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讲了赵王司马伦采纳“狗头军师”孙秀的“一石二鸟”之计,怂恿皇后贾南风杀了太子司马遹,又以为司马遹报仇为名杀了贾南风,成为继杨骏、司马亮、贾南风之后,西晋朝廷第四任当家人。
不过在这场“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局中,这位老兄又能笑多久呢?
一、狗尾续貂
司马伦掌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论功行赏,不过他先赏的就是自己,谁叫自己功劳最大呢?
司马伦一口气给自己加上了使持节、录尚书事、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等一大溜头衔,把军政大权一样不拉全揽到自己手中。
但他还觉得不过瘾,居然舔着脸当起了“丞相”。
想当年,曹魏朝廷有意封他老爹司马懿、大哥司马师为丞相,司马父子都以自己资望不够推辞掉了。
后来司马昭为了称帝,这才当过一段时间丞相,结果手脚又不够麻溜,还没登基就死在了这个位置上。
司马炎子承父业接替了父亲的丞相之位,并最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当上了皇帝。
但称帝后的司马炎第一时间就废除了丞相之职,就是因为它地位太高、权力太大,严重威胁皇权。
“丞相”也就此被分解为中书令、录尚书事、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侍中、黄门侍郎等一堆官职。
如今司马伦却把“丞相”这顶帽子从垃圾堆里翻了出来,当仁不让扣在了自己头上,其愚蠢狂妄既令人不齿,其狼子野心也已昭然若揭。
当然,司马伦还是很讲义气的,自己爽了也不能忘了兄弟。尤其是上位最大的功臣孙秀,更是一步登天,当上了中书令。
孙秀这个人是“八王之乱”愈演愈烈的重要推手,作恶多端的卑鄙小人,他的事后面再讲。
除了孙秀,司马伦还让心腹干将张林出任尚书令、卫将军,四个儿子司马荂(fū)、司马馥、司马虔、司马诩齐刷刷入职中枢,把持朝政。
另外跟着司马伦起事的数千党羽连同他们的奴仆全部封为上卿、将军,并赐以侯爵。
晋朝时,官员的帽子上都要用一根貂尾作为装饰,司马伦一口气提拔了这么多人,一时“洛阳貂贵”、供不应求,只好以狗尾代替。
于是,“狗尾续貂”一词应运而生,司马伦也算是为中华传统文化做出了一点点贡献。
同谋者咸超阶越次,奴斯亦加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曰:“貂不足,狗尾续。”——《晋书·列传·第二十九章》
论功行赏完,司马伦就该做正事了,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储君问题。
司马遹是皇帝司马衷唯一的儿子,他死了,按照古代宗法制度由近及远、从亲到疏的顺序,就应该从司马炎的儿子,也即是司马衷的兄弟里面物色。
司马衷是司马炎的二儿子,上面有个早夭的哥哥司马轨,下面还有十六个弟弟。
其中老三、秦王司马柬与司马衷一母所生,都是杨皇后嫡出,身份尊贵,人品也不错。
可惜,在贾南风诛杀他舅姥爷杨骏的政变中被吓死了。
老四、城阳王司马景幼年早夭,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老五、楚王司马玮前几年轰轰烈烈大闹了一场,最后落到兔死狗烹的地步,唉,说多了都是泪。
老六司马宪、老七司马祗、老八司马裕、老九司马演都是短命鬼,统统没活过十岁。
这下,幸运之光就照到了老十、淮南王司马允头上。
二、淮南剑派
司马允现年二十九岁,不但年富力强,而且履历极为丰富,是司马宗王里的一位重量级选手。
他五岁时就出任了洛阳五大营(屯骑、越骑、步兵、射声、长水)中的越骑营校尉,掌管洛阳地区的轻骑兵部队。当然,这属于吃空饷行为,读者不必当真。
但他十七岁时受封淮南王,同时担任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假节,这个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此时西晋灭亡东吴不久,江南地区人心未附,司马炎让年纪轻轻的司马允坐镇淮南,责任不可谓不重,期许不可谓不高。
这一点倒是跟后世隋灭南陈,隋文帝杨坚派晋王杨广坐镇扬州很像,都是皇子亲王节制江南,镇守一方。
史书虽然没有记载司马允有什么具体的为政举措,但纵观江南被收复后总体比较稳定来看,司马允应该是干得不坏的,至少没有像隋灭南陈后仅半年就全境皆反。
司马允在淮南一干就是整整十年,对稳定江南形势、恢复江南经济起到了积极作用。
甚至日后东晋之所以能在江南立足建国,也与司马允打下的基础密不可分。
元康九年,即公元299年,司马允被召回洛阳,出任骠骑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中护军。
而神奇的是,都督扬州、江州诸军事的职务居然仍由其兼任。
元康九年入朝,诏以允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都督如故,领中护军。——《晋书·列传·第三十四章》
细心的朋友也许会发现,太子司马遹正是公元299年12月被废,而司马允在这一年被召回京师,虽然史书没有记载具体是几月,但应该是在贾南风废黜司马遹之前。
那么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此时的朝廷谁说了算?还不就是贾南风。
贾南风一边打算废黜太子,一边召最年长的小叔子回京,是什么用意呢?
