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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艽出嫁那日,正是新科状元娶妻的日子。
她要嫁的正是新科状元。
可那顶华丽的大花轿去往的是仅与她一墙之隔的丞相府。
敲锣打鼓声渐远,秦艽掀了盖头,面色惨白。
此时有人敲门,入目是一顶寒酸的小轿,轿夫面上都是不耐烦。
她的新科状元郎要娶的不是她,却是要抬她为妾。
秦艽白着脸,转身上了那在院子里已经停了许久的更大、更华丽的花轿。
1.
“师傅,宁远他中了状元!他派了人送信来说要接我去京城与我成婚。”
秦艽拿着信欢天喜地地跑向她的师傅,看着在茅屋中一身素衣也不掩风华的女子,秦艽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开始规行矩步起来。
“求师傅成全。”
秦艽跪下来行大礼。
“他对你如此用心?”
欢娘难得皱了眉,她看人向来不会有错,那个宁远是秦艽捡回来的,在赴京赶考途中被贼人所伤,秦艽就捡了他回来疗伤。
宁远外表温和有礼,可眼底有无尽的野心,如今更是一举高中,前途无量,又怎会甘心娶一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为妻呢?
欢娘拿着信仔细研读,着实没有看出什么破绽,看着眼前痴情的秦艽,她叹了口气,终是允了。
“罢了,你走吧。”
“阿娘,你不与我同去吗?”
秦艽有些疑惑,她们师徒那么多年就没有分开过,说是母女都不足为过,更何况她的心里早就把师傅当成自己阿娘了。
“是你要嫁人,又不是我要嫁人,我去作甚?”
欢娘摇摇头,她不会到京城去的,只有这里才是她的家。
秦艽红着眼眶跪下,三叩首,才转身离开。
“阿娘保重,我一定会回来看阿娘的。”
等到秦艽走后,欢娘对着空旷的树林轻轻唤了一声,几息后,一道人影跪在她面前。
“这块玉佩你拿着,跟着秦艽保护她。若是婚事有什么不对劲,就将玉佩交给那个人。”
“是,主子。”
2.
秦艽是欢娘捡回来的。
那时候的秦艽约莫是五六岁的样子,浑身是伤地倒在崖底。
她倒在一株秦艽旁边,就给她取名秦艽吧。
小秦艽生得好看,可醒来却忘了所有,欢娘也不知这对她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她身上很多伤,除了滚落崖底的擦伤,还有鞭伤、烙铁留下的伤痕,饶是欢娘看着都心疼。
忘了便忘了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无妨。
秦艽天性良善,半年前,有一个上京赶考的学子重伤倒在崖底,她便把人拖了回去。
“师傅,他受伤了,就倒在您捡到我的崖底,我看他可怜便带回来了。求师傅救救他吧。”
那人正是宁远,在养伤的三个月里,与秦艽朝夕相处,互生情愫。
秦艽和她住在深山,极少见外男,遇到风流倜傥翩翩有礼的宁远便一颗心扑在他身上了。
可欢娘看得清楚,宁远有野心有才华,他日一飞登天,又怎会还记得这山野中的一位孤女。
三月后,宁远伤愈,因着科举将近,路途遥远,须得即刻赶赴京师。
“多谢秦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宁某皇榜提名,必以十里红妆相迎,不负姑娘一番情义。”
这番话,秦艽记在了心里,盼着她的宁公子盼了半年。
半年后这一封来信,让秦艽再也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到京城待嫁。
那是她的少年郎啊,意气风发,皇榜提名后,应了他的承诺回来娶她了。
3.
送信来的人是宁远的伴读宋岩,秦艽心里高兴,他和她讲过的,他会让他最亲近的伴读带着他的家传玉佩和书信来找她。
去往京城的马车一路颠簸,可秦艽依旧笑容明媚。
过了大约有半个月,马车缓缓驶入京城,这里繁华又陌生,可是有她的少年郎。
马车在一处宅子门前停下,宅子虽小可五脏俱全,亦有侍女在门口迎接秦艽的到来。
“宋岩,宁远呢?”
没有见到朝思暮想的人,秦艽有些失落。
“姑娘,公子如今有功名在身,忙于政事,脱不开身。”
宋岩一番话回得漂亮,秦艽想了想很有道理。
“公子说了,下月初六是黄道吉日,会在那日迎娶姑娘,日子虽紧了些,可那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是公子特意挑的,只盼婚后与姑娘和和美美。”
秦艽红着脸点了点头,下月初六她要嫁人了,嫁给她心仪的少年郎,如今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她即将为人妇了。
“宁远他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宋岩看着一片痴心的秦艽,心底有些不忍,可还是按照公子的话说了。
“姑娘,京中不比以往,凡事须得守着礼。公子目前身份不同,多的是人盯着,不能与姑娘相见,免得落了个私相授受的名声。况且还有十五日便是大婚之日,姑娘还需得准备嫁衣才是,过不了多久便能和公子日日相见了。这段时间还委屈姑娘在这宅子里安心待嫁了。”
“我知道了。”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京中规矩众多,公子特意请了嬷嬷给姑娘讲授规矩,还请姑娘认真对待。”
秦艽点点头,出来之前欢娘就说过京城的规矩多她可能会不适应,只是她觉得,为了宁远,她什么都能接受。
4.
