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的“盛世”与封禅

孔甲丙今说史 2025-02-21 04:49:57

赵恒的泪与天命的黄帛

公元1008年正月初三的汴梁城,一卷异常的黄帛被呈递到宋真宗赵恒的御案上,上面书写的神秘谶语一字一句,似有特殊的分量。枢密使王旦立于案边,低声陈述发现的经过:此物悬于宫城承天门鸱尾之上,初无人注意,直至一名值守宦官清晨巡查时才偶然发现,随后送至枢密院。据说,帛上用整齐端正的字体书写着:“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居其器,守于正。”

谶语向来在帝王心中有着超然的地位,自古被视为天命与祥瑞的象征,而如今,这样一句似乎在隐喻赵恒皇权正统的文字横空出现。枢密使王旦建议将此事郑重通报群臣,并立即召开早朝加以讨论。镜内铜灯的光晕闪烁,似乎映出了真宗略显疲惫的脸庞。在片刻沉思后,他将黄帛交还王旦,有意维持庄重地说道:“若此乃天命,须向天下昭告。”

群臣紧急召集进入奉天殿,赵恒一改往日的平静,神色肃然,缓缓将黄帛展示在群臣面前。在宣布谶文的过程中,赵恒的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他稍抬手轻触眼角,似乎擦拭了未干的泪水。随后,他郑重宣布改元“大中祥符”,意义为大宋得天庥佑、祥瑞频发。

或许,在场的老臣会联想起二十年前的澶州城头,那时北宋与契丹的漫长争战进入了紧要的关头。宋真宗被迫亲征前线,在群臣的强烈劝说下最终御驾亲自登城鼓作气,才稳定军心。即便如此,辽军的铁骑气势逼人,最终不得不在岁币条约上妥协。

二十年过去,赵恒在朝堂上的表现已经与当年截然不同,他的手握住了从父祖继承的皇权,为了更加稳固宋廷的统治,他开始借助超越现实的神权力量。黄帛的出现或许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筹划后的一枚棋子,为即将铺开的政治游戏制造开端。

"民意"洪流与跪拜的戏码

改元“大中祥符”仅仅三天后,兖州的一个团体便带着酒醴与奏表来到汴梁城外,奏请皇帝举行封禅大典。这群人为首的是兖州的素衣长者吕良,他作为代表跪于丹陛之下,身后是一千多名乡民。他们声称,最近兖州及附近地区不断出现祥瑞征兆,比如田间庄稼比往年更加丰茂,甚至有孩童生而能言,细查之下,这些现象都指向宋真宗德行所感,天命昭昭,理应在泰山进行封禅以昭示天下。

赵恒在朝堂之上“谦辞”道:“国家大事,以民为重,孤常恐不足以承天道之宠,汝等之请,实令寡人不安。”这并未到达高潮。次日,兖州学子孔谓领着846名同乡进士再次入汴梁请封禅,他们与吕良等人的请求异曲同工,但添加了一层学术与儒家礼制的包装。他们抬出《尚书》《周礼》为依据,说服力大增。

两波请愿甫一结束,更多的“民意”浪潮陡然汹涌而至。从州县乡里的父老,到文人墨客,再到所谓少数民族使节,纷纷上表请求。三月乙酉这天,宰相王旦亲自带领着文武百官、京城官兵乃至外域僧道总计两万多人,在五次上表后,向皇帝郑重发起“大请”。这场全民参与式的“请愿”仪式,声势之浩大,前所未闻。

这些请求表面上看似百姓自发,但背后的痕迹却极为明显。以王旦为首的朝臣,实际上充当着幕后导演,为赵恒设计了一场环环相扣的政治表演。谶语的出现、改元的号召、民间请愿的涌动,皆如棋子被精妙地摆布在既定的轨道上。

当民意形成“洪流”,赵恒最终在朝堂上轻叹一声,表示自己无法违背“众愿”,决定顺从天意,准备封禅盛典。下一步,将是一场用神权粉饰的大型仪式活动。

泰山之上

公元1008年四月的一个清晨,宋真宗赵恒在礼仪庄重的仪仗护卫下,缓缓从汴梁城出发,开始了泰山封禅的大典行程。此次随行的队伍规模之庞大,在当时的王朝盛典中亦属罕见。御驾所经之处,地方官吏早已层层安排,护道的士兵列队整齐,负责后勤的民夫从数月前便开始忙碌,将道路两旁装扮得庄严肃穆,甚至连道旁的树木都用布帘精心遮盖,力求一丝不苟。

五月壬午之日,赵恒一行终于抵达泰山脚下。祭坛早已在数千民工夜以继日的劳作下搭建完毕,高耸的封土坛中央嵌着用玛瑙、青玉镶边的祭台,祭坛上的玉匮和玉册尤为引人注目。这些器具耗资巨大,全部由汴梁以及沿途地方官府筹备打造。

与秦汉时期的银缕玉册不同,宋廷选择用金绳连接,既有更高的象征价值,也是在仪式细节中传递出一种微妙的超越感。玉匮由重量惊人的整块玉石精雕细琢而成,据礼官记载,其表面刻满篆文铭文,内容为“山川神灵护佑大宋万世”。而祭坛的高度也比唐玄宗当初封禅时的规格高出了整整五尺,以此象征大宋文治武功已然超越前代盛世。

