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大干一场,却被大干一场

最爱历史 2025-02-24 14:21:48

西汉绥和二年(前7年),即位不久的汉哀帝收到了一份奏折。上奏者弹劾赋闲在家的曲阳侯王根,将多年前的“旧账”翻了出来。

汉成帝时期,王氏家族已有多起“负面新闻”缠身:前有成都侯王商私凿长安城墙引水入自家宅院;后有红阳侯王立以豢养宾客为名,私下藏匿不法之徒……这让汉成帝十分不悦,只是碍于血亲,对这些舅舅们无可奈何。

可是,汉成帝的包庇并未换来王氏家族的自知与收敛。不多时,长安城又传唱起了歌谣:

“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西白虎。”

意思是说,曲阳侯王根扩建宅院,私自拆除“高都里”和“外杜里”之间的隔墙,并堆土造山,模仿未央宫白虎殿的形制建造渐台。

如此僭越犯禁,权势显赫的王氏家族再次成为众矢之的。汉成帝一度要严惩王氏一族,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从宽处理,仅将曲阳侯王根申斥一番。

亲情是王氏家族最大的保护伞,但也仅限于汉成帝一朝。

由于和王氏家族并无血缘关系,汉哀帝刘欣(汉成帝的侄子)入继大统后,对待王氏自然就少了几分包容。于是,有人便相机而动,将曲阳侯当年的种种不法之举悉数曝光,并力谏汉哀帝将其治罪。

而将王氏家族推上风口浪尖的,正是时任司隶校尉的解光。

解光的检举,让曲阳侯王根平安着陆、光荣退休的愿望彻底破灭。汉哀帝下令将其“遣就国”,其侄成都侯王况被免为庶人,和王氏有裙带关系的臣僚也集体撤换。在这场政治洗牌中,西汉规模最大、势力最强的王氏外戚集团走向了衰落,蛰伏保身。

作为一名监察官吏,解光此后动作不断,在西汉末年掀起了一场又一场政治风波。

1

王氏家族的发迹,与两个父亲的“催婚”息息相关。

其一是魏郡元城县(今河北大名县)的王禁。在他的子女中,大女儿王政君的出生经历很传奇,却很难嫁人。史载,王禁前妻李氏在怀王政君期间,曾“梦月入其怀”。这个梦的“含金量”有多高?可以参见王娡“梦日入怀”诞下刘彻(汉武帝)。

时间很快便验证了此女的不寻常。王政君每遇婚配,未婚夫必然会提前暴毙。东平王刘宇偏偏不信邪,向王家求亲。还没等新娘过门,这位准新郎就离奇地病亡了。

女儿接连“克死”未婚夫,让老父亲胆战心惊。遇事不决的王禁赶紧求神问卜,好在算命的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此女“当大贵,不可言”,王禁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何为大贵?在王禁看来,或许只有与皇家沾亲带故方为大贵。王禁遂将女儿送入汉宫掖庭,充当家人子(宫女)。

是的,他在进行一场豪赌,赌注是女儿的青春与未来。

第二个操心的父亲,是汉宣帝。他的太子刘奭(即后来的汉元帝)是个痴情种,对太子妃司马良娣情有独钟。奈何红颜薄命,痛失伴侣的刘奭终日郁郁寡欢,甚至到了不近女色的地步。眼见儿子无心延续刘氏血脉,这可急坏了汉宣帝,他赶紧让王皇后为太子安排娶亲。

五名候选人脱颖而出,王政君正好位列其中。尽管王政君“克夫”,但王皇后似乎并不介意。相传,王皇后入宫前“每当适人,所当适辄死”,与王政君的遭遇相似。惺惺相惜,王皇后故而对王政君的“政审”网开一面。

面对五名佳人,刘奭的选择很随意——因为王政君的站位离自己最近,便成为他应付父母催婚的工具人。

▲初入汉宫的王政君,最终“意外”地成为了刘奭的太子妃。图源:影视剧照

仅此一幸,王政君有了身孕,后诞下儿子刘骜。

刘骜虽然不讨父爱,但却是祖父汉宣帝“常置左右”的心头肉,俨然有了隔代指定接班人的意味。在西汉推崇“以孝治天下”的背景下,刘骜最终被汉元帝刘奭立为太子;王政君也“母凭子贵”熬成了皇后。