宋岩安顿好秦艽,就回到了与秦艽的宅子一街之隔的宁府。
四个月的时间,宁远已经在京城扎稳了根,置办了宁府。
除了宁远自身才华出众之外,还因为有丞相府的支持。
“阿远,最近父亲都不大让我出门了,我都好几日没见到你了。”
苏曳铃今日好不容易才借着置办首饰的由头出门,东西都没买,就直奔宁府见她的未婚夫婿来了。
“婚期将近,铃儿确实该听丞相的话。”
宁远正写着折子,苏曳铃在一旁磨墨,红袖添香,好不雅致。
“未婚夫妻在大婚之前一月确实不该见面,会不吉利。”
苏曳铃正是他精心挑选、使了些手段定下的未婚妻,丞相府的嫡长女倒也配得上他堂堂状元的正妻之位。
不过,还是秦艽那般单纯的更合他的心意,只是可惜是个孤女……
“是是是,阿远说的是,今日回去我便在府里安安分分地等着你的八抬大轿上门。”
说到不吉利,苏曳铃也担心,这婚礼可不能出什么岔子才是。
她第一次见到宁远的时候便喜欢上了这人的才华,了解过后发现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更是欢喜。
后来他中了状元,她便求父亲让圣上赐婚,这才定下了二人的婚事来,不过这并不是她单方面一腔深情,他们可是两情相悦的。
“你今日不是要采买首饰吗?还不去的话,可要被人买完了哦。”
宁远笑得温柔,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心里的不耐烦。
“嗯,我这就走了。”
苏曳铃不舍地走出书房,在门槛处又回头,十分大胆地快速地在宁远脸上亲了一口才跑着出门。
“姑娘,您方才也太大胆了些。”
苏曳铃的贴身丫鬟梅萱忍不住说了一句,对她的做法很不赞同,女子还是应当矜持才对。
“怕什么,再有半月我们便是夫妻,此时更是有婚约在身,两情相悦情不自禁罢了。”
苏曳铃不以为意,哪有人敢说她丞相府的是非啊。
5.
“公子,都安排妥当了。”
宋岩送走了苏曳铃便回到书房给宁远复命。
“可敲打了那些下人不要乱嚼舌根子了?”
宁远想起那个救他一命的姑娘,不由得带了些温柔的神色。
苏曳铃是他选的正妻,可秦艽才是他想娶的,只可惜地位太低了,为了日后的仕途,只能让秦艽伏低做小。
她看着天真烂漫可骨子里是个烈性子,所以此事万万不能让她事先知晓,日后知道了也都已成定局了,她心悦自己,左右也不会闹多久的。
“已经敲打过了,也嘱咐了她们不要让秦姑娘出门。还打发了几个人在附近看着。”
“老爷和夫人可接来了?”
“已收到消息,老爷和夫人过两日便会进京。”
宁远心情大好,他安排好了一切。他日被苏曳铃发现了秦艽的存在,对丞相府那边也有了完善的说辞。
只需说那是老家的父母给他定下的一门亲事,此次上京便带着一起来了,他事先毫不知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只好把她抬进门,只要表现得不上心,苏曳铃就不会闹得多难看。
“办的不错,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只需再等半月,一切便尘埃落定了。届时给你放几天的假休息休息。”
“公子,这是宋岩应该做的。”
宋岩和宁远自小一起长大,宁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可祖上曾出过一名探花郎,宁家人即便生活贫穷,依旧不忘供家中子息到书院学习。
宋岩是宁家外嫁女的儿子,可也因着天赋尚佳沾了读书的光,在宁远身边做伴读,他格外珍惜这个机会,如今,宁远一朝得道,他即便心里对那位秦姑娘有同情,也不会违背宁远的想法。
6.
半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便过去了。
秦艽每日里在院子中学着规矩,还得绣自己的嫁衣,也不是宁远没有准备,只是,师傅说过,京中的女子自幼便习女红,及笄时便着手绣自己的嫁衣,这是对未来夫婿的一份期待,一份心意。
她想着别人有的,宁远也要有才是。
便日夜兼程地绣出了这大红嫁衣。
秦艽摸着盖头上的鸳鸯图案,因着时间赶,绣得有些粗糙,还希望宁远不要嫌弃才是。
很快,便有吹锣打鼓的声音往这边传来,停在了她这个小院的门口。
“王爷这是何意?”宋岩一早就被宁远派来盯着,以免横生枝节。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生出的枝节,不是丞相府,是摄政王。
望着那个铁血手腕、即便是面上带笑身着大红喜袍也掩藏不住满身肃杀之气的摄政王,宋岩心头骇然。
这个人是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当今皇上是摄政王推上皇位的,前朝贪腐秩序混乱,皇上当时只是文官之子,机缘巧合下识得计谋过人的一位副将,即当今摄政王。二人一拍即合,揭竿而起、拥兵为王、定朝纲、开新朝。
当时质疑新君血统的人很多,可每一个如今都不在了……
可以说没有摄政王就没有当今皇上。
“何意?本王迎娶王妃,还要同你交代不成?”
穆琰翻身下马,理了理稍有些凌乱的喜袍,一双墨眸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宅子,心里只有一个词:寒酸。
“王爷是在开玩笑不成?这里头的姑娘是随着我家大人父母上京的,要嫁给我家大人的女子。”
宋岩压下心底的骇然,尽力阻拦。
“你家大人要娶的,是隔壁丞相府的苏大小姐,与本王要娶的王妃何干?”
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穆岑枫便目不斜视地抬步进了这寒酸的宅子。
宋岩不敢再拦,这位王爷方才的话明显是在警告他,他只能焦急地守在一边,只盼着公子安排的轿子早些到来。
7.
“怎么都不走?是想让你们王妃亲自走出来不成?”
走了几步发觉没人跟上,穆琰不悦地皱了眉。
“王爷,门太小了,花轿进不去。”
绪川看着那极端华丽的超大花轿,这大小估计隔壁丞相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更何况这小院……
“你的意思是要让王妃盖着盖头,顶着沉重的头饰,穿着繁重的婚服从闺房里走到门口上花轿?”
绪川沉默了,爷,您要我们把轿子抬进去就直说……
新嫁娘出嫁哪里需要走路的,都是由家中兄弟或是媒婆背着上轿的,而且每一家的花轿都是停在门口的啊,哪里见过把花轿停到新娘子闺门前的?
“都听见了吗?”绪川转身吩咐身后的人,“还不把门拆了,怠慢了王妃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人无奈开始拆门,然后拆门框,再到拆墙,直到把好端端的墙拆了一大半,才能容纳那堪比皇帝出巡用的步撵大小的花轿抬进院里。
绪川跟着王爷先一步走进去,一路上院子里那称不得多喜庆的装饰让他看得恼火。
“去,把准备好的红绸挂上,喜字贴上,还有把地打扫干净,铺上红绸,王妃出嫁这排场可少不了。”
抢亲就要有抢亲的样子,自然是什么东西都得准备好了。
宁远那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想让他们王妃做妾,真是不知死活。
若不是因着婚事将近,不宜见血,他定然要那宁远好看。
绪川按捺住心底的杀意,一脸喜色地陪着王爷走到了那个有许多丫鬟婆子守着的门外。
8.
