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去和亲的第三个年头,萧骋成功攻陷蜀国皇都。
要接我回去。
我不愿。
千个日夜里,我早就爱上了那个倾尽所有爱我的帝王。
萧骋猩红着眼,当着我的面,斩杀了他。
将我生擒之后,归故国,萧骋其余赏赐皆不要。
只要我。
世人皆说,萧家儿郎痴情。
却不知,他在每个苦寒的夜给我怎样的折磨。
他总是不甘质问:“冷清雪,你怎么敢的啊,怎么敢背叛我,真的爱上别人?”
你们都不要我,只有他要我,只有他用一颗真心待我。
我为什么不能爱他?
萧骋,我要死了,要去见他了。
不要你了。
1
我穿着大红喜服,被捆住手脚,坐在布置极为隆重的喜房里。
被喂了药,初初睁眼的我还有些昏沉。
浑身燥热,干渴难耐。
门口传来声响,我警惕看去,透过朦胧的红布,我可以看出,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脚步有些踉跄,应该喝了许多酒。
我停住挣扎的动作,静待他接下来会如何。
他于我旁边的床榻上落座。
头仰在床框上,看着我,久久不发声。
烛火跳了下。
他像是被惊醒,带着些醒后特有的声音说:“清雪,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唯一能让我放下所有防备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好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每次一合眼,就是你那日穿着嫁衣去见别人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不过及笄,年纪还是有些小。
我受不了被他抛弃,不顾体统,奔下马车,一遍遍问他:“萧哥哥,你真的不要清雪了吗?”
“你真的要让清雪嫁给别人吗?”
他那时不敢看我,声音亦有颤音。
说:“清雪,你乖一点。”
“我保证,最多三年,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我又哭着求了他好多遍,他还是偏过头,将我拽着他的手一下下掰开了。
我记得,那日雪真大啊。
人一会儿就白了头。
我将头上雪拂掉,脸上的泪也瞬间成冰。
我说:“萧骋,我以为你是不同的。”
“我以为所有人都不要我,可你不会。”
“如今看来,都是假的。”
他眼里疼得一抽,手动了动,可还是没了动作。
我笑了起来,笑声很快被淹没在风雪里。
“萧骋,我不管你为何。”
“我嫁给蜀国天子,自此以后,便跟故国再无干系。”
“三年后你不必来接我,你我就此,永别。”
我说完,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快出皇城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后面喊了我的名字。
只一声。
让人分不清真假。
也不值得让人稀罕。
我靠在马车上,淡声吩咐:“雪越下越大了。”
“快些走吧。”
“可别,误了婚期。”
2
婚期未耽搁,我还早到几日。
那时,蜀国天子亲自迎的我。
他说,蜀国多凄凉,以后,要让我多担待了。
我微讶。
他又拿出只兔子来递给我,说让它陪我解闷。
结果当日,给我洗尘的宴席上,就上了满满一桌各式各样的兔子肉。
还贴心问我:“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吗?”
看他真诚的样子,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我才知,他这个天子当得莫名其妙,先皇去得突然,又子嗣单薄。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是临危受命的。
从前,就是个闲散王爷。
蜀国那三年,他总是无法适应自己的身份,没少带着我做些啼笑皆非的事。
我嘴角微提,却被人一下死死掐住颈间。
我恍然,眼前的人,早就不是用尽一颗真心待我的人了。
那个真心待我的人,早就死了。
早就被我面前的阎罗,用一把剑,剁成了好几块。
萧骋将我头上的盖头撤下去时,看到的是太明显的落差。
我嘴角迅速收下去。
眼中也重新凝了冰雪。
他一脸被狠狠刺痛的表情,收紧手,问我:“你想到谁了?”
“你还在想戚熠辰那个废物?”
我勉力发声:“不是。”
“他才不是废物。”
我爱的那个帝王啊,虽无一日受过治国的教导。
可他用一颗笨拙的心,在风雨飘摇的时候,守护了所有他想护的。
以及,该不该他护的。
在位三年,他空闲的时间少之又少。
有时,就连我好几日才能见他一次。
国破前,他还累出了一口血。
喷在了每日处理国务的案牍上。
没有人可以诋毁那个小心翼翼捧出一颗心的人。
从被求娶,到真的嫁给萧骋。
我反抗过。
可每次出嫁,都由不得我。
深深的无力感,已经让我很少有坚持的东西。
所以,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骋空前盛怒了。
他狠狠撕碎我的衣裳。
他说:“你不是心里只有他吗?”
