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杭州有个官宦子弟名叫林士达,父亲曾经做过知府,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不喜欢读书,每天花天酒地寻花问柳。
这年春天,林士达带着家丁林金到吴山庙会上看戏,路过火神庙时,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年轻姑娘,从庙里走出来。
年轻姑娘大概十七八岁,沈腰潘鬓身姿曼妙,目如秋水眉似远山,梳妆淡雅薄施脂粉,美若雪里幽兰。
林士达色心顿起,看到母女俩上了轿子,立刻跟了上去。
路过鼓楼旁边的一户人家时,门前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婆,看到母女俩后急忙上前打招呼。
母女俩显然认识老婆婆,停下轿子和她说了几句话后,下轿进了她家。
林士达左等右等不见母女俩出来,林金劝道:“太阳快落山了,还是先回去吧。这个老婆子我认识,名叫柳娘,年轻时在咱家做过绣工,少爷要是真看上了那个小娘子,明天再找她问问。”
林士达恋恋不舍回到家,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让林金把柳娘带到家里,打听小姑娘的情况,说要娶她为妾。
柳娘听后直摇头,说道:“这可太难了。那姑娘的父亲是冯秀才,祖上做过道台,虽然父亲已经去世,可是家境富裕,哪肯给人做妾,况且她已经许配了人家。”
林士达不肯放弃,说道:“请婆婆帮我牵个线,就算不能娶她回来,能够一亲芳泽也行,事成之后一定重重感谢。”
柳娘说道:“她从小读书,知书达礼娴静端庄,这个只怕也不容易。”
林士达拿出一支金钗和十两银子送给柳娘,让她一定想想办法。
柳娘看到金钗和银子,赶忙揣进怀里,想了想说道:“她最近在我家学刺绣,很喜欢喝酒,公子明天中午过来,我把她灌醉了,只要得了手,以后还不是任由公子摆布?可要是她不喝,我就没办法了。”
林士达大喜过望,特意让林金用轿子送她回家。
第二天,林士达吃过午饭来到柳娘家,柳娘赶紧关上大门,小声说道:“公子运气真好,她已经被我灌醉了。”
柳娘把他带到一个房间,指了指床榻,转身出去了。
林士达把房门插好,掀开床帐,见冯小姐满脸通红睡得正香,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冯家的丫鬟来接小姐,柳娘慌忙跑进来,催林士达赶紧走,打开后门把他送了出去。
冯小姐强撑着起来梳妆,丫鬟在门外等急了,走进去一看,见她还坐在镜子前梳头。
柳娘赶紧笑着在旁边说道:“你家小姐刚才喝了几杯酒,肚子疼得厉害,在我房里歇了半天,身体才刚好些。”
冯小姐抬头看向丫鬟,眼泪夺眶而出,丫鬟赶紧问道:“怎么,还不舒服吗?”
冯小姐擦了擦眼泪,草草梳妆,扶着丫鬟走出门,柳娘跟在后边说慢走,她头也不回。
她刚进家门,立刻抱住母亲,哭着说道:“我对不起娘和爹。”
母亲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丫鬟把见到的情况讲了一遍,母亲安慰道:“儿啊,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
冯小姐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哭,母亲再三安慰,等她哭累了睡着了,给她盖上被子后离开。
天黑以后,丫鬟去叫冯小姐吃晚饭,推开门一看,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冯小姐悬在房梁上,披头散发,身体一动不动,丫鬟吓得连连大叫,赶紧跑去告诉冯母。
冯母冲进女儿房里,和丫鬟们把她救下来,可她早已没了气息。
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你爹走得早,你又没有叔伯兄弟,到底有什么冤屈,为什么不告诉娘,怎么丢下娘就这么走了?”
给女儿换衣服时,母亲发现她身上隐隐有伤痕,顿时明白她是被人玷污,屈辱之下才悬梁自尽。
母亲怒火万丈,本想给女儿讨个公道,可又不忍心让她留下污名,只得作罢。
女儿走后,母亲思念女儿,每天以泪洗面,不久后抑郁成疾,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留下的房屋由她的大哥掌管。
两年以后,有个从广州来的秀才名叫胡守宁,给知府做幕僚,经熟人介绍,借宿在冯家。
一天夜里,胡守宁正在灯下给家里写信,门忽然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胡守信从来没听说过这座院子里还有别人,看到女人大概十七八岁,长得貌若天仙,又吃惊又害怕。
女人走到桌前,道了个万福,说道:“公子是在给家里写信吗?”
胡守宁虽然有些害怕,可看她容颜娇美,不禁起了色心,起身作了个揖,答道:“我正苦于晚来寂寞孤枕难眠,既然小娘子登门指教,那就留下来陪我度过这漫漫长夜吧。”
他伸手去拉女人的手,女人退后两步,说道:“公子想错了。我听说你有一副侠义心肠,所以才不顾瓜田李下来找你。
实话对你说,我姓冯,名叫浣秋,自幼跟着父亲读书,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刚才的话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罢了。
前年我被一名官宦子弟玷污,羞愤之下悬梁自尽,今夜冒险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想托付给你,没想到你竟然和其他凡夫俗子一样。”
冯浣秋说完已经泪流满面,胡守宁惭愧不已,问道:“原来如此,是小生无礼了,你的仇家是谁?”
