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猴子，水猴子！”
瘫坐在破碎的玻璃幕墙边的燕三冲着水猴子吼了两声，水猴子扭过头，双眼怒视着他。
“水猴子，你骗了头山社长，你骗了他们所有人！”
燕三脸色苍白，脸庞的肌肉扭曲，眼里满是恶毒的愤恨，他死死地盯着水猴子。
“我跟了你这么久，居然你也骗了我这么多年……”
燕三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扶住边上光秃秃的钢构件，洞外的秋风夹着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那毫无血色的双唇颤抖得有些厉害。
水猴子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翠，把她放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本破旧的日记本，他想了想，拿过那本日记本在手心里轻轻地拍了拍。
“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马上就会到，你一定要坚持住……”
水猴子俯下身，轻轻地在小翠的耳边说了一句。
小翠惨白的左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血肉模糊的右脸也微微地抖了抖，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是一副令人恐惧的面孔，可是在水猴子看来，她却是无比美丽的新娘。
“他，他怎么办？也让他们带走么？”
小翠抬起手指了指那边的燕三。
不错，燕三是个麻烦。他是日本间谍，是埋在水猴子身边的一颗钉子。
小翠很清楚，连燕三这种跟着水猴子混了那么多年的人是日本间谍，那我们的国家又不知道有多少日本间谍潜伏在各个角落里。
水猴子通知的一定是国安的人，即使把燕三交给国安，谁又能保证国安里面没有潜伏的间谍，谁又能保证燕三不会把水猴子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
如果是那样，水猴子长达十多年的努力，白费了！
小翠看着水猴子阴郁的脸庞，眼里满是犹豫。
突然，小翠又问了水猴子一句。
“这个笔记本里有什么秘密，他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偷这个东西？”
水猴子微微一愣，看了小翠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个日记本。
这是王义生当年留下的，被金望岳保留了十多年，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金望岳也研究了十年，还是一无所有。
直到前几天，水猴子把这本日记的故事汇报给了周乙和袁克佑，两个老头子也觉蹊跷，于是从北京请来了一名密码专家到蓉城。
专家只破译出了一部分。
秘密，原来秘密就在里面……
所有的真相，都在里面……
水猴子抬起头，柔情似水地看着小翠。
“没什么秘密，什么都没有……”
小翠忍着剧烈的疼痛，不再多问，她从水猴子的眼神里读到了答案。
不是没有秘密，应该有惊天的秘密，就藏在这本日记里。
“没有秘密？哈哈……”
瘫坐在地燕三突然狂笑不止，他狞笑着，口里的鲜血顺着嘴角往外淌，露出鲜红的牙齿，那恐怖的表情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水猴子从燕三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同，他看了小翠一眼，手里拿着那本日记，缓缓地朝燕三走去。
“怎么？你认为这玩意儿里面有什么秘密？”
水猴子蹲在燕三的面前，手里捏着那个日记本，若无其事地在燕三的眼前晃了晃。
燕三的双眼一直盯着那本日记，那是一本年代较为久远的日记本，大概是六十年代的产物了。
日记本采用了那个年代罕见的塑料封皮，已经有些发黄、发脆的封面上印着一座黝黑的铁塔。
水猴子瞧见燕三的目光一直盯着手中的日记本，不由得心里一沉，他慢慢地把日记本举了起来，又在燕三的眼前使劲地晃了晃。
“怎么？你还真看出了什么？”
燕三的目光这才从日记本移到水猴子的脸庞上。
“你，你是真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
燕三颇为惊讶地看着水猴子，水猴子心头一紧，他和燕三认识这么多年，即使他隐藏得再深，燕三的性格，他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燕三一定看出了什么，水猴子不动神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随手把那个日记本丢在地上。
“这不过是当年王义生的一本日记，在他们那个年代，写写日记很正常，里面能藏什么秘密……”
燕三咧嘴一笑，那满口的牙齿被鲜血染红，看上去如同厉鬼一般。
“我只翻了几页，就知道里面不止是日记，我看过的那几页里，好像记载的是家谱……”
燕三阴冷地笑了笑，水猴子的心里却是微微一惊。
