利院的开放日。
镜头下的林婉,坐在轮椅上,被一群孩子围着。
她温柔地笑着,教孩子们折纸。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圣洁的光晕。
有记者问她对未来的期望。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声音轻柔。
「我希望,每一个善良的人,都能被温柔以待。」
「也希望大家,要好好爱自己的家人。」
多么善良,多么宽容。
与那个深夜在康复室里,独自承受痛苦的她,判若两人。
没有人知道。
当夜深人静,所有人都进入梦乡时。
她会再次回到那个冰冷的康复室。
咬紧毛巾,汗水浸湿衣衫。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摔倒。
只有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一切。
红色的指示灯,在一片黑暗中,固执地闪烁着。
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看到的一切,正在将我,也或许将我们所有人,拖向更深的深渊。
网络上的每一条信息,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我。
我躲在租来的小公寓里,不敢开灯,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却隔不断那些无孔不入的恶意。
手机屏幕每一次亮起,都可能是一条新的诅咒,或是一个未知的威胁。
失业,被唾骂,甚至牵连到无辜的孩子。
我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困住,越挣扎,勒得越紧。
世界很大,却仿佛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是周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很急促,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恐惧,但又不仅仅是恐惧。
「陈哥……」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
「我……我刚才……」
她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下定某种决心。
「我打开了你放在我这儿的那个……那个上了锁的盒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盒子里,放着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我看到了……」
周娟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碎裂开来。
「林姐的……病历。」
她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变形。
「上面写着……『渐冻症晚期』。」
「日期……日期是……你们离婚之前很久……」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我的胸口。
我知道她看到了。
那个我拼命隐藏,不惜毁掉自己也要守护的真相,被她撞破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个问题,像针一样,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陈哥,我们……我们真的不能告诉林姐真相吗?」
「让她……让她就这么恨着你吗?」
周娟的声音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们真的不能告诉林姐真相吗?」
「让她……让她就这么恨着你吗?」
恨我?
如果恨我,能让她活下去,能让她没有负担地接受治疗,能让她以为自己摆脱了一个累赘,重新开始。
那么,我愿意。
我闭上眼,眼前是林婉在康复室里,汗水和泪水交织的脸。
还有她白天在福利院,对着镜头,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心的眼睛。
告诉她真相?
告诉她,她深爱的丈夫,从一开始就在策划一场巨大的欺骗?
告诉她,她以为的解脱,其实是更沉重的枷锁?
告诉她,她每一次在康复室的挣扎,背后都有一双充满算计的眼睛在看着?
不。
我不能。
我宁愿她恨我入骨,也不愿她知道真相后,被愧疚和绝望彻底压垮。
渐冻症,那三个字,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而我,选择用自己做盾,挡在她身前,哪怕被这把剑凌迟处死,哪怕被世人唾弃万遍。
「周娟。」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永远别告诉她,除非她康复。」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也是……我对她的亏欠。」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周娟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是濒死的小兽。
我知道,她懂了。
她懂了我的选择,也懂了这份选择背后的绝望和残酷。
挂了电话,我蜷缩在黑暗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繁华喧嚣。
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胸腔里那颗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心脏。
它还在跳,只是为了履行一个未完的承诺。
***
五年后。
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冷冰冰的绝望。
我靠在惨白的墙壁上,视野有些模糊。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天花板。
这里的一切,都白得刺眼。
胸口突然一阵剧烈的翻涌,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直冲喉咙。
我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
咳得眼前发黑。
温热的液体溅落在手背上,是刺目的鲜红。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是周娟。
她的眼眶红肿,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憔悴和悲伤。
这五年,她一直在我身边。
以一个不清不楚的身份。
没人知道,她早已不是那个配合我演戏的“情人”。
而是我生命最后阶段,唯一的见证者和支撑者。
我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指节泛白。
肺部的剧痛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盒……盒子……」
我喘息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给……给她……」
周娟的眼泪瞬间决堤,滚烫地落在我的手背上。
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我知道,陈哥,我知道……」
我的视线开始涣散,意识仿佛被抽离。
冰冷的走廊,周娟颤抖的手,还有那抹刺眼的红。
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
记忆的闸门,却在这一刻轰然打开。
回到了五年前。
那个同样充满绝望的夜晚。
我跪在周娟面前。
这个朴实、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女人,是我最后的希望。
「周娟,求你。」
我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声音嘶哑。
「演我的情人。」
「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足够小宝做骨髓移植,足够你们母子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让林婉相信,我出轨了。」
「让她恨我,让她离开我。」
周娟惊恐地看着我,连连后退。
「陈哥,你……你疯了?林姐那么好……」
「我知道她好!」我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几乎要爆开,「就是因为她太好了!所以她不想拖累我!」
我将那份诊断书,摔在她面前。
「渐冻症晚期!医生说,可能只有几年了!治疗就是个无底洞!」
「我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背负着这种绝望活下去!」
「我要让她以为我是个混蛋,是个渣男!这样她离开我,才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周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个病拖垮,更不能让她因为我而放弃治疗!」
「骂名,我来背!」
「所有的指责,所有的唾骂,都冲我来!」
「只要她能活下去,只要她能好好治疗……」