至此,王禁赢得了这场豪赌,受封阳平侯,弟弟王弘也跟着沾光成了长乐卫尉。到了竟宁元年(前33年),随着汉元帝刘奭的逝去,刘骜(汉成帝)继位,王氏家族跟着再一次起飞。

王禁去世后,长子王凤承袭了阳平侯的爵位,并被加封为大司马大将军,另一子王崇也被封为安成侯。河平二年(前27年),汉成帝“一日封五侯”,将其余仍在世的5个舅舅一次性照顾到位,引得言官们抨击此举为“阴盛侵阳”。

汉成帝继位初期,西汉的外戚俱乐部里已经云集了史家(汉宣帝祖母史氏)、许家(汉宣帝原配许皇后)和王翁须家族(汉宣帝生母)等三家老牌外戚,加上初来乍到的王氏新贵,热闹之余,自然少不了明争暗斗。

王氏家族以王凤为领头羊,主要对手是老外戚家族的三个代表人物: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丞相王商(王翁须之侄)和左右将军史丹。

汉成帝刚即位,正需要一些权臣的支持。也许是认为老外戚没有母舅亲,也许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符合新皇帝的期望,于是,王凤冲锋在前,汉成帝坐镇其后,甥舅联手,开启了一场政治洗牌。

汉成帝先是明升暗贬,用没有实权的“特进侯”爵位让许嘉体面地退了场;紧接着,王凤借 “日食”的出现,将祸事与责任甩锅给丞相王商,与汉成帝一唱一和将王商免职;史丹见势不妙,选择站队王凤,此后不问政事,逐渐淡出政坛。至此,三家老牌外戚黯然退场,王氏新贵一枝独秀。

利用新外戚赶走了老外戚,汉成帝就像他的新年号“建始”一样,准备从零开始干一番大事业。然而,当他开始行动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心连心”的舅舅王凤给架空了。

▲被王氏外戚掣肘的汉成帝。图源:影视剧照

两件小事,可以说明汉成帝权力上的窘迫。

建始年间,有人向汉成帝举荐了一个名叫刘歆的宗室子弟。刘歆当时或许无甚名气,但他的父亲却是人所共知的大儒刘向。听说是大家之子,汉成帝立马召见测试,其人果然名不虚传,遂任命其为中常侍,赐予官服。

这时,身边的宦官却提醒道:“这事还需要请示大将军呢!”

汉成帝一听,很不高兴:“这种小事,也用得着拿去打扰大将军?”便不予理睬。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左右叩头争之”,希望汉成帝不要撇开王凤自作主张。汉成帝震惊之余,只好去找王凤商谈。结果,王凤不允,只同意让刘歆做个更低级的黄门郎。

阳朔年间,定陶王刘康按制回长安朝见皇帝。尽管刘康是太后王政君的情敌(汉元帝的宠妃傅昭仪)之子,一度也是汉元帝晚年意欲更换太子的预备人选,但汉成帝却跟这个异母弟关系出奇的好,甚至连王政君都挺喜欢他。两兄弟许久未见,气氛格外融洽,汉成帝拉着刘康的手说道:“我身体不太好,也没有儿子,你以后就留在长安陪我吧!”

这件事自然瞒不过到处安插眼线的王凤。他很清楚,没有子嗣的汉成帝极有可能将皇位传于刘康,到时王氏必然失势,于是便从中作梗阻挠。恰逢日食再现,王凤故技重施,用对付丞相王商的办法,将日食出现归结于定陶王久居长安不归。于是,刘康被赶回了定陶封国。

这一刻,汉成帝只能目送兄弟离去,霎时间哭成了泪人。

班固在汉书中描述汉成帝“尊严若神,可谓穆穆天子之容者矣”,评价甚高。然而,汉成帝大搞驱虎吞狼之计,用新外戚赶走老外戚,打破政治平衡,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招致大权旁落,可见其缺乏足够的政治智慧。

尝到权力的滋味后,王氏家族自然不愿意放手。阳朔三年(前22年),王凤病死,帝国的权力不断在王氏家族内流转,大司马一职从同辈的王音、王商(与前任丞相同名)与王根,一直传到了下一代的王莽。同时,王氏外戚也不断在朝廷内培植亲信,拱卫本家。一时间,王氏家族“群弟世权,更持国柄”,无人可撼动。