而且当时晋朝中央没有大将军,骠骑将军就是军队的最高统帅,同时还兼任中护军,直接掌管一部分宫廷武装,至于开府、侍中,也都是权柄极重的实职。
从贾南风之前的举动来看,她虽然杀了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但那是斗争的需要。
上位以后,贾南风对赵王司马亮、梁王司马肜、齐王司马冏都赋予了相当大的权力,对司马宗王的态度还算是比较温和的。
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贾南风很可能就是想改立司马允为皇太弟,接替司马遹的储君之位。
贾南风的用人风格向来是“大局为重、一心为公”,当然我这样说很多人会感到不适,觉得与自己印象中的“妖后”形象大相径庭。
但从贾南风重用张华等一批贤臣来看,并不奇怪。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大家如果不认可我也不勉强。
司马允入朝后立足未稳,司马伦就诛杀了贾南风独掌大权,司马允则被晾了起来,权力也都被司马伦的亲信党羽瓜分殆尽。
史书记载,司马允这个人“性沉毅”,就是性格深沉坚毅的意思,眼看着司马伦权势越来越膨胀,明显是有不臣之心,司马允就打算对这个叔爷下手。
不过朝廷这时正在热烈讨论国储的归属问题,呼声最高的就是司马允,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也只好暂且隐忍,等成为国储再说。
万万没想到的是,司马伦居然完全不顾民意,悍然宣布立死去的废太子司马遹三岁的儿子司马臧为皇太孙,这就让司马允再也忍不了了。
可是还没轮到司马允发飙,司马伦的后招就接踵而至,晋升司马允为太尉,但此前的骠骑、都督、侍中、开府一概全免。
晋朝的太尉虽位列三公,却不掌实权,这不是明升暗降是什么?
司马允气得称病不朝,也不接受晋封,但私下密调七百淮南军火速入京,准备干大事!
有人说,七百人能干什么大事?诺大的洛阳城,撒胡椒面也不够呀?您先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司马伦听说司马允拒绝晋升,不怒反喜,“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你叔爷不客气了!”
立即弹劾司马允抗旨,并派出御史收缴司马允的官印兵符,准备将他下狱问罪。
司马允看到捕拿他的诏书是孙秀所写,不禁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将御史斩杀,然后振臂高呼:“赵王欲灭我全家,又有心谋反篡位,我决定诛杀奸党,保卫社稷!支持我的,露出你们的左臂!”
他手下七百名死士一齐露出左臂,高声呐喊,愿誓死追随淮南王。
司马允见士气高涨,立即率军赶往宫城,打算劫持皇帝二哥。毕竟司马衷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料,驻守宫城的左卫将军王舆是司马伦死党,带兵守住东掖门,居高临下拼命放箭。
司马允没有重武器,短时间无法攻克,只得转头杀向司马伦的大丞相府。
但经过杨骏、司马亮、贾南风三次“被斩首行动”,司马伦已经充分认识到贴身护卫工作的重要性,他的相府集中了足足三万卫兵,以防不测。
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并所隐匿之兵,数逾三万。——《资治通鉴·晋纪·晋纪五》
以七百攻三万,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司马允自信满满地对着镜头说:“不是的,各位瞧好吧!”