冯浣秋说道:“我只知道仇人是住在涌金门前的林知府的儿子,我之前到阴曹地府告他,因为不知道他的姓名,阎王没有准许,听说他现在已经被派到广东做官了。我想去找他报仇,听说你不久以后要回广州,我能不能跟着你回去?”
胡守宁问道:“我听说枉死的人地府一开始不会管,难道你不能自己去吗。”
冯浣秋说道:“确实不会管太多,只是一路上要穿县过府,必须有本乡人带领,就像人间要有人作保发放路引一样,否则就会被关隘上的神将阻拦。”
胡守宁说道:“原来是这样,举手之劳,我愿意带你去,只是我要到冬天才回去,你长得这么好看,令人魂牵梦绕,你要是走了,我今晚可怎么过?”
冯浣秋噗嗤一笑,说道:“真是本性难改,我可以留下来,不过只能陪你说话。”
胡守宁大喜,立刻说道:“只求留下来陪我解闷就行。”
冯浣秋笑着说道:“那好吧,我明天来。”
冯浣秋转瞬之间消失无踪,胡守宁大失所望。从这以后,她每天晚上都来,给他烧茶陪他说话。
有一次,两人玩双陆棋,胡守宁赢了好几次,想要她腰间佩戴的香囊,她不给,他就趁她不注意强行解下。
冯浣秋红着脸跑了出去,之后的十多天都没有出现,胡守宁后悔莫及,在院子里喊了两天她的名字,她才再次出现。
胡守宁发现她面脸愁容,问她怎么回事,她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才知道,求人办事有多难。我自尽时用的是腰带,虽然死后被解开,可腰带至今还放在东北边的阁楼上。每到阴雨天气,腰带就会变得非常潮湿,我的喉咙就会隐隐作痛,一直想求你去把它烧掉,却怕你又要提条件,所以不敢开口。”
胡守宁正不知道该怎么为之前的鲁莽赔罪,听她这么说,立刻答应帮忙。
冯浣秋非常高兴,说道:“你把它烧掉以后,还要每天念诵一遍《金刚经》,念够七天我才能真正解脱。”
胡守宁听后立刻爬上阁楼,取来腰带烧掉,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过后立刻拿来《金刚经》诵读。
七天后,冯浣秋赶来感谢,模样比之前更加娇媚可人,胡守宁看得神魂颠倒。
胡守宁说不久以后就要回家,问怎么才能把她带回去,她说:“你把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写在纸上,藏在箱子里,想见我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来见你。”
一个月后,胡守宁带着冯浣秋回家,路上闲暇时,她在他的枕头上绣上了“荒村雨露眠宜早,野店风霜起要迟”两句诗,他如获至宝。
冯浣秋说:“我本来不想留下什么,你一直埋怨我不肯以身相许,如今离别在即,以后你看到她,就如同见到了我。”
这话说得胡守宁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掉下泪来,说道:“我们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
冯浣秋说道:“世间聚散无常,我死的时候,阎王让我投胎给泽州的陈巡抚做儿子,我因为大仇未报才没有去,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你还是忘了我吧。”
半个月后到达广州,两人含泪告别,胡守宁回到家后一直放不下冯浣秋,常常一个人在书房待上好久。
大年三十,冯浣秋突然出现,满面春风对胡守宁说道:“谢天谢地,我的大仇终于报了。”
胡守宁赶忙询问详情,她慢慢说道:“我刚到惠州,衙门有神将守护,我进不去,就在我徘徊之际,忽然有一队人走过来,我走近一看,轿子里坐的人正是他。
他轿子后面的插袋里露出一张名帖,上面有他的名字,我立刻到城隍庙告他,判官派人拘拿他和柳娘到阴曹审讯。
阎王判他在海上斩首,任上亏空的款项,抄没他的家产偿还,坑害我的柳娘被判投胎到娼家为妓。
现在他已经因为勾结海盗,昨天在香山城外斩首示众,他的女儿长得如花似玉,已经被官卖,你赶快去把她赎回来做妾,算作我对你的答谢。”
冯浣秋说完之后匆匆离开,胡守宁还没反应过来,她竟然又折返回来,嘱咐道:“我差点忘了,你明年一定要去参加乡试,这是你今生唯一的机会,千万别忘了。”
说完以后,她又消失不见,胡守宁满脸惆怅。
他按照冯浣秋的话,买下了林士达的女儿,果然长得貌若天仙。
接着他去参加乡试,果然中了举,进京会试又中了进士,被派到蔚州做知县。
故事出自《埋忧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