当然,王氏家族的权力,归结结底源于汉成帝。汉成帝这棵大树一旦倒下,乘凉的王氏家族也将面临烈日的暴晒。

2

近乎傀儡的汉成帝活到了44岁,却有一个遗憾:没有子嗣。在驾崩的前一年,他看中了好兄弟刘康的儿子、新任定陶王刘欣。绥和二年(前7年),汉成帝病逝,侄子刘欣遂以太子身份入继大统,是为汉哀帝。

▲以定陶藩王身份入继大统的汉哀帝刘欣。图源:影视剧照

有时候,历史是个圈,循环往复。

汉哀帝继位后,王氏家族便成了其亲政路上的绊脚石。由于不是汉成帝的血脉,在长安缺乏根基的汉哀帝带来了两家新外戚——傅氏(祖母傅太后和妻子傅皇后)与丁氏(生母丁姬),并按照汉室重用外戚的传统,名正言顺地将这两家的子弟提拔封侯。

汉哀帝不断抬高傅、丁两家外戚的地位,让太皇太后王政君和大司马王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压力。

王政君很识趣,立马让侄子王莽辞去大司马一职,给新外戚挪窝腾位。汉哀帝是个精明人,不想在王莽暂无过错的情况下将其解职而给人留下话柄,便派人求见王政君,带去了一句客套话:“大司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听政。”于是,王莽继续留任原职。

然而,王氏家族的衰落已成定局,傅太后“与成帝母语,至谓之妪”,当面称王政君为老太婆,毫无尊重之意。

在一次皇室家宴上,管事太监因将傅太后的座位安排在太皇太后王政君的旁边,遭到了王莽的痛斥:“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与至尊并!”傅太后得知坐席有变,拒绝赴宴,宴会不欢而散。

王莽出于孝义,维护姑妈王政君的地位,但也因此得罪了汉哀帝。自知形势不利于己的王莽再次请辞,汉哀帝就坡下驴,以家宴一事处理不当为由予以批准。不过,考虑到太皇太后的存在,汉哀帝还是将其封为“特进侯”,一如当年的车骑将军许嘉。

汉哀帝登基三个月,就将王莽和平解职。王氏家族面临“朝中无人”的局面,政治清算悄然而至。而打响这一枪的,是司隶校尉解光。

司隶校尉一职始于汉武帝时期。征和四年(前89年),汉武帝因国内权贵不法行为频发而专设此职,用以督察“百官及违法行奸者”,虽品阶不高,但却是皇帝的持节使者,并拥有1200人的武装力量,是汉武帝以贱治贵的政治打手。到了汉成帝时期,王氏家族屡屡违法犯禁,司隶校尉却不敢督察其罪行,汉成帝一怒之下于元延四年(前9年)将其撤销。

汉哀帝继位后,第一个恢复的官职就是司隶校尉。因为不再执掌符节和军队,便改称“司隶”(但后世仍习惯称之为司隶校尉),复置后的职责仍是督察百官。作为监察岗位,汉哀帝需要一个忠诚于自己的臣属来就职。当时,解光深得汉哀帝的宠信,便成了汉哀帝一朝的首任司隶校尉。

结合汉成帝与汉哀帝两朝的实况与背景,汉哀复置司隶校尉,很大概率就是冲着王氏家族而来。

上任伊始,解光就向汉哀帝纳上了一份投名状。

由于太皇太后王政君仍是汉朝名义上最尊贵的女性,而新都侯王莽不仅有皇帝御赐的“特进”身份加持,还有着无可挑剔的好名声,解光自然不敢对二人轻举妄动。于是,他便把目光锁定在了其他王氏外戚身上。绥和二年(前7年),解光向汉哀帝上奏,重点弹劾曲阳侯王根及其侄成都侯王况。

▲王根因病退休之后,王莽成为新的王氏掌门人。图源:网络

王根叔侄被实名举报,实是咎由自取。汉成帝时期,王根就违规采用皇室专用的“赤墀青琐”装饰房舍,射猎时“使奴从者被甲持弓弩,陈为步兵”;汉成帝尸骨未寒之际,王根叔侄竟公然聘娶汉宫掖庭的女乐或贵人为妻……