司马允率七百人与相府卫兵连续激战,每战必胜,短短时间就斩杀千余人。
三万相府精兵被杀得豕突狼奔、魂飞魄散,后来竟龟缩不出,被司马允区区七百人包围了。
原来,司马允坐镇淮南时,就精心挑选了一批“奇才剑客”,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以一敌百,说是古代的“三角洲部队”或者“阿尔法突击队”也毫不为过。
允所将兵,皆淮南奇才剑客也。与战,频败之,伦兵死者千余人。——《晋书·列传·第三十四章》
司马允见司马伦龟缩不出,就命这批淮南剑客攻上墙头,登高放箭,一时弓弩齐发,箭如雨下,府中每棵树都中了数百支箭。
府中卫兵被射得死伤枕籍,就连司马伦都险些被射中,幸亏手下以身挡箭才侥幸不死。
弓弩齐发,飞矢雨下,司马畦秘以身蔽伦,箭中其背而死。伦属皆隐树而立,每树辄中数百箭。——《晋书·列传·第三十四章》
这时宫中又生变故,太子左卫率陈徽原本是司马遹的僚属,他知道司马伦才是司马遹之死的幕后黑手,对司马伦极为痛恨,就组织东宫卫兵占据东宫,响应司马允。
就在形势渐渐变得对司马允有利的时候,宫中传来消息,有使者持天子旌旗出宫,劝双方停战。
司马允毕竟打的是忠于皇帝的旗号,就让使者进入阵中,自己下马听读诏书。
宣诏的也是禁卫军中的一个低级将领,名叫伏胤。
他见司马允跪听圣旨,趁其不备突然拔刀在手,一刀就将司马允的脑袋斩了下来!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原来,这个伏胤的确是宫中派来劝和促谈的,但临出宫前,司马伦的儿子司马虔正好在宫中值班,他一把拉住伏胤,对他说,你只要干掉司马允,今后必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你,你看着办吧!
伏胤不过是一个小小督将,最多就是连排级干部,听说有泼天富贵,立即心动,这才有了这等惊天变故。
所以我反复讲,“八王之乱”中,一大批禁卫军中的低级将领为了自身荣华富贵,不惜疯狂参与政变,频繁变幻立场,甚至直接决定着大人物的生死成败,司马允的下场就是明证。
可惜,这既不是最后一次,也不是最惨烈的一次。
却说掌门人突然被杀,“淮南剑派”顿时土崩瓦解、风流云散,各自逃命去也。
而老家伙司马伦则侥幸过关,再次笑到了最后。
其实,交战之时有传言说司马允已经抓住了司马伦,洛阳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后来听说司马允遇害,则尽皆悲伤叹息,可见当时的人心向背。
初,伦兵败,皆相传:“已擒伦矣。”百姓大悦。既而闻允死,莫不叹息。——《晋书·列传·第三十四章》
三、沐猴而冠
也许是司马允夜袭相府过于惊心动魄,也许是濒临死亡的经历刺激到神经,司马亮变得更加疯狂。
“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那我就干脆坐一坐龙椅,又能怎样!”司马伦的内心在呐喊。
公元301年正月,司马伦派人逼迫司马衷禅位给自己,无依无靠的司马衷也只能无奈照做。
历来禅让都要连续推辞两次,到第三次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但司马伦不讲这套,精简程序嘛,就一屁股坐上了皇位,迫不及待地圆了自己的皇帝梦。
而我们可怜的“肉糜兄”司马衷则变成了太上皇,连同自己的“皇太孙”司马臧一起被关进了皇家监狱——金墉城。
要说司马伦这一步,迈得真的有点大。
此前不管是杨骏、司马亮、司马玮、贾南风,大家都是围绕朝堂权力进行斗争,并没有人真的想当这个皇帝。
因为在皇权社会,皇帝极为神圣,并不是说你权力大就可以当。
像曹操、司马懿以及日后的尔朱荣、高欢、宇文泰,哪个不是功勋显赫,权势滔天,但面对皇位内心也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倒不是畏惧皇位上的那个傀儡,而是畏惧天命、天道、天心。
而司马伦如此简单粗暴地公然篡位,真是震碎了所有人的三观,也让所有司马宗王产生了一个共同的想法:“这个老家伙都能当皇帝,我为什么不能?”