秦艽心里头焦急,她听见了门口有人的争执声,还有拆墙的声音?
想掀了盖头出去看看,却被一旁的丫鬟婆子们按了下来,说是新娘子自己掀盖头不吉利,秦艽也只好作罢。
“真的没事吗?我听到了好像有人在拆墙……”
“姑娘放心吧,我派人去看过了,不过是过路的人推着车为了躲避迎面来的马车不小心撞到了我们院墙上罢了,并无大碍。”
密罗是宁远建府后买进的第一批丫鬟里最出色的那一个,因此被挑着来伺候这位秦姑娘。
从大人的态度便能知道,这秦姑娘即便是妾,也会是个贵妾,有大人的庇护和宠爱,日后若是诞下一儿半女,便有可能抬为平妻与苏府大小姐平起平坐。
密罗特别看重这项差事,苏大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对她们这些稍有姿色的丫鬟极其敌对和防范,她就曾吃过亏……
“是不是宁远要来了,我听见人声了。”
秦艽盖着盖头看不见,只能用听的,有什么问题也只能问身边的人。
密罗有些紧张,这可不是定下的时辰,怎么会有人来?
虽然知道有人抬了花轿来,但是她一直想着外头有宋岩顶着,不会出什么事,现如今,那人竟越过了宋岩直接进来了?
“娘子,为夫来履行诺言娶你了~”
人未至而声先至,秦艽第一反应便是这人不是宁远。
只是,这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
“你是何人?是来捣乱的不成?密罗,快让人将他赶出去!”
莫名被人言语上占了便宜,秦艽有些羞恼,着急着让丫鬟们赶人。
可她哪里知道,她信赖的丫鬟们已经齐齐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了。
“密罗?密罗?”
秦艽感觉不对劲,终于忍不住自己掀开了那一块红色盖头。
9.
入目皆为红色,凡窗柩门框都被贴上的极大的“囍”字,红得耀眼且刺目。
比她身上那件浅红的嫁衣要鲜艳得多……
站在眼前的,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少年郎,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大红的婚服没有掩盖住他眉宇间的戾气,即便用笑意掩盖,即便隔着一定的距离,秦艽也仿佛能闻到他身上那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血腥气。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嘴角上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佩。
那婚服鲜艳如血,秦艽不由得有些害怕。
只是那块玉佩,好像是,师傅一直收着的那一块……
是她六岁时,一个人送给她的,只是后来被师傅收走了,但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手里……
十年前的记忆太过久远,她已经拼凑不出来当时那个人的样子了,但她记得那玉佩,她经常去师傅那里拿出来偷完呢……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秦艽忍着恐惧,看向那个人。
周围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皆不敢出声,生怕那位爷一个不高兴了就拔剑出来砍人。
“小艽儿不记得了?说起来,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穆琰把那玉佩抛到她手里,“这玉佩是你昏迷的时候,在我身上扒拉走的,这可是家传玉佩,是我死去的娘要留给未来儿媳的,你既然拿了,便是要嫁与我的。你师傅也认了的,否则不会把这玉佩再让人送到我手上。”
秦艽瞬间觉得手上的玉佩无比烫手,按照这人的说法,自己是他救下的,他也认识师傅,他们自小有婚约在身?
“不,今日是宁远要娶我,我不会嫁给你的。”
“小艽儿弄错了,我听闻新科状元要娶的可是隔壁丞相府嫡女苏曳铃,并不是你秦艽。”
秦艽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密罗。
“不,不可能……”
10.
密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她不能不说,绪川的剑正架在她的肩上离她那柔软白皙的脖子不过一指的距离。
秦艽听完一直不说话,她在等,在等那顶花轿,在等她的少年郎。
穆琰耐着性子坐下,不急,总归会是他的人,再多等片刻让她彻底死心也无妨。
门外的唢呐声渐近,秦艽眼里燃起希望的光,她听见了许多人念着恭喜,听见了脚步声嘈杂,步履不停地经过这间院子……
一滴泪滑落,在红色的婚服中晕染开来……
一滴接着一滴,像是盛满雨水的叶子终于不堪重负,雨珠从树上重重砸下,在一方小水塘溅起阵阵涟漪。
低低的抽泣如同春日里的闷雷,不轻不重却直扣心扉。
直到听见隔壁传来爆竹声,秦艽才慢慢地停下了哭泣。
“你要娶我?以正妻之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
嫁给谁不是嫁呢?
师傅聪慧,想必早已猜到了宁远的为人,但还是心怀希望愿意成全自己,而为了自己不受伤害,又安排了眼前这个人来以防万一……
来京城嫁给宁远是她选的,师傅成全了她的任性也为她铺好了后路,她怎能不受这份情……
嫁给谁不行呢?
只要不是做妾不用看人脸色就行了不是吗?
更何况这个人既能得师傅的认可,想必是可托付之人吧。
自己虽然眼瞎,可师傅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三媒六聘已快马加鞭送至你师傅那里,八抬大轿就在屋外,凤冠霞帔已备好,就等夫人点头了。”
穆琰耐心地解释,十余年未见,秦艽还是聪明的,用不了多久就想通了。
“我可以再等一等吗?”
秦艽看向门外,似乎想要透过房门看清楚街道的状况。
街道上的百姓已渐渐散去,跟着花轿往一街之隔的状元府走去。
小院门前又开始清冷了起来。
不一会儿,有一行人抬着轿子匆匆而来,停在院前,看着被砸了一半的门,只好进来敲响房门。
11.
穆琰特地吩咐人把闺房的门打开,从秦艽的位置望过去,一眼就能看到停在门口的那一顶小轿,以及轿夫脸上的不耐烦。
都这种时候了,秦艽还有什么不死心的?