这燕三看上去又傻又憨，他随意翻几页，就能看到那是一段家谱，这也是北京来的密码专家破译出来的。
只是，这份家谱到底有何作用，记载的是哪个家族，现在还未搞清楚。
水猴子盯着燕三，脑海里立即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知道？
水猴子的眼神一凛，燕三又开了口。
“你们中国人，中国人……”
燕三突然狂妄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和嘲弄。
水猴子和小翠顿时脸色一变，燕三说这种话，只表明一个真相——他不是中国人！
水猴子眼神惊愕地看着燕三。
“你们中国人，最讲究血缘，家族，传承，如此看来，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燕三嘲讽地对水猴子说道，从他眼里闪过的那抹神色，水猴子心里一紧。
“你是日本人！”
燕三笑得更加得意、猖狂。
“这片土地早晚是我们大和民族的，可笑的是你们这帮自诩华夏文明正宗，既守不住脚下的土地，连祖宗的传承都忘得干干净净……”
燕三的话看似胡言乱语，水猴子心里却很清楚，他说的两件事。
第一件事，现在已经有大帮的日本人像燕三一样，潜伏在了华夏大地；第二件事，燕三一定从这本日记本里看到的那个北京来的专家未看到的秘密。
水猴子扭过头，伸手又把地上的日记本拿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这个时候，小翠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着办公桌边缘，慢慢地走了过来。
水猴子一惊，刚要开口呵斥小翠，却被小翠摆摆手，止住了他。
“燕三，你是日本人？”
小翠缓缓地走到燕三跟前，一手扶住玻璃墙，慢慢地蹲了下来。
燕三偏过头，脸上带着阴冷的笑，看了一眼小翠，没有回答她。
水猴子手里拿着那本日记，那破窗外面的风雨越来越急，在风雨声里夹杂着阵阵汽车疾驰而来的声响。
他们要到了。
水猴子低下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他希望他们来得更快些，更快些……
“水猴子，你在等国安的人吧……”
燕三突然开口说话了，水猴子没有回答他，依然低着头，看着手表。
“也好，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燕三突然提高音量说道。
“水董事长卧底多年，现在暴露了，是该回去复命了，说不定国安还能给你安顿一个好职位。”
燕三嘲讽地看着水猴子。
水猴子抬起头，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燕三。
这家伙并不傻，一点都不傻。
“我，我还是燕三，我不过是为了几个钱，被日本人收买，让我盯着你水猴子，仅此而已……”
燕三向水猴子探过头，脸上带着奸诈的笑容，眼里满是讥屑的神情。
“水哥，你说，我这种行为，能判几年？”
燕三调侃地问水猴子。
水猴子脸色一沉，他突然意识到，这场斗争，他似乎已经输了。
只要燕三活着，自己肯定会暴露。
死，按照现在的法律，他是死不了的，更何况，更何况……
水猴子心里一阵悲凉。
更何况，燕三现在是个中国人，他的所有身份信息，都是真实的，甚至连出生证明都是正规医院出来，没人会怀疑他是日本人。
也许，只有水猴子和小翠知道燕三是日本人。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我吃几年牢饭就出来了，你呢？水哥……”
燕三说完这句，又忽然猖狂地大笑起来。
水猴子和小翠都知道，燕三的话里藏着什么，燕三可以在牢里悠哉乐哉地过几年，而水猴子却会时刻面临着日本人的报复和清算。
水猴子根本没有理会燕三的话，这种所谓的威胁，对一个战斗在秘密战线上的战士来说，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你想怎样？”
小翠却很紧张，她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怒目盯着燕三。
“怎么样？我们都是干这个行当的，会怎么样，我们都很清楚。”
燕三阴冷的脸变得愈发地苍白。
“我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头山社长怎么会死于意外，怎么会……”
水猴子眯着眼睛盯着燕三，他很想问问燕三，他到底看出了什么秘密。
就在水猴子刚开口未开口的那一瞬间，只见边上的小翠猛地一伸手，一把扯住燕三的胳膊，把他往边上的破窗口一拉，顺势又伸出腿，一脚踢向燕三的胸膛。
水猴子还未反应过来，那燕三的身体顿时像一个破落的麻袋，跌落出了破碎窗口。
就在燕三滚出窗口的刹那间，燕三的手一把抓住了小翠的脚踝，小翠的身体也突然被带了下去。
小翠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娇小的身躯已经滑出了窗外。
小翠双手挥舞，眼里满是绝望，就在她即将被燕三拖出破窗的瞬间，水猴子把手中的日记本一丢，双手往前一抓，同时张开双腿，两只脚稳稳地踩在破窗边上的玻璃上。