当然,由于司马伦控制了洛阳,就控制了大晋朝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公然向他挑战还是很有风险的。所以,司马宗王并没有人马上跳出来,只是互相观望,等着别人去当出头鸟。
如果这个时候司马伦理清思路,广施仁政,礼贤下士,积极笼络世家大族,快速积攒口碑,也许真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坐稳皇位,那么“八王之乱”真正最惨烈的阶段就能得到避免,或者程度有所降低。
可惜,司马伦不是杨坚,不是赵匡胤,只是一个沐猴而冠的小丑罢了。
登基以后,他把“狗头军师”孙秀视为自己的张子房、诸葛亮,把全部的权力都委托给他,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依赖他,以至世间人只知有孙秀,根本不知有司马伦。
而孙秀只是有点小聪明,却远不是治世之才。
更糟糕的是,这个人品行恶劣,贪婪卑鄙,以权谋私,坏事做尽,天下人对他无不切齿痛恨。
举一件小事,当时天下第一富豪石崇有个爱妾名叫绿珠,美艳绝伦、冠于京师。
孙秀一来贪图石崇的富有,二来垂涎绿珠的美貌,就直接诬陷石崇谋反,将石崇抄家拿问。
军队将石崇的金谷园包围,绿珠哭着对石崇说:“我就算不能侍奉您,也绝不容许孙秀小人玷污我!”就从高楼上一跃而下,香消玉殒,石崇也随之被杀。
我们后人往往只知道“石崇王恺斗富”的故事,以为他只是一个无聊的暴发户,其实石崇在历史上真正的头衔是“西晋大臣、诗人、文学家”,大名鼎鼎的“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他写的《金谷诗序》就连李白都非常推崇。
孙秀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对付他,影响之恶劣,可见一斑。
正是有孙秀这样一个人主持政务,司马伦的名声就越来越臭不可闻。
还有一件小事,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对历史影响却很深远。
当时,西晋益州刺史名叫赵廞(xīn),是贾南风的亲家。
孙秀要肃清贾南风余毒,当然不能让他呆在益州刺史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就征召赵廞入朝。
但孙秀贪婪卑鄙、心狠手辣之名天下皆知,赵廞怎么敢去?左思右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造起反来。
但造反就要有兵,于是他招募了一支氐人流民队伍,发给他们粮食和兵器铠甲,让他们替自己打仗。
这支流民武装的战斗力果然很强,帮赵廞打遍蜀中无敌手,很快就占据了整个成都平原。
赵廞惊喜之余,又对这支武装产生了忌惮之心,就想除掉这支流民武装的首领。
可惜事与愿违,最终被这支流民武装反杀。
这支氐人流民武装的首领,名叫李特。
正是他,奠定了十六国第一个政权——成汉的基石。
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也即将正式驶入更加残酷的五胡十六国这段“死亡赛道”。
不过这些与本文关系不大,只是为了说明司马伦与孙秀这对“活宝”对天下时局的祸害。
当时洛阳人心涣散,很多有识之士都意识到大乱将至,纷纷选择了离开。
比如散骑常侍张轨就请求回他的凉州老家去。此后,正是他在凉州建立了十六国的另一个政权——前凉。
又比如大名士张翰发出了“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的感慨,然后飘然而去,回了故乡苏州。
还有当时一位军中将领索靖更是摸着皇宫门前的铜驼,流泪叹息道:“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在荆棘丛中看到你吧!”
可见当时局势之动荡危险,确已到了遍地干柴、一触即发的地步。
而司马伦、孙秀这对“活宝”却还在孜孜不倦地“作妖”。
不久之后,这两人又干了一件非常莫名其妙的坏事——杀害了已废皇太孙司马臧。
按说你要杀,直接杀司马衷好了,免得别人以迎立司马衷复位为由作乱。
但你杀这样一个年仅三岁、无足轻重的小孩,意义何在呢?
