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西游记》与《心经》:当孙悟空遇到了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是《西游记》最大的悬案(或者说之一),六耳猕猴终究是被“消灭”了,更似乎是“湮灭”了。他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有的人说六耳猕猴取代了孙悟空,此后的行者是假的,我看这阴谋论解读的方向错了。六耳猕猴就是心猿啊,是孙悟空五心不定的分身。
悟空《心经》的奥义,就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个偈子无需翻译,也不必翻译。人生如梦、大道似幻,富贵如浮云、丧家犬是镜中月、蚂蚁缘槐夸大国、瞬息全宇宙、不许放屁,繁花开后是灰烬,一切万法的本底,都是“我将无我”。有我的悟空,过度的有我,就是噪音,思想就要劈叉了,平空中产生一个六耳猕猴来捣乱。
缘起性空的重心在于悟空,缘起、性空,无从分开,始终和合在一起,因缘聚散就是宇宙间的大道,并非佛(当然亦非孔孟老庄)所发明,早已存在,永远存在。“不生不灭”,我等都是过客、行者。不垢不净,就是终极本性,一切相呈现,当然影响不了本体。“不增不减”,这个宇宙的物质、能量总量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未来无论是热寂还是冷寂,熵如何变那不过是因缘的扰动。面对如烟如意的人生,不要牵挂、不要执着,以自己的能力和体悟,远离颠倒梦想,得意忘荃,脱离妄念,但求耕耘不问收获,抛却无明烦恼和尘埃,悟“空”方能快乐,始得大存在、大正觉。这自然是人生的理想状态,然而现实中哪里会那么顺呢?
行者终究是遭遇了自我最大的敌人,孙悟空(心猿)、如来(觉悟者)和六耳猕猴(心魔)在一起,这一段“法不传六耳”蕴藏着《西游记》讳莫如深的秘密,“吾丧我”,此为破空执,泼猴破后便是觉悟者。不破、破之前,便是混沌的、纠缠的、叠加的,六耳猕猴以及金箍棒等从虚无中骤然出现在西游路上,就是悟空的二心。至于这二心,如何幻化为实体的六耳猕猴,那才是如来的安排。
待到不再有二心,便是“空而不空”,已然是忘我、不二之境,释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灵山也、三星洞也,师傅也、尸蜕也,你也、我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是我、我是你,我、非我、非非我,一切随缘吧、何尝有差别,利我就是利他、他好就是我好。已入化境的孙悟空,在取经的最后阶段,松弛、无碍。
缘起是“有”,自性是“空”,《心经》讲了“悟空”,“有而非有”、“空而不空”,说法也是假名,正如《老子》第二十五章对于“道”的命名前提是“强为之”,但即便是勉强为之的“假名”,也是思辨的钥匙。外在的色相、内在的苦恼,全然了解和理解,以及破除执念(非我)之后,不能停留,否则就是“断灭空”,那就是消极应对,与修为反向。要在知晓一切存在与虚无之后,不执念于能得、所得,不痴迷于能有、所有,不欣喜于能指、所指;也非否定能、所。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去也,去也,到彼岸去也,大家一起到彼岸去也!觉悟罢!——在《西游记》第九十八回“猿熟马驯方脱壳 功成行满见真如”,师徒四人到了灵山,在凌云渡上便是这么一回事。他们接引佛祖在无底船上渡过去,唐僧还蜕却了肉身。本段故事,与《西游记》之初心猿石猴闯破水帘洞呼曰同去形成呼应。——真言不繁,反复诵读,对我等凡人来说,或许能“悟空”。
历史上的玄奘大师的两位弟子慧立和彦悰曾写过一本《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根据这本书的记载,玄奘大师在西行中遇到一病僧,病僧传了他一卷《般若心经》,“至沙河间,逢诸恶鬼,奇状异类,绕人前后,虽念观音不得全去。即诵《经》,发声皆散,在危获济,实所凭焉。”由是观之,“悟空”也可以看做是玄奘大师的分身,唐僧也可以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