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大道的纪录片中,他拿起了定焦小相机,比划着说,如果是用单反走入新宿歌舞伎町的话,会惹麻烦的……
看着森山手中的相机探出的短小镜头,我霎时有回到童年的感觉。
童年的记忆,是距离出生最近的记忆,生之前就是「死」,我想,用小相机拍照,就是在寻找「死」的记忆呢。
童年的感觉是清澈的,没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全靠着母亲的脐带以及几十年后「死」的绳索牵连着,「不知死活」地玩耍着。
就是那样,没有远大理想,「即时」地活下去,像照片一样,一个片段一个片段,不连续地活下去,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正活着呢。
因此,每个片段都是永恒呢,永恒也就是死亡,死亡是最爽的活着,那感觉,在两次摁下快门之间,都会感叹:「啊,我又活了一次」,或者会万幸「我又活过来了」。
拿起相机,就是生死赌注。
那种「活着=死亡」的感觉犹如清澈的泉水一样,想躺进它的怀里。
摄影就是「立刻死,立刻活」,它能延长寿命,摄影的人能比一般人多活几十万次。
像那些在这一年要想几十年后的事的人,是不会明白摄影的。
关于摄影的「生与死」,我还想用此前提过的例子解释一下,在那个例子中,朋友因为觉得自己不能把喜欢的姑娘拍好而心生恐惧。
那次,我用《摄影,就是杀死美》回答了他。
那时候,我认为摄影的行为本身就是杀死美的行为,想保存美,就不能想要拍下美。
今天,我还想再补充一些想法,也算作为一个安慰,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即便你拍下了她美丽的一面,定格了那一刻的美丽,而姑娘也在那一刻死亡,但是那只是她的这个状态的死亡,自己并没有占有她,切割她,而仅仅是复制。
你认为的拍得好,和你以为的拍得不好,都是复制,她的本体仍在。
其实我觉得,不要担心自己的拍照行为以及照片会让姑娘「死掉」,这一刻死亡,那说明自己并没有剥夺生动活泼的被摄体。
即便你真的认为自己拍不下最美丽的她,也完全不需要害怕和担心,因为摄影就是片段的,死亡的,甚至是丑陋的,这就是摄影的性质,不论你拿着相机做什么,都是破坏。
——但是意识到这点,随即就会马上乐观起来,因为你的被摄体并没有真的因为你(拙劣)的拍摄行为而失去生命或变得丑陋。
当你拿开相机,发现她仍然那样生龙活虎时,你该感到万分的庆幸,甚至比你心满意足拍下她的美丽时更加兴奋。
仅仅是因为她还活着。
无论如何,你拿起相机了,不论拍成怎样,你都会感觉到没拿起相机时绝对感觉不到的兴奋,你会感觉到更大的震撼,那是真的出于被摄体本身的生命力的震撼。
如果美丽从未被剥夺,那美丽将逐渐平庸。
如果你从未感受过美丽被剥夺的痛苦,你就会越来越感到乏味。举起相机,就是去感受美如何被破坏。
因为美就是陷阱啊,固化的就是陷阱啊。如果没有被美震撼的人,那么美也会死亡;因美的被毁灭而痛苦的人,美也在他心中永生。
在生与死之间的,那才是生命。
当一个人香味最好的时候,别让自己被别人吃了:希望自己被人久爱的,便当知道这个。——尼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