笔者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其归结于两人的脑残作死行为了。
但这终于彻底激怒了一个人,一个热血冲动的人,这个人就是——齐王司马冏。
四、首倡大义
前文说过,司马冏是司马攸的儿子,司马炎的侄子,司马衷的堂弟,属于四代司马。
同时他也是贾充的外孙,贾南风的外甥,更是司马伦诛杀贾南风的第一功臣。
按说第一功臣,好歹要搞个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再不济也要搞个卫将军干干。
结果孙秀从中使坏,只让司马冏当了一个游击将军。
晋朝的宫城禁卫军共分六军,分别由中领军、中护军、左卫将军、右卫将军、骁骑将军、游击将军统领,六将统归卫将军管辖。而当时的卫将军正是司马伦的心腹爪牙张林。
张林的出身相当低贱,他的曾祖是汉末黄巾贼首领张燕,十成十的泥脚杆子出身,只是后来归降了曹操,才洗脚上岸开始当官。
你让一个堂堂河内司马氏的宗王去给一个祖上务农还当过强盗的人当下属,这在魏晋世族看来,不是屈辱,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司马冏因此日夜愤恨,整天嘀嘀咕咕、青筋暴露、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司马伦也觉得这小子是个不安分的“刺头”,索性加封司马冏为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让他离开洛阳,去镇守许昌。
但怨恨一旦产生,绝不会轻易消散,司马冏在许昌仍是愤愤不平,“没有我司马冏,你老小子能除掉贾南风?真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后来司马伦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篡位,孙秀又倒行逆施、祸乱朝纲,搞得天怒人怨,司马冏就觉得浑身躁动,似乎应该干点什么。
尤其是司马臧遇害,清议沸腾,司马冏觉得机会来了,立即通电全国:“奸臣孙秀,迷惑赵王,请天下忠贞之士与我一起讨伐孙秀,如有不从,夷灭三族!”就此打响了反抗司马伦的第一枪。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司马冏并不是直接讨伐司马伦,而是讨伐孙秀,说明司马冏还是有意无意在维护司马家族上下尊卑、长幼有序的秩序,这个秩序他至死都在维护。
司马冏起兵的倡议除了“@所有人”外,还专门私信给了几个兵权最重的司马宗王。
他们分别是镇守邺城(今河北邯郸临漳)的成都王司马颖、镇守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镇守中山(今河北石家庄、保定之间)的常山王司马乂、镇守南阳的南中郎将、新野公司马歆。
这几位老兄的反应各有不同,细说起来篇幅太长,留到后面说到各人时再讲。
简而言之,他们最终都响应了司马冏的号召,率领本部人马向洛阳进发了。
由于分布方位和距离远近的原因,五路大军最终汇合成了三路,分别是:
司马冏、司马歆合兵,从东南攻击洛阳的伏牛山、嵩山防线;
司马颖、司马乂合兵,从东北攻击洛阳的黄河、邙山防线;
司马颙派大将李含、张方从西面攻击洛阳的崤山、函谷关防线。
一时间,狼烟四起,黑云压城,活脱脱就是“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气势。
司马伦和孙秀两人做坏事时热情高涨,真见出了大事却慌得不行,好在洛阳地区重兵云集,手上的本钱倒也雄厚,就派出多路大军分头阻击。
其实面对这种复杂局面,最重要的就是抓住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集中优势兵力迅速解决为首之人。
比如杨坚篡周建隋时,也是河北尉迟迥、巴蜀王谦、江汉平原司马消难三方作乱,南陈又在江东蠢蠢欲动。
但杨坚理清思路,派韦孝宽、高熲率关中主力先攻尉迟迥,其他都是维持守势。待平定河北,其他各方也就迎刃而解。
还有宋明帝刘彧登基时,晋安王刘子勋叛乱,刘宋宗室和各地藩镇大将一边倒地支持刘子勋,刘彧的政令不出建康百里。
但刘彧派大将沈攸之率建康台城精锐强攻刘子勋麾下主力袁顗和邓琬所部,一战成功后,各地纷纷归顺,天下大定。
连后世毛主席都说:“刘彧据建康而四方皆反。内线作战,以寡对众,以弱敌强,终于全胜,可谓奇矣。”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是要有分清主次矛盾的眼光,二是要有“我自岿然不动”的定力,可惜这两者司马伦和孙秀都不具备。
当时嗓门最大、跳得最高的就是齐王司马冏,又与洛阳近在咫尺,如果集中精锐直捣许昌,将司马冏擒杀或者击溃,那些本就扣扣缩缩的司马宗王十有八九要认怂。
但司马伦和孙秀却摆了个乌龟不出头的架势,命大将孙辅、李严率军七千守廷寿关,大将张泓、蔡璜、闾和率军九千守崿阪关,大将司马雅、莫原率军八千守虎牢关,合力防守东南方的司马冏。
又派孙秀的儿子孙会、大将士猗、许超、刘琨率军三万守御河桥、邙山,抵挡河北的司马颖。
细心的朋友可能会说,刘琨不是贾谧文学沙龙“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吗?妥妥的贾南风党羽一枚,怎么没被司马伦、孙秀给肃反了呢?