我泣不成声,像个无助的孩子。
「求你了……」
周娟看着我,看着那份诊断书,脸色煞白。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为了她的儿子,为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等待救命钱的孩子。
也为了……眼前这个近乎崩溃的男人,和他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
很久很久。
她闭上眼,点了点头。
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好。」
「陈哥,我答应你。」
「钱,我需要。」
「骂名……你来背。」
……
意识回笼。
我还在医院的走廊里,靠在周娟的搀扶下。
胸口的疼痛,提醒着我所剩无几的时间。
我望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林婉……
听说,她恢复得很好。
听说,她已经可以重新站起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
真好。
我的婉婉,终于战胜了病魔。
而我……
也终于可以,安心地谢幕了。
「盒子……一定……要给她……」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叮嘱,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仿佛漂浮在宇宙深处,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直到一束光,刺破了这片混沌。
我努力睁开眼,熟悉的消毒水味,让我意识到自己还在医院。
周娟趴在我的床边,睡得很沉。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痕,显得更加憔悴。
我动了动手指,想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可我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愧疚。
这些年,她为了我,为了小宝,付出了太多太多。
我不知道,在她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是雇主?是朋友?还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我不敢深想。
因为我知道,我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我能给她的,只有钱。
和一份,永远无法实现的亏欠。
周娟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我醒了,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陈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周娟连忙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给我。
温热的水,滋润着我的喉咙,也温暖着我的心房。
“盒……盒子……”
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周娟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从床头柜上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我。
“陈哥,你放心,我一定会交给林姐的。”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打开盒子。
里面装着三样东西。
一份泛黄的诊断书。
一份签满字的协议。
还有一叠照片。
周娟先拿起了那份诊断书。
她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脸色越来越苍白。
“晚期……只剩三个月……”
她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份诊断书,是真的。
但不是现在的。
而是五年前,林婉刚被确诊的时候。
医生说,她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我不想让她知道。
我不想让她在绝望中度过最后的时光。
所以,我瞒着她,偷偷地寻找治疗方法。
我倾家荡产,四处求医。
终于,我找到了一线希望。
只要进行骨髓移植,她就有可能活下去。
但是,高昂的治疗费用,让我望而却步。
我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那就是,离开她。
让她恨我,让她放弃我。
这样,她才能安心地接受治疗。
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周娟放下了诊断书,又拿起那份协议。
那是一份假结婚协议。
是我和她之间签订的。
协议上清楚地写着,她必须配合我演戏,扮演我的情人。
并且,不得与林婉有任何接触。
协议的末尾,是她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
我记得,那天她签下协议的时候,手一直在发抖。
我知道,她心里也很难受。
但是,为了小宝,为了那笔救命钱。
她不得不这样做。
最后,周娟拿起那叠照片。
那是一叠便签墙的照片。
照片上,一面墙壁,被密密麻麻的黄色便签覆盖。
每一张便签上,都写着一句话。
“婉婉,第X天,想你。”
从我们分开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每天写一张便签。
记录着我对她的思念。
记录着我对她的爱。
1825张便签。
代表着1825个日夜的煎熬。
代表着我对她,永不改变的爱。
周娟看着这些照片,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我知道,她明白了。
她明白了我的用心良苦。
她明白了我的爱,有多么深沉。
“陈哥……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她哽咽着说道。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她能幸福。
只要林婉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用最后的力气,握住周娟的手。
“给……给她们……幸福……”
说完,我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我再也没有醒来。
周娟视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病房的。
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陷进地里。
陈哥走了。
带着他对林婉无尽的爱和亏欠,走了。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木盒,像攥着千斤重担。
这是陈哥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托付给我的东西。
我必须,亲手交给林姐。
联系林婉并不难,她中学教师的身份,很容易找到。
难的是,如何开口。
如何告诉她,那个让她恨了五年的男人,死了。
如何告诉她,这五年里,所有的冷漠、背叛,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约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来了。
比五年前,清瘦了许多,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温和,透着一股韧劲。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排斥或厌恶。
也许,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
或者,她只是将那份恨,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我将木盒推到她面前。
“林老师,这是陈远……让我交给你的。”
我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下眼睑,看着那个盒子,没有立刻去碰。
“他……让你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他昨天……走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的睫毛猛地颤抖了一下,端着咖啡杯的手,也跟着晃了晃。
但她很快稳住了。
“我知道了。”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消息。
这平静,让我心头发慌。
“林老师,你……打开看看吧。”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打开了那个木盒。
她先看到了那份泛黄的诊断书。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渐冻症……晚期……”
她低声念着,指尖微微发白。
“这不是……”她猛地抬头看我,“这不是我的,这是五年前的!”