“小艽儿,这是要接你做妾呢。他想妻妾同娶,共享齐人之福啊。”
看着那一顶堪称寒酸的轿子,穆琰忍不住冷了脸,出言讽刺。
“给我上妆吧。”
深吸一口气,秦艽收起了悲伤,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一同意,便有喜婆和丫鬟从屋外鱼贯而入,将人都赶了出去,关上门。
她们秩序井然,动作迅速地给她更衣、梳妆。
不消片刻,秦艽便焕然一新,盖上了鲜红的龙凤盖头。
龙自然不是金龙,是四爪的蟒,王爷的形制,婚服上的绣样用蟒绝不为过。
秦艽摸着手上的料子,那是她从未见过和摸过的上好料子,就连师傅的华衣也没有这般柔软舒适的。
房门被从外向内打开,秦艽绞着手中的帕子,有些紧张。
背她出门的,不是喜婆,是他。
她能感受到那充斥着整个鼻腔的淡淡沉香味,是喜婆身上没有的味道。
还有那宽阔的背,稳健的步伐,都不是喜婆会有的。
门口那顶小轿早就被绪川打发走了。
院子里全是王府里头带来的人,乌泱泱地站满了一整个院子。
等到新娘上了花轿,便开始热闹起来了,场面比方才的状元郎娶亲更为壮观。
都说十里红妆,可秦艽那是二十余里红妆。
上等红绸跟不要钱似的铺在地上,从小院门口一直到王府,所到之处皆是红绸。
摄政王这妻娶得十分张扬,特意绕行了京城的几条主街才进王府。
那几条主街,就包括了丞相府所在的青鹂巷和新科状元的府邸所在的绿槐巷。
秦艽安安静静地坐在轿子里,闭眼想着今后该怎么办。
自己虽不爱这个人,可既然嫁了,也须得做好妻子该做的事,不求相濡以沫、恩爱不疑,只求相敬如宾就好。
12.
大婚的仪式复杂,但穆琰把她照顾得很好,拜了堂就直接把她送到屋里让她休息了,她索性就在屋里等着了。
摄政王娶妻这件事,在三日前传得全城人尽皆知,所有人都想知道是哪家女子要嫁给这个杀神。
只不过,王府把消息藏得极好,他们今日也只看见花轿进了一间在丞相府旁边的不起眼的院子,完全不知道这未来的王妃到底是何方神圣。
穆琰忙着应酬前来道贺的官员,还有那位本该在宫中端坐着的贵人。
“你这王妃倒是藏得好啊,就连朕都瞒得紧紧的……”
段策安把风流倜傥的扇子收起,左手在桌上轻点,那语气看似亲昵,像是兄弟间的调侃,可穆琰从中嗅到了怀疑和警告……
“臣不敢,实在是她来京城来得突然,她带着我娘的玉佩来,臣总不能亏待了她。”
对于玉佩的事,段策安也有所耳闻,以前穆琰就说过那玉佩是他娘留给未来儿媳的,他虽未见过那玉佩和他娘,却也对穆琰说的那个故事深信不疑,毕竟,以前并肩作战的时候,穆琰提得最多的便是他那位早逝的娘。
“她自乡野而来,不带她见皇上是怕她不懂规矩冲撞了圣颜。明日臣定当带王妃到宫中谢恩。”
乡野来的,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大场面。
段策安略微放下心来,沉吟片刻道:“不必了,既然是新婚合该夫妻俩好好过才是,带到朕的眼前做什么?”
“是。”
穆琰低下头,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寒芒。
没有人会对权势不动心,即便是曾经可以交托后背的战友也一样……
曾经那个全心信任他的同伴,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了,学会了玩弄权术,学会了猜忌……
13.
“王爷,皇上这是……”
绪川知道皇上来了府里的时候,是王爷让他送皇上出府的时候。
明明受了邀可以光明正大前来,却偏偏微服出行,瞒着所有人在书房和王爷见面……
这其中缘由,不得不让绪川深思。
“是今日行事太过乖张,他来警告我罢了。以他的态度倒也说不得是警告,应当是提点和试探罢了。”
穆琰不打算再说什么,交代了绪川安置那些应邀而来的官员,便往后院去了。
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可不能耽误才是。
也不知道小艽儿会不会及时反应过来进了他的圈套,要是跑了,他这一天可就得不偿失了。
到了婚房,推开门看到明明很累但还是尽力端坐着的秦艽,穆琰才放下心来。
“王爷来了~请王爷拿起这秤杆给王妃掀盖头。”
喜婆一直在屋里等着,原本想着大户人家应酬怎么也得后半夜才能进屋的,已经做好了要熬夜的准备了,没想到王爷来得那么早,看来王爷定然十分喜爱这位王妃吧。
“盖头挑三挑,一胎生三小。”
穆琰在喜婆异常欢快的音调中,拿起早已备在一旁绑着红绸的秤杆,嘴角忍不住带了笑,指尖微动,挑起红盖头的一角,一、二、三……
秦艽的脸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眼前,盛装打扮之下的她是如此惊艳。
即便白天才见过她,见过她淡妆的样子,可此刻的她美得令人窒息,大红婚服映衬得她肤白似雪,似有秋水在眼中流转,双颊微红,是在害羞……
冰肌墨发,眉眼如画,朱唇未动,已先觉口脂香。
穆琰瞬间觉得口干舌燥了起来,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
喜婆已念完吉祥话,适时地带着屋内的丫鬟退下,并体贴地关上了门。
14.
秦艽躲过穆琰那赤裸裸的目光,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昨夜里教她规矩的嬷嬷将一本画本子塞到她的手里,还叮嘱了一定要认真看,看仔细了,记在心里,有助于日后夫妻和睦。
只是那原本是为了她和宁远准备的,可如今,在她身侧的不是她的少年郎。
可既然选择嫁了,也已为人妻,那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那本画册的内容实在是让人躁得慌,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交、交杯酒……”
穆琰已在她身侧坐下,秦艽不好意思地咬着唇起身,到桌子边上斟了两杯酒来,一杯递给他。
他有些糊涂了,秦艽会主动这件事,他是没有想过的,毕竟受了情伤,就算被迫嫁予他,想必也不会那么快地接受才是……
他接过交杯酒,与秦艽对饮。
她很紧张,酒水有些微洒落在衣襟上,停留在唇畔,她抬手擦了那点酒,穆琰觉得有些可惜,若是能亲自尝一尝,那味道定然很不错。
喝完了酒,秦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正紧张着,穆琰却突然开口说话。
“知道我是谁吗?”
