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年春,沈庆之刚从雍州治蛮回建康交差,拓跋焘就南下揍了刘宋一顿。
然后,拓跋焘回到平城又于这年六月整死了北魏汉人大佬崔浩。
感到报仇雪恨的好机会来了,刘义隆很是兴奋,于是宣布要反季节北伐。
军事专家沈庆之表示这有点冲动,咱们步兵本就处于弱势,还选择夏季出征,有点往枪口上撞的味道。然后已经吃秤砣铁了心的刘义隆安排徐湛之、江湛去对沈庆之进行思想教育,结果被沈庆之一顿狂怼:治国和治家一个道理,种地的事您去问农夫,纺织的事您去问女工,打仗的事您让一群书生来跟我讲道理,这合适吗?
刘义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笑了笑掩盖了一下尴尬,但还是表示要打。
然后,太子刘劭及护军将军萧思话等人也劝刘义隆要慎重。但刘义隆表示自己等这个机会等了二十年了,绝对不会放弃的。
原本也认为刘义隆不会反常规操作的拓跋焘得知刘义隆要北伐之后,又开始耍流氓了,开打之前和打完了之后,都必须要羞怒一下你,便给刘义隆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如下:
我们本来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但当初你却臭不要脸地勾引我边境百姓,结果被我今年南下全给抓回来了,你丢人不?听说这次你要亲自带队来找我麻烦,你一个快五十还没出过远门的人,来了是白搭,跟个三岁小孩一样,随时懵逼。你没法跟我们北魏拼,你这是自取其辱。我送你十二匹马和一些药,马给你逃命的时候用的,药是给你犯病的时候用的。
看完拓跋焘种种外交怼人,很多读书人真的都得感觉自己书是白读了,这货真是够会恶心人的了。
七月十二,刘义隆正式颁发作战命令,说朝廷最近收到了大量河朔、秦雍等州的百姓求救信,柔然那也来信结盟了,这次北伐势在必行。具体作战安排如下:先锋王玄谟带领沈庆之和申坦率水军入黄河,受督于青、冀二州刺史萧斌;太子左卫率臧质、骁骑将军王方回率禁军直奔许昌、洛阳;徐、兖二州刺史刘骏、豫州刺史刘铄、雍州刺史刘诞各率所部,东西齐举进发;梁、南秦、北秦三州刺史刘季之造势于关陇;太尉刘义恭为总司令坐镇彭城。
刘宋这次作战部署看起来热闹不得了,似乎全国的兵力都调动起来多点开花了。其实南人北伐的主旋律还是得跟桓温、刘裕他们一样,先扎进黄河一线才是重点。所以,这次北伐的重中之重其实就是王玄谟的先锋军,他们得入黄河拿下滑台后往西再从枋头插进河北。其余各路军都是配角,只起壮大声势和适度牵制作用。
与此同时,为了增加这次战争投入,刘义隆还发起了全国性的募捐。
是时军旅大起,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下至富民,各献金帛、杂物以助国用
因兵力不足,又在青州、冀州、徐州、豫州、北兖、南兖六个州郡征兵,限十日之内出发,分别在广陵和盱眙集合。
又以兵力不足,悉发青、冀、徐、豫、二兖六州三五民丁,倩使暂行,符到十日装束;缘江五郡集广陵,缘淮三郡集盱眙
最后还高待遇地招募了一些武艺高强的特种兵。
又募中外有马步众艺武力之士应科者,皆加厚赏
有关部门核算了一下成本,说这次规格太大了,成本还是有点不够。刘义隆又令扬州、南徐州,南兖州、江州四州凡是家产超过五十万钱的、僧尼积蓄超过二十万钱的都要暂借四分之一的财产给朝廷,战后分期偿还。发行国债这一招都出来了。
