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得知自己患癌的那天,贺惟紧皱着眉头,冷冷地对我说:“你以为你死了,别人会伤心吗?根本没人会为这事儿难过。”
我满不在乎地回了句:“随便。”
接着真诚地祝福他:“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毕竟我哥为救我离世那年,所有人都看着我,质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后来,我站在哥哥去世的那栋废弃楼,纵身从楼顶跳下。
可贺惟,你为何要哭呢?
我哥去世的第八年,我被确诊患上了癌症。
医院里人来人往,年长的医生皱着眉头,仔细看完手中厚厚的检查单,轻声问我:“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这句话他问了两遍。
一遍是我刚进门坐下时,另一遍就是此刻。
我心想,自己的病情或许很严重了。
于是,我微微一笑,答道:“我没有家人,有什么病直接告诉我就行。”
出乎自己的意料,我并未对这个结果感到害怕。
检查单重新回到我手中,我捏着那薄薄的纸张,刹那间觉得它们就像游戏里的体验卡。
死亡不过是留在这世界的体验卡快到期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贺惟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们闹得最凶那年,曾互相放狠话,以后见面就当对方死了。
而现在,我不小心按了那个陌生号码的接通键。
贺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爸爸让我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干脆地拒绝:“不吃,没时间。”
贺惟隔着屏幕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不高兴:“每次叫你,你都说没时间,你到底在忙什么?”
我走到垃圾桶旁,抬起脚,踩下踏板,垃圾桶的盖子翻了起来。
我把手里的废纸扔了进去,随口说道:“忙着去死。”
“你能不能别老说这种丧气话——”
贺惟似乎很听不惯这种动不动就说要死的话。
我懒得再跟他说下去,说了声:“挂了。”
便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一打开门,嘬嘬就跳了过来。
嘬嘬是我和哥哥养的猫,是只不太顾家的小狸花。
我还记得哥哥第一次把它抱回家时,它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哥哥怀里。
它好像营养不良,我和哥哥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养大。
长大后,嘬嘬特别爱往外跑。
我们要上学,没时间管它,后来它就自己在外面找吃的,隔几天回来看看我们。
或许正因为如此,我还能见到它,也算留下了一点哥哥的痕迹。
大概从什么时候起,嘬嘬开始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呢?
好像是一个月前。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自言自语道:“所以你也知道我快死了吗?”
嘬嘬当然不会回答,它轻盈地跳到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我抱着它,给它倒好猫粮,然后去打开冰箱。
冰箱里有些空,只剩下两盒包好的生饺子,还有几袋馄饨。
上面贴着付子意写的便利贴,字迹潦草,写着煮的时间。
他的字有点丑。
我拿了袋馄饨出来,正烧着水,贺惟的第二个电话打了进来。
他真无聊,一个号码被拉黑,就换一个号码打。
我被吵得烦了,接了起来。
贺惟的声音和锅里水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混在一起,他说:“爸爸生病了。”
我问:“然后呢?”
贺惟顿了顿,说:“他想见你。”
水烧开了,我把小馄饨丢进锅里,热气升腾。
我疲倦地说:“我又不是医生,见我也没用。挂了。”
“等等,”贺惟急忙说道,“你就算还在怪我们,但爸爸对你一直挺好的,他生病了,你来看一眼都不行吗?”
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了一下,没说话,还是按了挂断键。
生日那天,我难得精心收拾了一番,穿上漂亮的新衣服,正准备化个气色好点的妆。
突然,胃里一阵绞痛。
这感觉太熟悉了。
我趴在洗漱台上,干呕起来。
眼前一片鲜红。
我手抖着,从口袋里摸出止痛药吃了下去,这才没那么痛了。
缓了好一会儿,我打开水龙头,把那些血冲掉。
镜子里映出我苍白病态的脸,眼底乌青,神色憔悴。
那一刻,我突然改变了主意,给贺惟打了个电话,问他爸爸在哪个医院。
贺惟似乎早有预料,很快发来了地址。
贺惟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叫了我,也叫了贺愉。
病房里,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病床边。
贺愉手里拿着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什么。
贺惟站在一旁,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肩上。
而另一边,贺先生认真地听着贺愉说话,眼神慈爱。
我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必要进去。
太多余了。
我正打算放下果篮就走,却突然和贺太太的目光对上了。
她好像只是不经意地往门外看了一眼,也没想到会和我对视。
她的眼神很淡漠。
目光交汇的瞬间,我先移开了视线,转身准备离开。
“江预。”
我刚背过身走了没几步,没想到听到贺太太喊我的名字。
我还以为她会像过去很多年一样无视我。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直到贺惟冲出来,挡在我面前。
他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说:“妈妈叫你,你跑什么?”