低沉的声线传来,他和她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眉眼,她的睫毛颤了颤。
“是王爷。”
秦艽不敢抬头,低头看着锦被上的鸳鸯。
“是你的夫君。”
穆琰叹了口气,食指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他。
“我叫穆琰,于你而言,我只是你的夫君,不是什么王爷。”
“你可以唤我夫君或者唤我阿琰。”
秦艽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夫君。
“还记着宁远吗?”
对于那一声夫君,穆琰表示很受用,但还是记着她喜欢宁远的事……
他不喜欢她心里装着别人,心里没有他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住进去,可若是她心里已有人筑起城墙,那便是不能忍的。
“不记了。”
秦艽摇摇头,她是痴情,可并不是傻。
宁远即便喜欢她也是有限的,他大概更喜欢权势。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勇。
可若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那便是蠢了。
“从我答应要嫁给你的那一刻,就不记了。”
痴情的人其实也是绝情种吧,不然怎么会说不爱了就不爱了呢?
秦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你该记着的,艽儿。”
“记着他对你的羞辱,记着他对你的多情和无情,记着他对你的哄骗,记着他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记着他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穆琰笑得有些凉薄,“记着他对你做的一切,要心存感激,日后为夫带你一一回报。”
秦艽有些傻眼,这是她第一次从除了师傅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维护,她有些意动,食指蜷缩起来,又大胆地去碰他的衣角。
15.
接收到暗示,若是穆琰依旧无动于衷,那未免也太对不起这洞房花烛夜了。
他先把那顶极有分量的凤冠小心地卸下来,凤冠做得精致,可依旧难免勾住了丝丝缕缕的青丝,秦艽吃痛蹙了眉,他的动作慢了一些,耐心地俯下身子去解开那不听话的墨发。
他凑得极近,她又闻到了白天的时候闻到的那股淡淡的沉香味,那是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凤冠卸下,满头青丝如瀑,秦艽顺着力道躺在鸳鸯锦被上,墨发大面积地铺开,像是一张特殊的水墨画。
她仰面躺着,颤着手伸向他的玉冠,他就俯首在她的耳畔,静静地等她的动作。
两人就像是那枕套上交颈的鸳鸯,氛围旖旎。
玉冠从手中滑落,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叮——
帷幔缓缓落下,烛光下的人影幢幢,影影绰绰……
帷幔随着动作时而掀开一角,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窥见一角,那里头红浪翻滚,衣袍洒落一地,有女子低声轻吟,亦有男子低沉隐忍……
“艽儿,我是谁?”
穆琰拉回理智,看着宛如妖精一般的她,忐忑地等着一个回答。
“是,夫君……”
秦艽被他吻得有些迷离,那一双盛满秋水的眸子如同林中迷路的小鹿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上的人。
“唤我的名字。”
他要确保,确保她心底不再有宁远的位置,让她记住今日娶她的到底是谁。
“阿琰……”
后续话语被悉数淹没,落到猎人手中的小鹿,逐渐被驯服,然后被一点一点地剥皮拆骨,吞入腹中。
穆琰的脑中突然想起一首民间盛传的艳词:眉眼如画,美人冰肌墨染发。双颊飞霞,双眸迷离衣衫下。咬唇笑,软雪柔玉兔微颤。玉指纤,拨红樱绯色满身。红豆立咽下娇吟,眼波流转满含情。(出自《红樱俏》)
犀利的掌风带着内力,朝着昏暗的烛火席卷而去,一室昏暗,满屋春色。
16.
翌日,秦艽是被饿醒的,因为大婚的原因,她只有清早上妆之前有时间吃一些清粥小菜,然后便饿了一天。
晚上进了屋,因着不能掀盖头,屋里那一桌子好酒好菜都成了摆设,掀了盖头后更是没时间吃东西。
再加上大量的运动和劳累过后,此刻她的肚子更是饿得慌。
因为新婚,穆琰这几日不需要上朝,因而此刻已经日上三竿了,却还是睡在她的枕边。
秦艽蹑手蹑脚地起身,她睡在床榻的内侧,他在外侧,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迈腿,可下身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果断放弃,只能小心地戳了戳他的掌心,试图把人唤醒。
穆琰其实早就醒了,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基本在早朝前就已清醒,只不过秦艽没醒,他也不好动作免得吵醒了她。
女子落红的痛,他也曾听说过,昨夜即便心疼于她,动作尽量轻缓,可那般销魂蚀骨的滋味让他食髓知味了起来,忍不住多要了两次,让她累得昏了过去。
“醒了?”
穆琰顺势握住她的小手,坐起身,把她稍有些凌乱的里衣整理好,在她的惊慌失措中把门外侯着的侍女叫了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
“备些清粥小菜,要清淡滋补的,王妃饿了。”
穆琰不习惯人伺候,已经自己起身穿好衣服,坐在桌边等着了。
“已经安排妥当了,王爷。”
回话的是府里的一等大丫鬟,秋棠。
秦艽闻言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正帮她梳妆的秋棠,她相貌也好,重要的是心思细腻,想来应该是在府里伺候多时了吧。
以前看的话本就说过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女子当大度,秋棠伺候了穆琰那么久,是不是也应该给她一个名分?
被盯着看了半天的秋棠不由得有些手抖,忍不住问道:“王妃,可是这发髻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你手很巧,发髻很好看,我喜欢简单的。”
秦艽笑眯眯地看着,心里琢磨着这件事要不要私下里问一问秋棠的意思,若是愿意再去穆琰那里过了明路,抬为姨娘。
秋棠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眼下王爷正等着王妃用膳,她也不好多问。
等到梳妆结束,秋棠连忙让人把早膳端上来,然后自己识相地退到了一边。
17.