有司又奏军用不充,扬、南徐、兖、江西州富民家赀满五十万,僧尼满二十万,并四分借一,事息即还
从刘义隆各种紧急动员的情况来看,这次北伐是相当仓促的。但同时也可见崔浩之死在国际上的影响无比巨大,不然刘义隆也不会如此不管不顾地要抓住这次机会。
刘宋的北伐军行动迅速,七月十七就进入了黄河。
北魏的青州刺史张淮之被吓跑,总指挥萧斌进驻碻磝(茌平县西南古黄河南岸),留沈庆之共守碻磝,命此次喊打喊杀最凶猛的王玄谟率部西攻滑台。
但这个王玄谟却是一个连到彦之都不如的混账东西。他出身太原祁县王氏,也就是当年在淮南率先反司马家的王凌的那一支,他们家一直留守本地,所以跟慕容家关系极近,后来跟随慕容德到了青州。王玄谟这人性格孤傲,不喜言笑,但被家里人夸赞有出息,后来被刘裕相中,说他是个人物。但在刘裕时代,王玄谟并未得到重用。刘裕死后,王玄谟才在当年拓跋嗣南下的时候露脸,率兵去救援颍川太守李元德于许昌,但被打秃。后加入谢晦阵营,当了个南蛮行参军。在谢晦被清算的行动中,因他平时没参与什么大工程,被刘义隆特赦。
这货因为政治上升空间不大,所以变成了一个特别狂热的投机分子。这次北伐,他就是极力鼓动刘义隆的人之一。因为战事一起,才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玄谟每陈北侵之策,上谓殷景仁曰:闻王玄谟陈说,使人有封狼居意
也正是因为沈庆之公开表态不支持这次北伐,所以导致刘义隆内心不放心,便选了这货当了北伐先锋。这货当时虽然63了,但特别激情澎湃。
可是大家马上就能看到这货的真实嘴脸了。
王玄谟兵临滑台之时,豫州刺史刘铄命中兵参军胡盛之从汝南出发,梁坦从上蔡出发向长社进军,北魏荆州刺史鲁爽弃长社而走。北魏豫州刺史仆兰败退虎牢,刘铄再命安蛮司马刘康祖率兵进逼虎牢。
宋军一路为何如此顺利呢?因为淮河和黄河之间的区域基本上就是国防真空区域,谁进攻都会比较顺利。
北魏方面,拓跋焘按住了群臣要立马南下的意见,表示要等到十月以后再行动。
魏主曰:马今未肥,天时尚热,速出必无功。若兵来不止,且还阴山避之。国人本著羊皮裤,何用绵帛!展至十月,吾无忧矣
但请大家注意,拓跋焘在言语中已经最坏的打算定义为“放弃平城,躲到阴山去”了,说明北魏在诛杀崔浩及其姻亲之后,政局不稳,拓跋焘的底气不足。
因为刘宋这次行动比较迅速,魏军撤退比较仓促,所以给宋军留下了许多的战略物资。比如宋军在黄河南下枢纽的碻磝城中就缴获了战马、牛羊和兵器等大量物资,甚至还有粮食七十余万斛。
获奴婢一百四十口,马二百余匹,驴骡二百,牛羊各千余头,氈七百领,粗细车三百五十乘,地仓四十二所,粟五十余万斛,城内居民私储又二十万斛,虏田五谷三百顷,铁三万斤,大小铁器九千余口,余器仗杂物称此
实事求是地讲,刘义隆在选取战机方面确实没毛病,这次北伐的时机确实不错。因为北魏刚刚搞了一次大范围的政治清洗,齐心抗敌的意愿确实不强,甚至很多崔浩提拔的门生故吏打心里就等着宋军北伐好顺势投怀送抱。
可关键是,人家北魏虽然有很多人排队等着送礼,你们刘宋自己也要争气才行呀,你得拿下黄河据点滑台,然后剑指河北,让河北各地有顺下躺下的气氛呀。人家总不可能在你们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主动跑来黄河向你们投降吧?