“那你就在想着他的时候,被我欺在身下吧。”
“但愿他在天有灵,知道你现在到底有多脏!”
我仰头看着帐顶。
蜀地凄凉。
谁说的啊。
这里才足够让人寒冷。
我眼里流着泪:“所以,你也知道被你碰,是一件多让人恶心的事吧。”
在我身上施暴的人蓦地停了。
他砸了一滴泪到我脸上,威胁我:“收回去,冷清雪,把这句话收回去。”
“你不能这样说我,不能……”
到最后,他就像那日我在大雪中求他做的一样。
痛不欲生。
可我说了,我恶心。
我胃中翻滚。
我出声:“滚。”
他收了眼泪,连声说:“好,好!”
“冷清雪,你好得很。”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逃得了?”
“我告诉你,你一辈子别想离开我!”
他用了力,发了狠。
我痛得蜷缩起身子。
萧骋下的什么药啊。
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故意问我:“冷清雪,那个窝囊废是不是不行,和亲这么多年,他都没碰你?”
我唇色尽失,不断发着抖:“是啊。”
“那个傻子说,他不想把我当成一个货物。”
“等得了闲,他要给我一场盛大的婚事。”
我笑了笑,“一个帝王,犯什么傻。”
萧骋攥紧拳头,往我耳边一砸。
他不想听,我还是要说:“萧骋啊,无论如何,你都比不上他。”
“别装了。”
“你才没那么爱我。”
“若年少情谊是真的,你才舍不得这样羞辱我。”
层层纱帐晃了许久才停。
萧骋没敢多留一秒。
落荒而逃。
3
萧骋走了后,接连一个月都没再出现。
伺候我的人上了年纪,据说是萧骋的奶娘。
在府里,地位也是极高的。
她给我端了碗汤药,苦口婆心地劝:“夫人,听嬷嬷一句劝,将军是我一路看着长大的,他不是个坏孩子。”
“你嫁给别人这些年,他拼了命地习武、挣功绩,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带大军出征,将你迎回来。”
“这女人啊,清白是最重要的,哪个男人肯娶做了别人婆娘的女人。”
“将军肯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心里有你。”
“你该知足,跟将军说两句软话,他不就来找你了吗?”
“这深宅里的女人,得以男人为天,男人的心,才是咱们做一家主母的底气。”
她说着,把汤药怼到我嘴边,“来,听嬷嬷的,快把汤药喝了。”
“你身子不怎么好,好好养养,到时候给将军生个孩子,就把将军的心栓牢了。”
“无论将军身边有什么女人,你也不用担心你这个正夫人的位置。”
她这样说,是因为这一个月,萧骋身边都有别的女人在。
他曾来找过我一次,言语隐晦地说,他与那个女人只是逢场作戏。
他如今有了大功勋,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晋权贵,无数人挤破头想跟他攀关系。
他收了一人,也好绝了以后再有这样心思的人。
他当我不知,那人是丞相的女儿。
谁家好人家,把唯一的掌上明珠,送来给人当一个无名无分的姬妾。
比当初不受宠的我还惨。
我被送去和亲,最起码,是做人家皇后的。
我敛眸掩下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是一副感念的样子:“嬷嬷说的是,我这就喝。”
她心里诧异,可还是高兴起来:“这就对了,这女人啊,还得靠自家男人的恩宠活。”
“耍性子是万万要不得的。”
“等喝完了,我就去跟将军报告好消息。”
“知道你愿意给他生孩子,他一准儿高兴。”
我狠呛几口,嬷嬷来不及管我,端着空碗就走了。
我张了张嘴。
这……
4
望着嬷嬷快速离开的身影,我眼底沉了沉。
也罢。
萧骋若是一直不出现,我又怎么送他下地狱呢。
我来到梳妆镜前,好好描了眉毛,抿了口脂。
终于没了蜡黄的脸色。
从前我在蜀地,肌肤是极好的。
看来,这里真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才在别的地方没呆多久,就不适应了。
新穿好一件罗衫后,我听见了嬷嬷回来的声音。
没了高高在上的调子,反而热络,又带着些讨好。
我到外间一看。
原来是楚然玥。
也就是丞相的女儿,萧骋口中万般无奈才收下的女人。
她见了我,眉毛一扬。
嬷嬷立即拉我:“夫人,快见过楚姑娘,她身份可是尊贵极了。”
楚然玥也掐着腰,摆出一副等我跪拜的模样。
我轻笑:“真是有趣,一个不明不白,在男子府中住了一个月的女人,能是多尊贵的人啊。”
“再有怎么样的出身,也抵不过自甘下贱。”
楚然玥一听,脸都绿了。
嬷嬷也狠狠拧我一把:“你胡说什么呢!”