穆琰这人教养极好,吃东西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极其赏心悦目,秦艽有些感慨,这可能就是教规矩的嬷嬷最喜欢的学生吧。
“多吃些,昨夜你受累了。”
碗里突然多了一小块红枣糕,秦艽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想到了昨夜的回忆,恨不得把羞红了的脸埋到碗里去。
“我,我吃饱了。”
勉强把红枣糕吃下去,秦艽停了筷,看着穆琰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东西都吃完。
“你平日里就吃那么少吗?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饭菜很是可口,只是我……我身子不大舒服,吃不下了。”
秦艽越说越是小声,毕竟这种事情不太好宣之于口。
穆琰耳力好,再小声也听得清,此时被这样无声地控诉,他也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是他不知节制了些。
“嗯……我这几日休沐,陪你在京中四处走走如何?”
“全凭夫君安排。”
秦艽乖顺得不得了,穆琰心里欢喜,当下就牵着她的手要带她逛逛这王府,熟悉熟悉她未来的家。
若不是顾念着她的身子,只怕此刻就要牵着人出门了才是。
秋棠看着王爷和王妃这般恩爱的模样,心底有些欣慰,王爷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
然而比起王府里的安宁,同样在昨日成婚的宁府就显得热闹得多了。
18.
宁远昨夜里便知道了秦艽是摄政王要娶的王妃,重要的是,她没有上他的轿子,反而嫁给了摄政王。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莫非她和摄政王早已相识?可以往的相处中并没有听说过她认识摄政王,她甚至连那座山都不曾出过。
既然不相识,摄政王是为了什么?莫非是针对他的?秦艽竟然背叛了自己……
宁远藏下心底的疑惑和不满,挂上欢喜的笑,进到屋内,和早已等候多时的苏曳铃开启属于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良久过后,宁远唤人抬了水,待到清洗干净了才相拥而眠。
苏曳铃抱着她的新婚夫婿,嘴角怎么也掩不住笑意。
可是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她听到了一些事,外头传得风言风语的,她很难装作没听见。
当然,这些留言自然都是出自穆琰的手了,只不过刻意模糊了一下秦艽的信息和身份,也掩盖了他们要娶的是同一人的事。
昨日的宁府除了要娶她,还抬了一顶小轿去接人?
他要瞒着自己纳妾?还想直接生米煮成熟饭,让她吃一个哑巴亏不成?
所幸那女子识相,并没有上那轿子,否则今日她苏曳铃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好一个妻妾同娶,好一个宁远!
苏曳铃当即就到书房和刚下朝回来的宁远闹了起来。
19.
“夫君在京中有一红颜知己我竟不知,说到底还是铃儿这个做妻子的失职了。铃儿也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人,若夫君当真喜欢,改日铃儿便让人上门抬了她回来做个姨娘便是。夫君又何必打算欺上瞒下的,在大婚之日偷偷派人上门接那女子。”
苏曳铃一番话说得委婉,好歹是苏丞相府悉心培养了十多年的大家闺秀,一招以退为进,算是全了宁远的脸面。
“铃儿说的是什么话?我在这京中才多久,又何来的红颜知己?”
宁远提笔的手停了停,今日上朝的时候他便觉得隐隐不对,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些戏谑的成分,下了朝之后又被苏丞相莫名地警告了一番,他留了个心眼,回府的时候让宋岩打听打听发生了何事,这才知道,昨日的事已经被人传开了。
流言明显是针对他的,因为那个故事可是把秦艽摘得一干二净的,想来是摄政王的手笔,没想到秦艽竟这般得摄政王的重视……
“我心里只有铃儿你一个。”
“今日下朝的时候我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我原以为爹娘不会那样做的,没想到……”
宁远一脸愧疚的样子,让苏曳铃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还提到了公婆,这……
“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爹和娘做了什么吗?”
“铃儿,此事我说了你可千万别恼我爹娘,他们年纪大了,有些执拗。”
见苏曳铃点头,宁远才继续说。
“家中清贫,我能上书院全靠邻里的帮衬,对此我也一直铭记于心。可我上京这半年,他们突遭变故,只留下一个女娃。我父母可怜她,又念着恩情,变带着她来京城,想着让我娶了她给她一方庇护之处。可我心系于你,又如何能答应。我便置办了个院子安排她住下,打算保她一世衣食无忧便罢,娶她这事可是万万不能应的。”
宁远拉着苏曳铃坐下,紧握着她的手,满腔深情几乎要将她溺毙。
“可我不曾想过,爹娘他们竟在昨日打发了人去接她过府。大概她心里也不想嫁我,我方才让宋岩去打听了,那院子已经人去楼空了,她收拾了细软,带着金银器物走了。”
“终究是我对不住邻里,连他们留下的唯一的女儿都没照顾好……”
“夫君可别这样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那女子她在京中待不住,自己离开的,与夫君并无干系。”
苏曳铃反过来安慰伤心的宁远,她的夫君如此情深义重,她怎么能不信任他呢。
这便是宁远的本事了,明明苏曳铃是来问责的,此刻却因着他的一番说辞反过来安慰他。
“铃儿,幸好有你。只是,我爹娘他们也觉得此事对不住你,心里有个结,身子都不大好了……”
“夫君放心,铃儿日后不会再提此事,也会尽心侍奉爹娘的。”
苏曳铃立马保证,面对深情的夫君,她又怎能辜负他一番心意呢。
20.
“小姐,大人说的话,您这是信了?”梅萱忍不住提点自家小姐,这事就凭着大人那一张嘴就说圆了?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不能因此夫妻生了嫌隙。至于事情的真相,等到回门那日让爹帮着查一查就知道了。”
苏曳铃自然不是什么蠢货,即便再喜欢宁远,在这些事情上还是会有所保留的。
没有女人的眼里能容得下沙子,除非那个女人不爱那个男人。
宁远想凭着那一张嘴就洗脱嫌疑?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可苏曳铃能想到的,宁远又怎么会想不到呢,他做事素来周全,马上就吩咐下去把事情处理好了,届时苏曳铃查到的也只会是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个版本。
纳秦艽为妾是事没做成,摄政王是笃定他不敢把真相说出来了才敢让人去传那些风言风语的,也笃定了他不敢把秦艽供出来,毕竟他不会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而自毁前程,也不想就此得罪摄政王府。
不得不说,摄政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放出留言既能讨秦艽欢心也能给他一个教训,还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换个角度想想,摄政王越是看重秦艽,那是不是等于有了弱点了呢?