我抬头看着他。
他面对我时,似乎总是充满不满。
和面对贺愉时,完全不一样。
其实很长时间我都想不明白,贺惟明明是我亲哥,可为什么从来都不向着我呢?
哪怕只有一次,也没有过。
书名【癌女的悲途】,内容来自 「纸糊」。
我第一次见到贺惟,是在十五岁那年。
贺先生终于发现,我才是他被抱错的亲生女儿。
于是,我被带回了贺家。
贺愉则是另一个被抱错的。
见到她时,贺愉正有些走神地坐在沙发上。
她看到我过来,想礼貌地起身,却被旁边低头玩手机的贺惟一把拉住。
“既然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你来了我们还专门迎接吧。”
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我脸上,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那时的我没明白,他这是在护着贺愉,好像认定我会对她不好。
我只是默默地跟着贺先生,看到他后,短暂地朝他笑了一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好像天生就对他有好感。
因为他是哥哥。
可他从一开始就不欢迎我。
一点都不像我真正的哥哥。
在贺家不受欢迎的日子并不好过。
为了不影响贺愉,贺家对外宣称我只是收留的养女。
贺愉的朋友们因此不喜欢我,觉得是我抢了贺愉的位置,总找我麻烦。
他们往我桌肚里丢垃圾,扔掉我的作业本,还指桑骂槐地嘲笑我……
“自己没家人吗?非要跑到别人家抢别人的家人。”
“鸠占鹊巢,你还好意思喊别人爸爸。”
“讨厌鬼,不要脸。”
我曾向贺惟求助过。
放学被堵在角落时,我给他打过电话。
可前一秒还撑着伞和贺愉有说有笑的他。
在看清是我打来的电话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喊他:“哥。”
我希望他能帮我解释。
可电话那头只传来冷冰冰的一句:“干嘛?”
那些求助的话又都被我咽了回去。
我实在忍无可忍,就去问贺愉:“你很讨厌我吗?”
贺愉一脸惊讶:“怎么可能?姐姐你怎么这么想我。”
我又问:“那为什么你的朋友总找我麻烦——”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惟打断:“够了,你别挑拨离间。”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后来贺先生笑着打圆场,问我:“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跟爸爸说说。”
我说完后,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摸摸我的头,温和地说:“没事,这些事交给爸爸解决,好吗?”
我就没话说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解决的,反正后来那些人没再来骚扰我。
但我永远忘不了人群散去后。
一楼大厅里,贺惟站在高高的楼梯台阶上看着我。
他说:“我们相处这么多年,我比你更了解她的为人。你污蔑人的手段太拙劣了。”
最难熬、最难过的时候,我坚持不下去,总会想给哥哥打电话。
我以前的哥哥——江祈。
我想跟他说:“我不想待在南城了,我想回家。哥哥,他们对我一点都不好。”
可每次哥哥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不想让哥哥为难。
后来我常常后悔,我应该让哥哥带我走的。
哥哥对我最好了。
小时候,爸爸喝了酒就发酒疯,哥哥总是护在我前面。
他把我藏到床底,对我说:“有哥哥在,别怕。”
于是我就不害怕了。
七岁那年,妈妈带着我和哥哥,揣着偷来的身份证和几百块钱,偷偷离开了那个家。
哥哥在混乱的人群中,紧紧拉着我的手,说:“牵着哥哥的手,别走丢了。”
这一牵就是很多年。
妈妈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压力大,忙着工作,没时间管我们。
从小哥哥就先学会了做饭、洗衣服、照顾自己。
然后再学着照顾我。
我的第一块生日蛋糕,是哥哥给我买的。
他说:“神听不见的愿望,哥哥可以听见。”
他给我买漂亮的发卡,买放学路上的糖葫芦。
我第一次跟人打架,是因为有人骂我是没爹的坏孩子。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我们俩的学校离得有点远,他要穿过两条长长的马路,经过五个红绿灯,来接我放学。
后来我回了贺家。
走的时候,哥哥认真地叮嘱我:“如果过得不开心,就跟哥说,哥去接你回来。”
我说:“好。”
哥哥对我最好了。
如果我当时说想走,他肯定会带我走的。
也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
书名【癌女的悲途】,内容来自 「纸糊」。
哥哥去世那天,阴天。
我在学校门口等贺愉,从放学等到天黑。
后来,一群混混出现,把我堵在学校旁边那座废弃大楼的角落。
我想跑,却没跑掉。
为首的男生,我认出来了,是同校的一个学生,他跟我表白,我不喜欢他,就拒绝了。
他骂我:“我看上的人,没敢拒绝我的。”
他扯我的衣服。
我大声呼救,可周围没人,除了挨了几个巴掌,一点用都没有。
关键时刻,哥哥出现了。
他冲我喊:“快跑,别回头。”
我来不及多想,拼命地跑,想找人求救。
却正好碰到和贺惟一起的贺愉。
贺惟皱着眉头问我:“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我来不及解释,只恳求他跟我去救哥哥。
可等我们跑回去,眼前闪过一个虚影,接着听到砰的一声。
我低头看了一眼,又迅速抬起头。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我茫然地转头,看见贺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贺愉的眼睛。