仪式开始时,赵恒身着深红色的祭服,头戴通天冠,在众多礼官和仪仗队的引导下,缓缓走上祭坛。他的神色庄重,在登顶一刻驻足片刻,似乎正俯瞰这座承载神州万代的山岳。随后,他依序行礼,将玉册交与礼官,并亲自谕令,将其连同玉匮埋入蒿里山神祠内的祭坛之下。

与此同时,从各地传来的祥瑞奏报如雪片般涌入,仿佛为封禅的仪式添加了超自然的注脚。据记载,解州盐池在其间无需开采,自然涌出盐泉;陕西黄河段的河水突然变得清澈如镜;甚至连汴梁应天府也宣称,在祖庙的神龛处突然显现了“天书”,书中文字模糊不可辨,但其形状酷似“皇宋”二字。所有这些消息在大典期间源源不断地通过各类奏表汇总,礼官将其编纂整理,为此次封禅添加了无数的“神意加持”。

赵恒命人将几篇“天书”内容铭刻于碑上,定名为《登泰山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碑文宣称,山川社稷的安宁皆归功于赵恒与其父“二圣”的文治武功,尤其强调了“契丹修好,西夏纳款”的历史成就。在雕刻者一笔一画凿刻下这些文字时,有多少亲历澶渊之盟的老臣默默回忆起那个寒冬——赵恒当年手握颤抖的朱笔,签下岁币三十万的条约,为帝国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铺张背后的代价

泰山封禅的仪式虽光彩夺目,但其对国家财力和民力的消耗却难以掩盖,甚至在日后的奏折中被完全暴露。仪式结束不久,河北转运使李士衡将运输及后勤物资的详细账目递交汴梁朝廷。据其统计,此次封禅花费高达830余万贯,仅此一项就已占全国当年赋税收入的三分之一,而这还不包括年后又将用于汾阴祭祀后土的额外开支,预计再耗费650万贯。

除了财力上的消耗,劳动力的损失同样触目惊心。据记载,为了保证封禅仪式沿途的顺利推进,御驾所经之处早在半年之前便开始征召民夫大规模修缮道路和桥梁。而仅运输祭品物资的车队,便绵延十五里,沿途百姓被迫提供粮食与宿营地,饥寒交迫的民工在超负荷工作中倒下者不计其数。据史料记载,多地禀报村镇驿站的驿马大批累毙,甚至连牲畜都难以支撑运输的压力。而这些劳民伤财的后果,尤其是在边远省府和贫困地区,引发了更严重的社会问题。

地方官府为了迎合天子的要求,不惜将天子经过的路线装饰得光鲜亮丽,花费的物力人力不亚于盖一座新城。那些自愿或被迫参与仪式的臣民乡老,在表面风光无限的“感恩”伪装下,也为这一场空洞的政治表演承担了巨大代价。

泰山封禅的轮回

泰山封禅,是古代天子祭祀天地、宣示天命的重要仪式。最早的泰山封禅,史书中明确记载的是秦始皇于公元前219年的大典。当时的秦始皇已经完成了中国历史上首次的大一统,面对如此景象,他急需寻找一种方式来宣告自己天命所归的地位。而泰山,这座被视为连通天地的圣山,自然成为了最佳选择。

这不是一次尽善尽美的仪式。据《史记》记载,当秦始皇完成封禅的仪式、正得意洋洋返程时,天降暴雨,冰冷的大雨让车队寸步难行,秦始皇被迫狼狈地躲入泰山脚下的松林中避雨。这样的意外,为仪式增添了一抹阴影。

到了汉代,封禅的传统被进一步推崇,尤以汉武帝的仪式最为著名。汉武帝毕生追逐权力与天命,他对封禅的虔诚超乎寻常。汉武帝在位期间,曾多次亲自主持大型祭天活动,最终于公元前110年踏上泰山巅峰完成封禅。但与秦始皇一样,汉武帝的封禅并不顺利。

相传,由于祭坛的修筑细节被官员疏忽,导致整个祭祀过程一度出现混乱情景,汉武帝愤怒中泪流满面,责令相关人员彻夜改建。此外,《史记》中还提到,为了迎合汉武帝的封禅愿景,汉朝国库耗费了巨大代价,三分之一的国库财产都化作了仪式中的金玉供品和浩荡仪仗。司马迁对此留下了针砭时弊的纪录,认为封禅不过是“损耗人民,虚饰仁义”的手段。

进入唐代,泰山封禅的仪式更趋于浮华与壮丽。唐玄宗即位之初,曾为自己的统治注入“天人感应”的理论,视自己为一位能与天地共鸣的天子。公元725年,他率领千军万马前往泰山,举行了唐代历史上唯一一次完成的封禅仪式。

唐玄宗的封禅规模达到了空前绝后:前后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隶属于全国各地的官吏、士卒、工匠纷纷奉命集结而来。当时,通往泰山的道路都铺满了银制砖块,仪仗队中灯火辉煌,连衣袂上也坠满金线刺绣。盛大仪式背后的真相,是百姓疲劳和国库重创。在唐玄宗的豪华封禅过后,包括治水、匠造在内的各项财政支出急剧增加,而地方百姓的负担更是因此加重。

参考资料:[1]闫化川.宋真宗“泰山封禅”动机补论[J].泰山学院学报,2004,26(2):6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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