王玄谟带着宋军精锐去攻打滑台时,因城中尚有许多茅草屋没有及时拆除,众将建议火攻,但王玄谟担心大火会把城中财物烧毁,所以坚决不同意。随后,城内魏军火速拆除了可燃物。
初围城,城内多茅屋,众求以火箭烧之,玄谟恐损亡军实,不从
同时,黄河两岸甚至洛阳地区的老百姓都争先恐后地来给宋军送粮食,还有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民间武装来加入,这么好的群众基础和革命形势。但王玄谟这货居然强行把这些人给收编了,相当于强行黑吃黑。猪脑壳才会想出这样的昏招呀!人家当地武装怎么可能认你这个陌生人?你把人家带头大哥给闲置了,强行整编有用吗?不可能得到人家的心的!这跟军阀拉壮丁没什么区别。
时河、洛之民竟出租谷、操兵来赴者日以千数,玄谟不即其长帅而以配私昵
然后,这货还强行要求当地百姓拿八百个大梨来跟他换一匹布,瞬间搞得人心尽失。
将士多离怨,又营货利,一匹布责人八百梨,以此倍失人心
至此,大家应该看明白了,王玄谟这老王八蛋极力撺掇发动战争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了?就是想发战争国难财!把战争当成买卖干,捞到手里就是自己的,五世纪最好的北伐机会就是这样被这混蛋给浪费掉的。因为你王玄谟这么一干,当地无论是土豪还是百姓都会认为跟你们刘宋还不如跟北魏,没有民心,你打个屁仗?崔浩之死导致北魏民心浮动的红利,就被王玄谟这种混蛋给浪费了。
随后,王玄谟进攻滑台数十天而拿不下。拓跋焘一看,前线人民还是靠得住的,没有什么人趁机倒向刘宋,终于放心了。并没有像之前说的要等到冬天才出兵,9月就开始亲自带兵南下救滑台了。
王玄谟分兵钟离太守垣护之,让他率一百多只战船去滑台西南一百二十里的石济挡住北魏救兵。然后垣护之劝他抓紧时间猛攻滑台,要向刘裕学习,别怕死人,赶紧拿下滑台才是关键。
护之闻魏兵将至,驰书劝玄谟急攻,曰:“昔武皇攻广固,死没者甚众。况今事迫于日,岂得计士众伤疲!愿以屠城为急
王玄谟这个战争贩子会去卖命猛攻吗?想都别想,继续慢慢悠悠地打。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这货不得人心,根本没有人愿意替他卖命。当时军中的人都认为在王玄谟手下当兵就是一种惩罚和报应,还不如去当五年劳役。
时王玄谟御下亦少恩,将士为之语曰:宁作五年徒,不逐王玄谟
十月,拓跋焘军至枋头,并派陆真深夜偷渡进入滑台去安抚城中守军。曹真还超额完成了任务,在城墙上观察了王玄谟的军营,把宋军的布阵图都给拓跋焘给画出来了。王玄谟围城、布阵、统军是怎么干的可想而知!
冬,十月,癸亥,魏主至枋头,便关内侯代人陆真夜与数人犯围,潜入滑台,抚慰城中,且登城视玄谟营曲折还报
在听说拓跋焘即将抵达战场,众将请求结车阵迎敌,这是咱们先帝对战骑兵的标准打法呀。但王玄谟继续不搭理。
攻城数月不下,闻魏救将至,众请发车为营,玄谟不从
拓跋焘随后号称百万大军渡过黄河,之前各种不作为的王玄谟居然直接跑路了。
乙丑,魏主渡河,众号百万,鼓崐之声,震动天地;玄谟惧,退走
逃跑的宋军被魏军追击,死了一万多人,堆积如山的军资器械全留给魏军当见面礼了。
魏人追击之,死者万余人,麾下散亡略尽,委弃军资器械山积
元嘉草草,赢得仓皇北顾。用胆小如鼠的到彦之、刻薄寡恩的檀道济、唯利是图的王玄谟为主将,焉能不是草草了事?这帮人面兽心的混球可算是把那个时代的百姓害苦了,无数的百姓因为他们的无能和无情而沦为弃子,任由胡人们报复性地大肆屠杀。
这个时候,总指挥萧斌派沈庆之率五千人去救老混蛋王玄谟。沈庆之则表示,王玄谟已经被北魏大军撵上了,如果给我几万人或许还能救一下,就给我五千人,我救不了呀!