幸运的是，水猴子的手抓住了小翠右手手腕。
燕三拖住小翠的脚踝，两人悬在破窗外面，水猴子的手死死地抓住小翠的手腕，他的两条腿吃力地撑在破窗口两边的玻璃上。
“猴子，你放手……”
窗外的小翠说话了，雨水冲刷着她那张被壁纸刀划破的脸。
水猴子紧紧地盯着小翠的脸庞，没有埋怨，只有柔情。
他明白小翠为何要这么做，她要燕三死，只要燕三死了，就可以编造无数的理由来打消日本人对水猴子的怀疑。
小翠做出违背国安纪律的举动来，她只想着水猴子的安全。
水猴子，既是她的男人，也是她的战友！
“坚持住，他很快就到了……”
水猴子憋着一口气，双手死死地箍住小翠的手腕。
深秋风急，疾风中雨水打在小翠的脸上，也打在水猴子的脸庞上。
“猴子，你该明白的，我破了相，再也执行不了外勤任务，即使回去，我也受不了其他人看我的目光……”
小翠脸上带着笑容，那雨水夹杂着泪水，冲刷着她脸庞上的血水，如一颗颗鲜红的珍珠往下掉落。
“燕三必须死，他必须得死！”
小翠斩钉截铁地对窗里的水猴子说道。
“他是日本人，可是就你我知道他是日本人，其他人都不会相信，他要是活着，我们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你也会很危险。”
小翠柔情地看着水猴子，任着那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
水猴子没有理会小翠的话，他紧紧地箍住小翠的手腕，心里焦急地回过头去，他已经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他，他应该到了。
不错，水猴子期盼的那个人到了。
水猴子扭过头去，看着敞开的大门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来。
水猴子的脸上顿时涌起一丝欣喜的笑容，冲着那人喊了一声。
“胡队长，快，快来搭把手……”
来的人是胡泉城。
胡泉城穿着便装，他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扫了扫屋里，又看了看窗边的状况，脸色很平静。
更平静的，是胡泉城的脚步。
他走得很慢，很慢。
扭过头的水猴子刚还要开口，突然他看见胡泉城的手里握着一把枪，一把安装有消声器的手枪。
水猴子的心里一沉，再看看胡泉城的脚步，走得很慢，很慢的脚步。
水猴子慢慢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也收起眼里闪过的那一抹惊愕的神情，他把小翠的手握得更紧了。
胡泉城走得很慢，他先走到刚刚被水猴子丢掉的那本日记本面前，蹲下身，从地上捡了起来，用那拿枪的手翻了翻。
水猴子侧着脸，盯着胡泉城，一言不发。
胡泉城看得很仔细，仿佛要将每一页的内容都要刻进脑海里。
终于，他翻完了最后的一页。
他拿着那本日记慢慢地走到了水猴子的跟前，慢慢地蹲了身来。
“身上带火了么？”
胡泉城轻声地问水猴子，语气很平静。
水猴子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西服衣兜。
胡泉城微微地笑了笑，点点头，把手中的日记本放在地上，伸手从他的衣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来。
美国货，芝宝打火机。
胡泉城右手拿着枪，左手拿着打火机，又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来，是贵烟，市面上极少的烟。
他只用一只手，很是熟练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递在水猴子的嘴巴。
胡泉城冲着水猴子浅浅地笑了笑，水猴子默默地看着他，想了想，也笑了笑，微微地张开嘴唇，叼住了胡泉城递过来的香烟。
“噹……”
一声响，芝宝打火机腾起一股黄蓝色的火焰。
胡泉城给水猴子叼着香烟点着，又给自己点燃一支。
两人不约而同地重重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一股青烟，那股青烟又迅速地被窗外吹进来的风雨卷走。
“她说得没有错，那个日本人不能活……”
胡泉城眯着眼睛，嘴里含着烟，他伸手拿过地上那个日记本，平静地对水猴子说道。
水猴子砸吧砸吧地抽了两口香烟，侧着脸看着胡泉城，思索片刻，也平静地对胡泉城说道。
“如果你不是日本策反的间谍，那就是中情局的人……”
在这一刻，水猴子才明白。
这是个隐藏得极其神秘的人，他的身份很不简单。
胡泉城笑了笑，轻轻地摇摇头。
“噹……”
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那个芝宝打火机又燃起了黄蓝色的火焰。
胡泉城把燃着的芝宝打火机小心翼翼地立在地板上，然后慢慢地拿起那个日记本，翻开那本日记，缓缓地把早已泛黄的页面凑到火焰上。
水猴子顿时一惊，猛地吐出嘴里含着香烟，双眼惊诧地盯着胡泉城。
“你……，你干什么！”
胡泉城淡淡一笑，嘴唇含着的香烟微微地抖了抖。
“我们做个交易，你想不想她活？”
她，自然是指小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