“是的,”我点了点头,“五年前,医生说你只剩下三个月。”
她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她看到了那份假结婚协议。
我的名字,我的手印,刺眼地印在上面。
协议的内容,让她瞬间明白了我的身份。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了然,又迅速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愤怒?是屈辱?还是……难以置信?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叠照片上。
一张张便签墙的照片。
“婉婉,第1天,想你。”
“婉婉,第15天,今天降温了,记得加衣。”
“婉婉,第100天,看到一个很像你的背影,追上去才发现不是。”
“婉婉,第365天,一年了,你还好吗?”
……
“婉婉,第1825天,五年了,我快撑不住了,但想到你,就觉得还能再等等。”
……
照片一张张滑落,散落在桌面上。
林婉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不再是那个平静温和的中学老师,她像个无助的孩子,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撕扯着我的心脏。
“他还留下了这个。”
我把陈哥的旧手机,也放在了桌上。
林婉哭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拿起手机。
她解了锁,屏幕亮起。
屏保是她的照片,笑靥如花。
她点开了相册。
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相册。
密码是她的生日。
相册打开。
里面是无数张照片。
全都是她的照片。
有她在家属院楼下做复健的。
有她在公园里散步的。
有她在窗边看书的。
每一张,都是从同一个角度,远远地偷拍的。
她一张张往前翻。
忽然,她停住了。
她放大了一张她在家属院做复健的照片。
照片的角落里,窗外的梧桐树后面,露出了一小片深蓝色的衣角。
是陈哥常穿的那件工程师外套的颜色。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疯了似的继续往前翻。
每一张户外照片,几乎都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影子。
他一直都在。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默默地看着她。
守护着她。
相册里,还有一个特殊的分类。
里面的照片,命名格式惊人的一致。
“婉婉活下去第1天”
“婉婉活下去第2天”
……
“婉婉活下去第1825天”
五年的时光,每一天,他都在用这种方式,给她加油,给自己打气。
林婉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她想起陈哥临走前,气若游丝,却无比清晰地对我说的话。
我把那句话,复述给了她。
“陈哥说……他说,你恨他……才能咬牙复健……那些骂你的人,骂得越凶……你越要证明……没有他,你也能活得很好……”
“骗子!”
林婉猛地将手机砸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她抬起通红的双眼,像是要将我看穿,又像是透过我,在对那个已经远去的人嘶吼。
“陈远!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说好要离婚的!说好要老死不相往来的!”
“说好要彼此折磨一辈子的!”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先走!”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遗弃的委屈。
咖啡馆里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来。
我低下头,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最残忍的爱,是用恨来延续。
---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
也许是咖啡馆里的某个客人。
也许是某个知情的邻居。
一夜之间,陈远和林婉的故事,席卷了整个网络。
微博热搜第一:#最残忍的谎言#
抖音上,那张林婉复健照片角落里的衣角截图,配上“窗外的影子看一次哭一次”的文字,获得了数百万点赞。
知乎热榜第一的问题是:“用恨延续的爱,算不算真正的爱情?”
无数的截图,在各个平台流传。
全网的人,都在为这个故事流泪。
---
很久以后。
我去墓园看陈哥。
看到林婉也在。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服,静静地站在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他年轻时的样子,阳光帅气,意气风发。
她手里拿着一枚戒指。
一枚男士婚戒。
她轻轻地将戒指放在墓碑前,戒指内侧,刻着一行小字:1997.3.28。
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走过去,和她并肩站着。
“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的?”
她突然开口问道。
我沉默了片刻,指了指墓碑上的生卒年份。
“比你们离婚……早半年。”
她愣住了。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墓碑上的日期,眼神空洞,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焦点。
原来,他不仅仅是为她筹集治疗费用。
他也是在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想在离开之前,安排好一切。
让她没有负担,没有牵挂,好好地活下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问我,又仿佛在问自己。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也许,爱到极致,就是成全。
就是牺牲。
就是把自己变成地狱,只为给她一个活下去的人间。
---
网络上,关于这个故事的讨论,还在继续。
有人感动落泪,称赞陈远的伟大。
“他亲手把自己变成地狱,只为给她一个活下去的人间。”
有人质疑他的做法,认为他剥夺了林婉知情的权利。
“凭什么替对方做决定?这是自私还是伟大?”
还有人说,这根本不是爱情,而是病态的控制。
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
---
又过了很多年。
我偶然在电视上看到林婉。
她参加了一个渐冻症公益活动,作为嘉宾,上台演讲。
她比以前更加成熟,更加坚强,也更加美丽。
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讲述了她与病魔抗争的故事,也讲述了她对生命的感悟。
当她讲到陈远的时候,她的声音哽咽了。
她说,她曾经恨过他,恨他的欺骗,恨他的绝情。
但现在,她明白了。
他用他的方式,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望向台下。
台下坐满了人。
但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人群,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她仿佛看到,陈远坐在那里,面带微笑,为她鼓掌。
那笑容,一如当年。
镜头虚焦。
画面定格。
字幕缓缓浮现:她活过了医生预言的十倍时间——用他给的恨,和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