在解光的举报信中,王根叔侄罪行累累,证据确凿。汉哀帝阅后,装腔作势般地怒斥道:“先帝待王根叔侄不薄,这两人简直是忘恩负义。”

僭越和大不敬的罪名一经裁定,王根叔侄在劫难逃。王况被夺爵免为庶人,连带王氏推荐的官员一律免职。王根因在成帝立储时期支持立刘欣(即汉哀帝)为太子,没有被过分追责,“幸运”地被赶回封地。

判罚一出,整个朝廷的风向都变了。曾经热衷于巴结王氏的朝臣立刻调转了枪口,对着王氏集体开火。王莽也因当年反对加封傅太后,成了丞相朱博的攻讦对象。这位当时的汉朝道德模范虽然保住了爵位,但仍被赶回新都封地。

此时,偌大的汉宫内,王老太太的身影,不免有些孤单。

3

以定陶藩王身份入继大统,汉哀帝刘欣无疑是幸运的。假如他要发表一番登基感言,那么,他的“伯母”、皇太后赵飞燕的名字至少要被念叨两次以上。

历史上的赵飞燕,崛起之路与卫子夫极为相似。

起初,她是阳阿公主府上的歌女,因体态轻盈,舞姿优美,时人便称之为“赵飞燕”。汉成帝自从被王氏外戚架空后,便时常带着男宠富平侯张放出宫寻欢作乐。一次,两人游荡到了阳阿公主府。阳阿公主自然不敢怠慢,摆下酒宴,叫出赵飞燕招待贵客。接下来故事,就是昔日“汉武帝纳卫子夫”的翻版了。

▲汉武帝邂逅卫子夫的故事,最终在汉成帝与赵飞燕身上重演。图源:影视剧照

凭借汉成帝的宠爱,赵飞燕在许皇后被废黜后如愿以偿地进驻中宫,妹妹赵合德也被纳入后宫封为昭仪。尽管得到了皇帝的偏爱,但姐妹俩始终未能诞下一儿半女。屡次求医无果,赵氏姐妹失望之余,妒心日盛,千方百计阻止汉成帝与其他后妃接触。

汉成帝很清楚问题不在自己,因为此前的许皇后和班婕妤都曾怀孕产子,只不过全部夭折。于是,他背着赵氏姐妹临幸了宫女曹伟能和许美人(许皇后的侄女)——元延年间,两人果真先后诞下皇子。

赵氏姐妹知晓此事后,最为受宠的赵合德怒不可遏,质问起皇帝来:“陛下答应过专宠我们姐妹,如今许美人怀孕生子是怎么回事?”

汉成帝只好安慰赵合德:“朕绝不会让其他人的地位超越你们姐妹。”

随后,在赵氏姐妹的疯狂魅惑下,汉成帝宛如着了魔一般,处置此事时异常冷血。先是曹伟能被迫自杀,其子下落不明;而许美人之子也被人从母亲身边带走,送到汉成帝和赵合德面前,不久便成了一具死婴,草草埋葬于监狱墙根下。此后,但凡后宫有任何女子怀孕,皆被处死或服药堕胎。无情最是帝王家,由此可见一斑。

汉成帝断子绝孙已成定局,但仍要为大汉安排好继承人。

当时的热门储君人选是汉成帝的弟弟中山王刘兴,以及侄子定陶王刘欣。这意味着刘欣胜出的概率只有一半。而傅太后为了孙子的前途,开始到处为刘欣拉票。

傅太后是汉元帝时期的宠妃,深知枕边风的厉害。汉元帝晚期,她的儿子刘康“子凭母贵”,差点就取代了刘骜(汉成帝)的太子名位。如今机遇再一次出现,老太太把拉票重点放在了汉成帝身边的红人——赵氏姐妹身上。

元延四年(前9年),傅太后随孙子定陶王刘欣进京朝见皇帝。在取得当时王氏家族掌门人、曲阳候王根的支持后,傅太后又行贿求见赵氏姐妹,她许诺,刘欣若是立为汉成帝太子,他日必定不会辜负赵氏姐妹。