心里可怕的预想似乎成真了。我再次低下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人,就是我的哥哥。
生命如此脆弱。
白布一揭一盖,哥哥就变成了一捧骨灰,后来又变成了一座空空的坟墓。
我第一次真切地认识死亡,就失去了我最亲爱的人。
他再也不会说话,也不会对我笑了。
哥哥的葬礼上,贺先生和贺惟围在贺愉身边安慰她。
我上前质问贺愉:“为什么你要给我发消息让我等你?为什么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却不见人影?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的话没说完,被贺先生打断:“够了,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去世的是她亲哥,她比你更难过。”
我仰着头看着他们。
贺愉好像惊吓过度,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贺惟扶着她,面色复杂地盯着我,眼神好像在斥责我的无理取闹。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们像青面獠牙的怪物。
可我退后一步,这次没有哥哥再挡在我面前。
我去报警,想让那群人受到惩罚。
可警察说,那段路没有监控,没有证据,很难定罪。
那是我第一次求我的亲生父母。
我苦苦哀求他们:“爸,妈,我求你们帮帮我,我要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复杂地说:“好。”
他们答应我了。
他们答应我了啊。
可最后定罪时,为首的男生只判了两年。
法庭上,那个男生挑衅地笑着看我。
于是我开始等,等他出狱。
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过和他同归于尽。
可真到了那时候,他却给我听了一段录音。
里面是贺愉的声音:“你想报复她吗?我可以帮你。”
我愣住了。
他猖狂地笑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被判了两年吗?当然是多亏了你的好爸妈。我把这段录音给他们一听,他们立刻就答应帮我了。”
我的耳朵好像失灵了,他的话比我手里的利器还伤人。
他还在说:“你去求他们,可他们觉得自己女儿更重要呢。”
回到贺家,贺愉在房间里。
看到我进来,她毫无防备地笑了笑:“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走过去,拿着刀抵在贺愉脖子上,痛苦地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凭什么这么恨我啊!”
我并不真想杀她,只是太痛苦了,太想知道答案了。
周围的人迅速围上来,有人想拦我,却又不敢上前。
混乱中,贺惟冲过来,夺过了刀。
锋利的刀刃划过我们俩的手掌,留下一大片鲜血。
贺愉哭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杀人,我只是想让他教训一下你,我没想到,没想到……”
可是没想到什么呢?
没想到那个人会见色起意。
没想到我哥会出现。
没想到我哥会因为我死了。
就像我没想到,原来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却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贺惟色厉内荏地说:“你又发什么疯?”
我死死地盯着他,任由手上的血滴在地上。
也许是被我陌生的眼神吓到,贺惟深吸一口气,想拉我:“去处理你的伤口。”
可我比他更快地后退。
然后我凭着一股气,胡乱收拾我在贺家不多的东西。
手上的伤也懒得包扎,收拾时又划烂了几道口子。
做这些的时候,贺惟就在一旁,他先是冷着脸看着,后来实在看不下去,拦住我:
“你故意这样给谁看?”
我没给谁看,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贺愉在一旁哭得让我心烦:“姐,要不你打我吧,你拿刀捅我也行,对不起姐。”
她太虚伪了。
她明明知道我不会拿刀捅她。
我抬起头说:“我要离开这里,这些年花了你们的钱,等我能赚钱了,会第一时间还给你们,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说这话时,所有人都在。
贺先生看起来有些生气,但还是忍着说:“我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一家人?”我觉得好笑,“只有你们才是一家人吧。给沈航减刑不是你们一手促成的吗?你们做这些的时候,把我当什么了?”
贺先生冷着脸说:“这件事我们做得不对。但都过去这么久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家里好不容易安静会儿,你别闹脾气。”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过不去。我恨你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说完我拉着行李箱就走。
周围站了很多人,但没人说话。
最后,贺惟伸手拦住了我。
他手上的伤也没处理,血迹半干,黏在手上。
他说:“现在很晚了。”
“让她走。”贺先生语气平淡地说,“随随便便就能拿刀威胁人,家里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我看你反思好之前,也不用回来了。
书名【癌女的悲途】,内容来自 「纸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