又转脸笑,“楚姑娘,您可别理会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她虽然是我家将军的正妻,可也不过是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您放心,到时我们将军还得仰仗您,仰仗您父亲。”
“这千万别和这个不知尊卑的女人计较。”
楚然玥颇为得意:“就是,冷清雪,你就算用少时情谊强逼着萧哥哥和你成亲又如何。”
“你一个脏得不行的女人,是不配站在萧哥哥身边的。”
“萧哥哥已经和我父亲谈妥了,等到吉日,就让我进门。”
“他答应过我父亲,绝不让我做妾。”
“到时候,萧哥哥就会把你扫地出门了!”
萧哥哥,他这称呼,原来也给了别人。
而我也早就不屑于叫了。
我只担心,我才开窍。
若是萧骋现在就把我赶出府,我要做的事,如何完成呢?
毕竟,要让他万劫不复,需要从长计议。
他现在,不是轻易能拉下马的。
我眉间拧起,楚然玥以为我怕了,一巴掌甩到我脸上。
“下贱的东西,还不快给我磕头!”
“你霸占萧哥哥这么长时间,只有给我磕头赎罪,我才能解恨一二。”
我被打偏了头,脑子一阵嗡鸣。
眩晕让我站不稳。
我什么时候,身子差成这样。
明明蜀国三年,我差不多养好了的。
来不及多想,膝弯挨了一脚,我猛地跪在石板地上。
发出的声音让人牙酸。
嬷嬷收回脚,又是耐心劝我:“夫人,未来这个府里,还是楚姑娘说了算。”
“方才我去找将军,将军本来要看你,可是楚姑娘撒了个娇,将军就不来了。”
她压低声音吓我,“将军很看重楚姑娘,您可不要惹楚姑娘不开心,不然连带将军也会厌弃了您。”
我额上渗出冷汗。
不知膝盖被磕成了什么样子。
疼痛让我没多少耐心,我一把拽住嬷嬷的头发,使出全力,往楚然玥身上推去。
两人狠狠摔倒地上。
我撑住桌角,站起来。
“身份尊贵?”
“我出嫁前是本朝公主,出嫁后,为一国之后,如今,我仍是皇家血脉。”
“跟我比出身,你也配?”
楚然玥眼中出现惊恐,我手上花瓶被人夺下。
“冷清雪,你疯了!”
“原来那个良善的你都死在蜀国了吗!”
萧骋怒喝一声,将楚然玥扶起。
嬷嬷躺在地上,痛苦呻吟,最后捂着腰,被其他婢女扶起。
她立即指着我:“将军,你这是娶的什么女人,真是造孽!”
“她早就因顶撞皇帝被贬为庶民了,还敢以皇室自居,简直太不要脸!”
“有这样的女人在,只能家宅不宁!”
萧骋冷冷看嬷嬷一眼,她不情愿噤声,退到一旁。
我刚回国的时候,万念俱灰,一心求死,让皇室人狠狠下了面子。
嬷嬷说得没错。
我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嫁了萧骋,连我夫君妻子的名头都没守住。
楚然玥在他怀里委屈哭泣,眼泪扑簌簌落:“萧哥哥,姐姐实在太过分了。”
“你知道玥儿的,玥儿从不是争风吃醋之人,这些日子以来,玥儿何曾来过姐姐这里,就怕热姐姐不快。”
“今日知姐姐身子不好喝了药,玥儿这才来看看姐姐,可姐姐不由分说,竟这样对玥儿。”
“玥儿在家中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现在柔弱不自胜的样子,和方才差太远了。
可萧骋满眼心疼,丝毫不疑,不管支撑不住跌倒在地的我,细细哄着她。
我早就不在意萧骋的一颗心究竟放在何处。
我只是怨,他既真的不爱我,为什么偏要娶了我。
额头磕在桌角,淌出大片血,嬷嬷惊叫一声,才让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人注意到我。
我看到萧骋松开楚然玥,疾疾向我而来。
楚然玥拽着他的衣袍,却被狠狠甩开。
萧骋,你是装上瘾了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深情。
我只能看到你首鼠两端,伤了一个又一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