赵氏姐妹此时也有自己的盘算,正在寻求汉成帝百年后的新靠山,双方一拍即合。支持刘欣为太子的枕边风,不断吹进了汉成帝耳朵里。

绥和元年(前8年),刘欣终于在赵氏姐妹等人的支持下,被伯父汉成帝立为太子。翌年,刘欣继位登基,并迅速兑现了承诺,尊赵飞燕为皇太后,其弟赵钦也被封为了新成侯(因汉成帝暴毙,赵合德慑于王氏追责,以自杀身亡换取家族平安)。

▲汉哀帝刘欣能立为太子,赵氏姐妹功不可没。图源:影视剧照

汉哀帝刘欣和赵氏各取所需,已然互相捆绑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

然而,司隶校尉解光却看不清汉朝当前的政治格局。在扳倒王氏家族后,解光信心满满,突然发难,弹劾赵氏姐妹在汉成帝时期参与谋害皇子。

解光是有备而来的。弹劾赵氏之前,他已经找到多名证人,在持有完整证据链的前提下,向赵氏一族发难。

建平元年(前6年),解光上奏皇帝,详尽描述了赵氏姐妹迫害曹伟能与许美人等后宫女性,以及残杀汉成帝幼年子嗣的全部经过。案件十分详尽,就连汉成帝本人也赫然在列,涉案其中。

看到这份弹劾奏折,汉哀帝内心大抵是五味杂陈的。

他惊的是赵氏姐妹嫉妒心之重,手段之狠毒;怒的是解光曝光涉及先帝本人的要案,无异于让自己在处理时左右为难;喜的是赵氏除尽汉成帝子嗣,变相让自己捡了储君的漏;忧的是自己无法维护先帝的正面形象与声誉,有失孝悌……更麻烦的是,解光“请事穷竟,丞相以下议正法”,在汉廷掀起了不小的政治风波。

此时,议郎耿育站了出来,批评解光“反覆校省内,暴露私燕,诬污先帝倾惑之过”是对先帝的大不敬,并辩称汉成帝是担心自己驾崩后“少主幼弱则大臣不使”,所以才与赵氏铲除那些年幼的皇嗣。

耿育宣称,汉成帝与赵皇后“废后宫就馆之渐,绝微嗣祸乱之根”完全是出于一片苦心,真正的用意是“欲致位陛下(汉哀帝),以安宗庙”。他不失时机地提醒汉哀帝,您吃水可不能忘了这两位挖井人。

这番话显然触动了汉哀帝的内心。若非赵氏除尽汉成帝的子嗣,原是定陶藩王的汉哀帝根本没有资格入继大统。就结果而言,汉哀帝对赵氏是心存感激的,自然不想把赵氏逼上绝境。

最终,汉哀帝下达了处理意见——赵太后不予惩处,仅仅将赵氏家族的新成侯赵钦、成阳侯赵訢等人废为庶人,全家发配辽西郡。

王政君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愤懑不已,但也无可奈何。此时的她,空有太皇太后的名头,势力已远不如曾经的情敌傅太后。

背靠汉哀帝,解光在顺风局中轻松扳倒王氏家族;然而,如今的汉哀帝与赵氏结为盟友,失去后台支持的解光,自然难以在这场弹劾风波中完全取胜。毕竟,汉哀帝在复置司隶校尉时,就是把解光当成一个服务于自己的政治打手。

4

关于解光,史书着墨不多,除了在任上检举不法,对其人的评价便是“明经,通灾异”。

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便逐渐成为汉朝官方指导思想。简单来说,皇帝做的好,老天爷就会适时降下祥瑞,以示肯定和鼓励;但如果皇帝失德或是不称职,那么上天就会降下灾难或异象,予以警告。

历史上的“祥瑞”与“灾异”,往往都是一些偶发的客观现象,如何去解读却成了一种自由度颇大的主观行为,这便涉及解释权归属的问题。对祥瑞和灾异的解读,由此成为汉朝一个较为吃香的“技术活”。