这是因为司马伦的“太子”司马荂娶了刘琨的姐姐,而司马荂与孙秀的关系极为恶劣。
孙秀要杀刘琨,司马荂就坚决不同意,最后司马伦看在刘琨大名士的份上,最终放过了他,刘琨就成了司马伦的手下。
有人也许又要说,司马伦不是大坏蛋吗?刘琨不是大英雄吗?大英雄怎么会给大坏蛋当手下呢?
呵呵,其实在那个年代,善恶忠奸谁又说得清呢?
关于刘琨,下次我专门写一篇文章,深度分析一下这位西晋末年的悲情英雄,这里就不展开了。
说回司马伦,就这样撒胡椒面一样撒出去六、七万军队,却没有对任何一方形成绝对优势,战略水平堪称拙劣至极。
五、杀人盈野
战斗由“出头鸟”司马冏最先打响。
他率许昌兵与张泓交战于阳翟(今河南许昌禹州),首战败北,再战再败,三战又败。
于是天下吃瓜群众眼珠掉了一地——首倡大义的司马冏原来是个战五渣呀!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司马冏除了一部分他自己的封国军,其他大部分都是临时招募的,怎么可能是洛阳常备军的对手?
而司马冏虽屡战屡败,斗志却极为顽强,史书称“冏纵兵逆战,散而复聚”,始终虽败不溃。
在经历了最初的战火洗礼,司马冏的军队迅速褪去了新兵蛋子的生涩,战斗力开始直线拉升,渐渐稳住了形势。
洛阳军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问题在于内部各怀心思、斗志不高,当发现司马冏是一只“不死小强”时,就有人开始动摇。
将领孙辅、徐建首先不战而走,一溜烟跑回洛阳,并且大肆宣扬:“齐王兵盛,锐不可当,张泓已经挂了!”
司马伦惊得魂飞天外,急忙将两人控制起来,严密封锁消息,又对外宣称已经将司马冏击溃。
但实际情况是司马冏已经陆续击败孙髦、司马谭等洛阳军,开始占据上风,只是因为张泓强撑战局,一时还不能长驱直入。
这时,成都王司马颖的二十万大军也已兵临黄河北岸,与孙会、士猗、许超、刘琨的三万洛阳军对峙。
齐王冏举义,颖发兵应冏,羽檄所及,莫不响应。至朝歌,众二十余万。——《晋书·列传·第二十九》
有人又说了,二十万?司马颖哪来这么多军队?史书就喜欢夸张。
其实,此时的河北农业发展水平已经超越关中、中原,成为中国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
司马颖在河北的形象口碑又很不错,一朝举事就从者如云,有二十万临时拼凑的军队并不奇怪。
不过跟司马冏一样,新兵蛋子打仗就是不靠谱,与洛阳军刚一照面就被打得一败涂地,阵亡上万人。
此前十几年洛阳屡次爆发政变,人口损失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万把人,如今战争一打响,那真是杀人盈野、流血漂杵,杀人就真成了割草一般。
司马颖第一次见识到战争的残酷,怂货本色立即暴露,就准备跑路回邺城。
幸亏手下谋士卢志苦劝:“敌军新胜,必然轻视我们,我们如果退缩,士气就会一蹶不振,再想振作就难了。胜败是兵家常事,我们可以拣选精兵,出其不意发起反击,可获奇胜!”这才令司马颖稍稍安心,决心再战。
这个卢志出身范阳卢氏,为人忠诚守信,能力、见识、品行、才干都属上乘,是“八王之乱”里唯一的“正道之光”。
此前,司马颖刚收到司马冏邀他起兵的檄文原本犹豫不决,就是这个卢志大声疾呼:“赵王篡逆,人神共愤,殿下以正讨逆,百姓必赢粮而景从,必可匡扶社稷!”司马颖这才起兵。
顺道说一句,这个卢志也是刘琨的姐夫,嘿嘿。
果如卢志所言,洛阳军大胜之后,立即骄傲起来。
尤其是三个主将士猗、许超、孙会都有持节专断之权,孙会又是孙秀的儿子,十足的纨绔子弟,总想凌驾于士猗、许超之上,三人之间矛盾丛生、自说自话,刘琨和底下的将士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
司马颖按卢志所说,精选勇士发起突袭,果然大败洛阳军。孙会等人弃军而逃,司马颖的邺城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黄河,驻于邙山,第一个进入了大洛阳地区。
