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已经成家但仍有仰慕者。
甚至,仰慕者还赠送了名贵的礼物。
这时候,如果要拒绝,你可以引用这样一句唐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是唐人张籍写下的一首诗,名字叫做《节妇吟》,结尾这两句如今成了网红金句。
但这首唐诗,却经历了一次“口碑反转”。
一、从“节妇”到“荡妇”张籍,是和韩愈同时代的诗人。
这位兄弟比较生猛。
据说他极为推崇杜甫,于是就抄写了很多杜甫的名诗,然后焚纸成灰,每天早晨,就用蜂蜜拌着纸灰,吃上三大勺。
他还对朋友炫耀:就这么个吃法,以后哥儿们我就能写出杜工部那样的好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纸灰吃多了,张籍的视力不太好。
有人说,他差点就成了“中国的荷马”。
不过话说回来,张籍的诗,写的很不错。
尤其这一首《节妇吟》,已经流传了千百年: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诗写得很通俗——一个已婚妇女拒绝别人的追求。
有人说,彼时,有其他派系的人来拉拢张籍。
他不想入伙,于是就写了这样一首诗作为婉拒。
所以,张籍认为诗里的女主人公是“节妇”。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对这首诗的评判,慢慢就有了变化。
在张籍的时代,大家认为这样的行为是可以被接受的:
一个美丽的已婚女子,可以接受别人的爱慕,甚至将恋慕者赠送的明珠系在身上。
即使到了后来,她在归还明珠时,心里还曾纠结挣扎,最后感叹“恨不相逢未嫁时”。
在那个时代,没有人出来骂她,用“礼教大防”那一套来羞辱她,反而大家认为她是“节妇”。
我们常说“大唐气象”,那是一种什么气象?
或许,不止是国力的强大,而且一定包括这种包容和浩荡。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到了后世,这位“节妇”的遭遇就变得坎坷了。
似乎时代越往后,那些文人,在审视这首诗的时候,眼光就变得越犀利。
到了元朝的时候,出现了大量的“节妇诗”——
那些为了反抗元兵的强暴,不惜投河,跳崖,绝食的女子,成了被赞美的榜样。
于是大家就发现了张籍这首诗中的“节妇”。
不对啊,她分明是一个“绿茶”,一边吃着夫家,一边还收别人的礼物,脚踩两只船。
到了明朝的时候,这首诗的口碑直接反转,“节妇”就变成了“荡妇”。
在当时,有一位诗人,为了批评张籍的严重错误,他还写了一首《续还珠吟》:
妾身未嫁父母怜,妾身既嫁家室全。
十载之前父为主,十载之后夫为天。
平生未省窥门户,明珠何由到妾边?
还君明珠恨君意,闭门自咎涕涟涟。
这样的诗,读起来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让人恶心。
但在当时,竟然还有文人相互吹捧:这诗写得好,水平高,估计张籍自己看了也要受教。
这些文人呐,穷酸腐儒。
二、炫富有问题吗?除了挖出张籍写的“节妇”像“绿茶”,还有人找到了更严重的“罪证”——
她炫富。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我家住的都是独栋大别墅,丈夫还在王宫里做护卫。
就这条件,肯定不能被一双明珠轻易取代。
于是,就有人认为,这位“节妇”不肯背叛丈夫,是因为丈夫家里有钱有势,生活优渥。
说得通俗一些,就是“背叛成本”太高,远不止一对明珠就能换得。
但是,如果她的夫家贫贱无依呢?
这位“节妇”是不是就会拿着明珠走到别人身边?
“女子总是嫌贫爱富的”,这又戳到了那帮文人的心里。
在文人心里,自己总是才华横溢,如果女子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要么是她瞎了眼,要么就是她“拜金”。
或许这样想,能让穷苦的文人心底获得一些慰藉。
只是,这位“节妇”是在炫富吗?
她想表达的,会不会仅仅是:我家里什么都不缺,我生活得很幸福,你没有机会。
为什么一定把女人设想成,夫家穷困的话,她就一定会离开?
就像大唐时期,众人能理解“节妇”的行为,而到了元明时期,文人们纷纷对她进行抨击一样。
一个朝代,只有无比的强大,它才能包容更多的不一样,反之,越是自己狭隘局促,就会对别人更加斤斤计较。
做人也是这样。
那些生活不如意的人,往往嘴巴最为恶毒,似乎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样。
所以,这句话说得很对——
你嘴巴这么毒,心里一定很苦吧。
三、文人们最后的“遮羞布”这样看来,对《节妇吟》这首诗的评价,恰恰撕下了文人们的“遮羞布”。
同样,这也让我们看到了,朱熹为什么会被骂。
说起来,作为大儒,朱熹挺冤的:
他说“存天理,灭人欲”,众人一听,这是人话吗?
连“人欲”都灭了,我们还活个什么劲?
其实,朱熹说的“天理”是指符合天道的部分,超出的就叫“人欲”。
比如,吃饭维持生命是“天理”,而每顿饭一定要吃满汉全席那就是“人欲”;
娶妻生子那是“天理”,一定要三妻四妾就是“人欲”。
由此看来,朱熹说得没错。
但朱熹被骂得更惨的一句,是他引用程颐的一句话——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句话一出,千百年来,朱熹就被骂惨了。
其实,按照孔门“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要求,作为大儒的朱熹想说的是——
文人士子一定要有志气,宁可饿死,也要保全气节。
这就叫“文人风骨”。
关键是,文人这个群体,最擅长“甩锅”。
本来是用来要求自己的东西,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就想办法把这事转移到了女人头上。
所以,朱熹的这句话就成了欺负女人的大杀器。
“甩锅”,转移话题,这就是文人们最后的“遮羞布”。
所以我们能够理解,到了宋元时期,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节妇诗”?
因为在那个时期,本应抵御外侮的文人士子们太过柔弱,他们选择投降,但又不肯承认自己是如此没有风骨。
于是,他们就将那种抵御精神转移到了女人身上。
所以那些宁死不屈,投水跳崖的女人,就成了他们颂扬的对象。
就像“穆桂英挂帅”,带领一帮女兵出征,看起来是在夸赞穆桂英英姿飒爽。
可是,这何尝不是打在男人脸上的耳光!
女人出征,男人呢?杨家无男丁,堂堂大宋都没有男人了吗!
所以,越是极力夸赞“节妇”,就越是加快撕下了文人们的“遮羞布”。
而能像张籍一样,夸赞那个“还君明珠双泪垂”的女子,这才是一种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