秦艽这般喜欢他,只要找到机会,好好解释一番,那她肯定会相信自己的吧,毕竟她那么干净那么单纯,半点算计都不会……
只要把怀疑的种子种下,只需在恰当的时机浇水,那颗种子便会生根发芽,在关键时刻给予人致命一击。
21.
三日时间很快便到,今日是回门日,秦艽有些想念远在天边的师傅了。
今日是穆琰最后一日的休沐日,他明日就要上朝了。
“想你师傅了?”
他从书房过来,就看到秦艽在看着屋外的鱼池发呆,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上前去揉了揉她有些婴儿肥的小脸。
秦艽被他双手揉着脸,只能嘟着嘴表示抗议。
“不是都有三朝回门的说法吗?在我心里师傅就是我的阿娘,师傅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好不容易等穆琰松开了手,秦艽捂住了被揉得发红的脸颊,慢吞吞地说着。
“你师傅给你的。”
穆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那正是从欢娘那里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为了赶上这一天,送信的人不得不与下娉礼的人兵分两路,一路上不知道跑死了几匹马才堪堪把这信送到书房。
秦艽看着信上那熟悉的字,有些不敢置信,欢喜地拆了信,当着穆琰的面毫不忌讳地看了起来。
师傅没有多说什么,字里行间大概是知道了宁远的事情了,宽慰了几句。还说穆琰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还说了些旧事。
看了信秦艽才真的知道,原来大婚那日穆琰说的是真的,是他捡到了自己,然后把自己交给欢娘的。
“真的是你救我的吗?”
秦艽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欢娘,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欢娘救了她。
“你师傅说的你还不信了?”
穆琰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着反问。
听到她说了句相信,才勉强放心。
信上说的八九不离十,都是真相,只不过,稍有些隐瞒罢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不知道也罢,毕竟都忘了,也没必要再提。
“你是不是和师傅早就相识了?不然师傅怎么都在说你的好话?”
“以前确实有些交情。都是旧事了,你师傅不愿意说,我也不好说。”
是有过一些救命的交情。
秦艽闻言也不多问,师傅的事情她不好多过问。
“我明日要上朝,你若是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可以让秋棠带着你去逛逛,或者等我回来再陪你去。”
“让秋棠带着我便好了,你公务繁忙,不必顾着我。”
穆琰难得被噎了一下,现在说他更想陪她一起去逛是不是已经晚了……
22.
第二天起来,穆琰果然已经起来去上早朝了。
秦艽有些迷糊,难道她不是应该陪着一起早起的吗?
话本里不都是女子要早些起来侍奉公婆、伺候夫君的吗?
虽说她如今不需要侍奉公婆,但伺候夫君应该也是必须做的吧?
“秋棠,王爷什么时候起的?”
“回王妃的话,王爷是寅时三刻起的。王爷出门时叮嘱了不要打扰王妃。”
寅时三刻啊,估计那时候自己睡得正香……
下次得早些醒才是。
“秋棠啊,你跟着王爷很久了吧?”
想到了些正事,秦艽转头看向秋棠,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秋棠心里发毛……
“奴婢在府中已有五六年了。”
“五六年了啊……”
这是把女子最好的年华都贡献在这王府了,秦艽看着秋棠的神情不由得多了几分可怜。
“王妃,可是有何不妥?”
秋棠替秦艽梳妆完毕,摆了膳,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有,没有。你觉得王爷如何?”
秋棠一听这话,吓得马上跪下求饶:“王妃明鉴,奴婢对王爷并无异心。奴婢在府中五六年也只是在前院伺候,王爷从不让女子近身伺候的,府中除一等丫鬟以外的丫鬟更是从未入过后院。奴婢虽身为一等丫鬟,却也仅仅是在王爷不在的时间按着规矩到后院收拾过罢了。奴婢以往就连王爷都面也极少见到,更何况是近身伺候或是对王爷有什么心思了。”
王妃这是吃醋了吗?以为自己和王爷有私情?这是警告?
可王妃也不像是心眼小的人,这样问莫不是想将自己抬为姨娘?
秋棠这样一想只觉得浑身冒冷汗,原本那已经几乎贴在地上的身子,伏得更低了。
“这样吗?”
秦艽的表情有些可惜,但还是有些执着地多问了一句,“其实我想着你伺候王爷久了,也该给你个名分,你若是愿意……”
“王妃可莫要开奴婢的玩笑了,奴婢不敢有那背主之心。奴婢家中父母已为奴婢安排了一门亲事了,不劳王妃挂心。”
秋棠急了,顾不得规矩,马上打断秦艽的话以示忠心。
这若是让王爷知道了,她可能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不过王妃这心思,王爷若是知道了,只怕也会气得不轻吧?
“这样啊……你快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下了。你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过罢。”
看着秋棠那苦大仇深的脸,秦艽马上就歇了心思,看来,是当不了那些话本里面说的善良大度的主母了。
“王妃,奴婢有话想说。”
秋棠揣摩着秦艽的心思,这位王妃是好心的,就是有点看不清王爷对她的心意。
看到秦艽点头,秋棠大着胆子上前,小声说道:“王妃可莫要再提纳妾的事,王爷待王妃不同,若是提了,只怕要让王爷伤心。”
“这是为何?男子不都三妻四妾吗?不都要求女子要大方,体贴夫君,三从四德之类的吗?”
秦艽很不解,这纳妾对于男子而言是美事,穆琰怎么会生气?
“王妃此言差矣。一般男子岂能与王爷相提并论。王爷多年来不近女色,想必是记挂着与王妃的婚约。其实王爷心里一直有王妃,否则又怎么会在收到您被骗了的消息还忍着怒火安排府中人准备婚礼呢?”