这下京城更加震动,朝中反对孙秀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司马伦、孙秀惊慌失措,整天躲在宫中一筹莫展。
手下党羽议论纷纷,有人说整军再战;有人说一把火烧了洛阳,去兖州(今山东济宁)投奔孙秀的同族兄弟孙旂;有人甚至说顺黄河东下,去公海避风头,简直天马行空、莫衷一是。
而这时,又是禁卫军将领出来搞事了。
曾经依附司马伦,为抵抗司马允立下大功的左卫将军王舆突然反水,率七百名禁卫军攻入中书省,轻而易举就将孙秀及其党羽全部斩杀,首级挂在宫门之上,并将司马伦逮捕。
不过王舆地位不高,只能搞破坏,搞建设是不行的,他就请朝中重臣上殿,共同逼迫司马伦下诏,说:“我是被孙秀蒙骗,才触怒了三王(司马冏、司马颖、司马颙)。如今我已杀了孙秀,并打算迎太上皇(司马衷)复位,我自己就回家种田,求你们放过我吧!”
然后京城守军全部放下兵器,不再抵抗,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长沙王司马乂、新野公司马歆率军浩浩荡荡开进了洛阳。
有人也许要说,不是还有一路河间王司马颙的大将张方吗?他怎么没来?这事说来话长,留到下文再讲。
王舆又自作主张,将司马伦及其“太子”司马荂押送至金墉城,与司马衷来了个“互换主场”。
司马衷被数千甲士接回宫城,群臣恭迎跪拜,都自称有罪,沿途百姓则欢呼雀跃,山呼万岁。
司马衷战战兢兢重新坐回了阔别三月之久的御座,心里不知是喜是悲,但他既没得选,别人也不会在乎他的感受。
这时,如何处理司马伦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还是那句话,家族辈分摆在这里,他是二代司马,其他人都是四代司马,虽然都想干掉他,偏偏又都难以启齿。
好在这时在场唯一的二代司马、而且是司马伦的哥哥、梁王司马肜站了出来,强烈主张处死司马伦。
有这老家伙发话,大家当然忙不迭地齐声附议。
要说这司马肜,虽然不在“八王”之列,平时也不太引人注目,却是一个值得说道说道的人。
前文说过,这人心胸狭窄,能力平庸,对关中的齐万年起义束手无策,却用卑鄙手段害死了名将周处,贾南风对他嫌弃得要命,把他从关中调回洛阳。
结果这家伙一回来就跟司马伦勾结在一起,发动政变杀死了贾南风。
司马伦上位后虽然不干人事,对这个哥哥还是很尊重的,封他当了太宰,礼遇极为隆重。
后来司马伦篡位称帝,居然要把自己先前的丞相之位让给司马肜,但司马肜满地打滚,坚决推辞,司马伦也只得作罢。
此后司马肜基本不过问政事,深居简出,与世隔绝,没有参与司马伦和孙秀的那些破事,也就没有被归入司马伦一党。
如今他为了进一步撇清与司马伦的关系,更是提出了杀司马伦以谢天下的建议。
所以,这个人虽然无德无才,却至少有一个相对清醒的头脑,没有像司马伦那样在权力的道路上迷失自我、走火入魔。
第二年,司马肜在家中安然去世,享年七十岁,也算是司马宗王里的异数了。
而司马伦就没那么幸运了。
就在他用金屑酒毒杀贾南风的金墉城,一杯同样配方、同样味道的金屑酒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司马伦痛哭流涕,万般无奈将金屑酒一饮而尽,然后用毛巾盖在脸上,连声道:“孙秀误我!孙秀误我呀!”然后死去,“八王之乱”中又一位大佬关机下线。
但这一阶段已经与前面的政变模式完全不同,正式上升为战争模式。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晋朝军队自相残杀,阵亡人数已接近十万人,伤者不计其数。
自兵兴六十日,战斗死者近十万人。——《资治通鉴·晋纪·晋纪六》
正所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何等令人唏嘘?