萧斌遣沈庆之将五千人救玄谟,庆之曰:玄谟士众疲老,寇虏已逼,得数万人乃可进,小军轻往,无益也
萧斌很生气,表示就算是送死,你沈庆之也得给我上,我是领导,得听我的。
好在这时打仗搞慢动作的王玄谟逃跑还是挺快的,居然自己跑回来了。
萧斌当时就想杀了王玄谟追责,但沈庆之表示事已至此,杀了王玄谟也于事无补。再说拓跋焘号称百万大军,王玄谟打不赢也是有一定客观原因的。
萧斌被劝冷静了,最终没杀王玄谟。为啥呢?这么大的事故,将来大家都会被追责的,得把王玄谟这个最大的事故责任人留住,以便在前面顶罪。
然后,萧斌打算继续固守碻磝。但沈庆之又劝他:如今青州和冀州的精气神都不在线了,死守孤城没啥意义了。如果魏军绕开我们东进,则青州一大片都会沦陷。我们此时跟当年孤守滑台的朱修之是一样的处境。
萧斌以前驱败绩,欲死固碻磝。庆之曰:夫深入寇境,规求所欲,退败如此,何可久住。今青、冀虚弱,而坐守穷城,若虏众东过,青东非国家有也。碻磝孤绝,复作朱修之滑台耳
实事求是地讲,宋军此时最好的战略选择确实是放弃碻磝,退守历城(济南)。因为历城背靠泰山山脉、北临济水,属于山东半岛的咽喉之地。退守历城,至少可以为刘宋保住山东半岛。
可凑巧的是,这时刘义隆的最高指示又来了,明确下令不准退。
会诏使至,不听斌等退师
没办法,萧斌只好召集众将,统一思想,按指示办事,继续守呗,反正之前缴获了七十万斛粮食,吃完再说呗!又是沈庆之强烈反对,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远在千里之外,不了解实际情况,指令不合理。军中大事,你不听范增(指自己)的意见,跟一帮属下讨论来讨论去有啥意义呢?
斌复召诸将议之,并谓宜留,庆之曰:阃外之事,将军得以专之。诏从远来,不知事势。节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空议何施!
结果,萧斌和一帮参会者便阴阳怪气地嘲讽沈庆之学问见长了。因为沈庆之不识字!
斌及坐者并笑曰:沈公乃更学问!
沈庆之气坏了,便回怼道:你们虽然有学问,但还不如我有见识。
庆之厉声曰:众人虽知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
这里介绍一下,沈庆之虽然不识字,但是却极其聪明。当初皇帝逼他作诗,他虽不能写,但能口述,且诗作质量极佳。况且人家在雍州剿匪的成绩是实打实地摆在那里。确实有资格怼这帮夸夸其谈的上位者。所以,朋友们永远记住“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的道理,沉下心去做好每一件事才是王道。
庆之粗有口辩,手不知书,每将署事,辄恨眼不识字。上逼令作诗,庆之曰:"臣不知书,请口授师伯。"上即令颜师伯执笔。庆之口授之曰:"微生遇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上甚悦,众坐并称其辞意之美
最后萧斌留王玄谟守碻磝,申坦、垣护之据清口(古汶水入济水处),自己率大军退守历城了。
斌乃使王玄谟戍,申坦、垣护之据清口,自帅诸军还历城
至此,刘宋这场轰轰烈烈的北伐,东面战场已经宣告全面失败了。跟到彦之主导的第一次北伐是一个尿性,纯属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
但是,希望大家永远记住王玄谟这张丑恶嘴脸,这货跟当初把前燕搞亡国的慕容评没啥区别。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他,是毫不为过的。国战紧要关头,他却时时惦记着自己的财和利,不该干的全干了,该干的任谁劝他都没用,敌人来了就跑,反正不是浪费自家的钱粮人马……国家有此妖孽,谈何振兴?
在咱们生活和工作之中,其实类似王玄谟这样的人亦不在少数。极不负责地鼓动别人去搞事,然后自己吃里扒外地从中间捞好处,这种人必须要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