秋棠观察着秦艽的神情,看她是真的没有想通,才大着胆子把事情挑明了。
“王妃与王爷才相处了三日,对许多事情不了解,可我们这些下人确实看得清。王爷可是把王妃放在了心尖上疼的,还请王妃也多上上心,多看看,多感受感受,莫要再提那些会让王爷伤心的话了。”
王爷是个大好人,将他们救于水火,给予他们庇护,让他们能在乱世中寻得一份安宁,觅得一个归处。
秋棠没有私心地,就盼着王爷也能向他们那样,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处。
如今有了王妃,想必那日定然不远了吧。
只是王妃好像不太清楚王爷的心意,王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3.
“在聊什么?”
穆琰突然出现,打断了秦艽的思绪,秦艽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秋棠早已退到一边侯着了,见到穆琰落座,连忙行了礼,给他添了一双碗筷。
“怎么还是吃那么少?”
看着满桌子几乎没动过的早膳,穆琰微微皱了眉。
“我寻思着你下朝回来约莫也会用一些,就吃得慢了些。”
不想让他知道刚才聊的事情,秦艽连忙找补,拿起他的碗给他舀了粥。
穆琰接过那碗粥喝了起来,对她那拙劣的借口不置可否。
秦艽原本就起得晚,再加上方才顾着和秋棠说话,没有吃多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了,现下见穆琰吃得香,也放开了吃起来。
等到她吃完,穆琰习惯性地把剩下的都吃了,行军多年的习惯,让他看不得浪费食物。
直到都吃完了,他才到书房去处理那些折子。
他这摄政王,是皇帝亲封的,新朝建立之初,需要稳定朝纲,段策安需要借他的威严借他的势来打磨那些个顽固不化的老臣子,以及战事方面也得仰仗于他,索性便封了摄政王一职,一位主文,一位主武,分治朝廷。
而如今,段策安羽翼渐丰,疑心暗生,明里暗里地开始削他的权了,也慢慢地开始把手伸到他周围了,大婚那日的暗访,便是一个警告……
段策安用那种方式告诉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如今他已渐渐地将一些无关紧要的权力转回段策安的手中,因此要处理的折子不多,基本都是些调兵遣将,武将升迁的事情。
只不过,段策安今日早朝把宁远从翰林院破格提拔到了户部去了,若不是他兵部没有缺口,只怕这人就要塞到他兵部去了吧。
收拢好了文官,段策安就开始忌惮他手上的兵权了,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将兵权交出,一是为自保,二是为了制衡。
贸然归还兵权,不仅会使得段策安更加疑心,还会引来武将的不满,届时,只会让段策安更加忌惮自己。
当一个人对你有疑心的时候,你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什么都不做,同时也要什么都做,但不能太过惹眼。
穆琰把批复好的折子放好,让绪川送进宫去,虽说有天大的权力可以直接定下那些事,可有事情还是得让皇上过目的,以示尊重不是么?
24.
穆琰听着暗卫的汇报,有些被气到了,他竟不知道秦艽这么大方,大方到要给他纳妾。
表现得仿佛心里完全没有他,难道每日里的相处和每夜里的恩爱对她而言都只是尽了妻子的本分吗?就像例行公事一般?
他可以接受她以前喜欢宁远,他可以接受她心里暂时没有他,可却不能忍受她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眼看待他们之间的每一天。
心里存了气,就连秦艽派人来问他要不要到外面逛一逛的时候,他都拒绝了,在书房看着一副画生闷气。
画中是一名大约五岁的女童,她背后的宫殿华丽,她衣着贵气,却十分专注地拿着一方帕子,为一名持剑少年包扎着手上那浅浅的,约莫是被树枝划伤的伤口。
那名女童与秦艽有七分相似,看着就像是缩小版的秦艽。
明明尚且年幼,却已能窥见风华绝代。
画中那持剑少年正是穆琰,那是他第一次见秦艽的时候。
那时候他年方十五,父亲有意提拔他为接班人,便带着他入宫面圣。
那时的皇家还不是段家,是萧家,国号为青。
青国屹立良久,可历代皇帝不思进取,沉迷玩乐,四下征兵役,大兴土木建造宫殿,尽失民心。各地烽烟四起,义军起义,边境强国虎视眈眈。
虽已是强弩之末,可那时候的太上皇却是个明君,他顶着压力宣布改制,变法求存,只可惜偌大的青国早已烂到根里了,官员阳奉阴违,那些个益民的政策没有一条落到实处。
感受到危险的官员拧成了一股绳,支持太子继位,逼迫太上皇退位。
秦艽正是太子之女,青国第九位公主,萧青九。
他在军中长大,受伤宛如家常便饭,大伤小伤不断,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必须继续战斗。
“你受伤了。”
小秦艽瞧见他手上的一丝红色,开始惊呼。
他正想说没什么,却被先一步攥住了手,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捧起那一只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沾满鲜血的手,轻轻地呼着气。
“都流血了,一定很疼吧?”
她有些大惊小怪,可面对那一双干净纯真的眸子,穆琰说不出一个不字。
就算是他受伤濒死的时候,也没有人问过他一句疼不疼。
有些妄念在心底扎根,眼前的女孩,是他游离在生死之间所见过的最美好的风景。
她用干净的手帕将他的伤处包扎好,包得小心,仔细。
后来父亲战死,他已知青国此战不会胜了,所以他和段策安联合,开新朝。
在即将打到宫中的前一夜,他潜入那乱糟糟的宫殿,宫人走的走,死的死,凌乱不堪。
他找到了秦艽,她身上的华服被褪去,首饰也尽失,大约是被宫人都抢去了。
她静静地躺在地上,穆琰还以为她在伤心,可走近了看才知道,她的后脑有血迹,大概是挣扎时被撞伤了。
他连忙抱起她,给大夫看过后确保她无大碍,就连夜从京中出发,将她送到欢娘那里,留下了他的玉佩,将她托付给欢娘照顾。
他想着等他稳定下来了,便将她接回京,与她成亲。
说到底,是他夺走了她的家,理应还她一个家才是……
穆琰打开了一个木盒,摩挲着那里面的熟悉的帕子,悠悠地叹了口气。
罢了,还是跟着去吧,也不知那些个老不死的东西有没有安排眼线在京中,他们见到艽儿必定会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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