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又到了末尾人物点评的时候。
先说说“淮南剑派掌门人”司马允。
这位仁兄私人品德上没什么劣迹,性格也还稳重踏实,从政经验和治理能力都不错,资历人望也高,其实是个很难得的“六边形战士”。
他如果成功诛杀司马伦,很有可能扭转乾坤,使大晋朝的政局稳定下来。
至于说基层那些土地兼并、民族矛盾,哪朝哪代又没有一点问题呢?
只要朝廷中枢不乱,统治阶层自身实力不被大幅削弱,那一切都还是有挽回的可能。
可惜,他低估了政治斗争的复杂和残酷,自身警惕性不高,最后死于暗杀,十分可惜。
再说说“敢为天下先”的司马伦。
这位老兄如果在杀掉贾南风后只是独掌大权,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
权力终究要有人掌握,以他的辈分,如果用点心,别乱来,好好做他“权臣”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也挺好。
可惜这位仁兄德才兼不备、贪婪又愚蠢,对权力的追求永无止境,最终逾越雷池,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那也叫咎由自取,死了活该。
对他没有太多值得分析的,但却可以作为我们自我反省的案例。
当我们追求利益时,是不是该偶尔清醒一下?是不是该适可而止?
我们在嘲笑司马伦的同时,是不是也在工作和生活中犯着与司马伦相同或类似的错误?
能这样想,司马伦也算是没白死了。
最后来说说孙秀。
孙秀出身琅琊(今山东临沂)孙氏,信奉五斗米道。这样说,大家是不是想起了后世另一位历史人物?
不错,那就是后来在东晋末年掀起大乱的五斗米道教主孙恩,孙秀正是他的同族先人。
所以,有人说小小的琅琊孙氏颠覆了西晋和东晋两代政权,虽然有些夸张,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孙秀当然是普遍意义上的奸佞小人、祸国之贼,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另一方面。
由于出身门第不高却侥幸成为西晋朝廷的当权者,孙秀当然得不到世家大族的认可,更得不到他们的支持。
而这些世家大族长期占据道德制高点与舆论话语权,孙秀就必然面临巨大的无形压力,所以他的所作所为也一定会渐渐荒腔走板、趋向极端,然后形成恶性循环。
而世家大族子弟当官就容易得多,做什么都事半功倍,怎么做都有人叫好。
就像那个被石勒怒斥为“误国宰相”的王衍,一辈子“信口雌黄”不干正事,却优哉游哉地官运亨通。
所以,小人物当权往往变成奸佞小人,一方面他确实是本性卑鄙,另一方面是环境压迫使然。
好比前几年苏州那位姓许的女士,一开始只是无脑炫富,结果遭到网暴,然后情绪失控,又说了很多错话,以致陷入孙秀一样的恶性循环,其实是一个道理。
——本人素质与外部环境共同影响,往往就是悲剧的根源。
好了,“八王之乱”已经进入高潮,下一集就是更加惨烈的白热化阶段。
不过还是等我更新一集《血色开皇》正传再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