正是因为“明经,通灾异”,解光为汉哀帝所青睐,也因志同道合而结交了李寻、夏贺良等人。

皇帝当然希望上天多降祥瑞,少生灾异,但当时的老天爷似乎不愿配合。自“昭宣中兴”后,西汉王朝开始走下坡路。皇帝换了几任,灾异仍旧不断,这被解读为——上天已经不再认可刘氏的代理人身份,当今天子需要退位让贤。这种观点不仅在民间生根发芽,还影响到了大汉的高层。

汉元帝在位期间,曾与儒生京房谈论时政。京房问汉元帝对当今天下情况作何评价,只见汉元帝一脸惆怅地表示:“亦极乱耳。”随即,京房便向汉元帝描述了当时社会的种种乱象和灾难异象,并引经据典地表示:“《春秋》所记灾异尽备。”此话一出,作为儒家的拥趸,汉元帝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把自己视同周幽王、周厉王之类的昏君。

帝位历经汉成帝,来到汉哀帝手里,汉朝衰微颓势越发明显。上位之初,汉哀帝曾认真听取谏大夫鲍宣关于民间有“七亡”和“七死”的调查报告,并下诏罢乐府,通过颁布限田令和奴婢令,来打击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和释放自由劳动力。种种努力表明,汉哀帝也想当个好皇帝。

▲汉哀帝曾试图挽救大汉危局,却无力回天。图源:影视剧照

可是,汉哀帝的改革打击面过宽,因而寸步难行。而这时的老天爷就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给他的王朝带来了地震、洪水、大旱和日偏食,他的生父、前任定陶王刘康的陵墓后来甚至失了火。

眼见改革无望,灾异频降,汉哀帝愈发颓废,有了自暴自弃的迹象。这时,解光似乎从中发现了某种机遇。他联合李寻,向迷茫中的汉哀帝推荐了另一个好友夏贺良,并声称其能提供破局之法。

夏贺良何许人也?这要从他的师父甘忠可说起。汉成帝时期,齐人甘忠可到处推销自己的救世之法:“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汉成帝得知这个神棍妄议天命,宣扬大汉气数已尽,立马就将他下狱治罪,吓得弟子夏贺良等人四散逃命躲藏。

如今,在解光等人的推荐下,夏贺良出山,当上了侍诏。他积极推销师父甘忠可的理论,并告诉汉哀帝,汉朝气数已尽是定数,不过问题不大,只需要向上天申请重新授权,刘氏便能继续坐拥天下。

建平二年(前5年),一场“再受命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为了获得上天的再次授权,汉哀帝对汉朝进行了一系列的革新。先是把年号从“建平”改成了“太初元将”,调整漏刻为百二十为度;再根据“尧禅位于舜”的典故将自己的尊号改为“陈圣刘太平皇帝”(刘姓是帝尧后代,陈姓是舜的后代),以此谋求“刘氏”将天命转移给“陈刘”。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汉朝“卒无嘉应,久旱为灾”。汉哀帝看到“再受命”并不灵验,质问夏贺良其中缘故。夏贺良借口说是朝中的大臣们不知天命,影响了天命转移,建议撤换,将解光等人提拔,予以重用。

正当夏贺亮滔滔不绝地讲解自己的谋权布局时,汉哀帝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夏贺良莫不是在借机安插同党?

汉哀帝猛然发现自己上了神棍的当,怒不可言,便将夏贺良以欺君之罪诛杀;解光也因举荐夏贺良,参与谋权,被流放到遥远的敦煌。

在惩治、驱逐神棍集团,结束“再受命运动”的政治闹剧后,汉哀帝再度陷入了绝望的状态,他意识到自己在拯救刘汉政权一事上已经无力回天,仅仅在位7年,便在病痛中死去。

而解光由始至终都没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曾是汉哀帝手中最锋利的剑,刺破王氏家族的重重权幕,却在挥向更幽深的宫闱时,折戟于帝王心术的暗礁。当他试图借神棍夏贺良之手完成阶层跃升、实现权位逆转时,已经超出了帝王给予他的使命与忍耐,最终遭到抛弃,消失在了敦煌的漫天风沙之中。

敦煌的风沙呼啸而过,遮蔽了西汉帝国的余晖,也掩埋了解光最后的踪迹。或许他应该明白,他只是一颗棋子,并不是棋手。

在史书中,棋子没有出生地,没有生卒年,仅有被摆上棋盘与被掷出棋局的一段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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