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旅送来一个俘虏，请示送到哪？”武英说了句“交给我吧”，就把收条递给了送来的战士。等人都散了，这个头戴大盖帽的蒋 军军官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武英的双手，笑道：“武参谋，你怎么不认识我啦？”武英愣了一下，定神一看，原来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杨振海。他惊喜地叫道：“唉呀老杨！本来要送你受审去呢，谁想是你老兄，走，我带你去见王司令员。武英带着杨振海一前一后跨进了作战室，作战参谋一看进来个国民党军官。吓一跳，哗地一声拉紧幕布遮严了作战地图。
王、杜首长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武英看出司令员责备的眼神，仿佛在说，怎么把俘虏押到作战室来了？好糊涂！武英见气氛尴尬，忙介绍说：“这是杨振海同志。”“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今年6月我们在河南唐河见过面，当时你是来联系确山战役中一一0师准备起义的事，对吗？”说着从军用皮包内抽出一份五万分之一的地图摊在桌上，上面有敌我双方位置，最明显的是4条很粗的蓝色箭头指向六纵阵地。王近山看了地图，就已明白了八九分，点头说道：“果然不出所料！黄维要4路突围了。”杨振海露出钦佩的眼光，说：“王司令员真是料事如神呐！”
原来，就在几小时前，黄维召见了八十五军一一0师师长廖运周。“刚才接到空军侦察报告，共军对我兵团的包围圈已经形成，他们正在构筑工事。你有什么主张？”廖运周看上去棱角分明．气质耿烈，其实心细得很，他怕言中有失，故意王顾左右而言他：“司令官有何决策，尽管下命令，一一0师决不说个‘不’字！”黄维说：“我想趁共军立足未稳，打它个措手不及。准备挑选4个主力师，齐头并进，迅速突围。”廖运周略一思忖．答道：“司令官果然英明！我师请求打头阵，愿当开路先锋！我们既能攻占敌人堡垒式工事和河川阵地，突破他们临时构筑的掩体当然不在话下。我请求立即回去准备！”
廖运周回到师部，立即召开了中共地下党的师党委会议。机关算尽的黄维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身边竟然“藏龙卧虎！”这个豪放英武的一一0师少将师长、参加过“西安事变”的杨虎城旧部，竟是一个‘老牌共产党！”他一直蛰伏在敌人的营垒内，忍辱负重，组织力量，等待时机。一年来，邓小平通过地下联络员李俊志多次指示他：要积极准备，耐心等待，在或关键时刻给敌人以重重一击！他和他的战友们早就苦苦地盼望着尽快回到亲爱的党的怀抱之中。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且！运周仔细斟酌了一番，估计若4个师齐头并进，一一0师肯定居中，这样行动起来十分不便，于是，他又主动找到黄维，开门见山说：“司令官，我有一个想法。”“好哇！谈谈吧。‘“4个师齐头并进不如用3个师好，把十八军的主力师留在兵团做预备队，可随时策应第一线作战，控制预备队以备不时之需，此乃常规。让我师先行动，如果进展得手，其他师可迅速跟进，扩大战果。”
廖运周讲得振振有词。黄维听得津津有味．廖越周话音刚落，黄维就将大手拍着他的肩，兴奋地赞道：“好同学，好兄弟！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坦克、炮弹随你要！”廖运周说：“我已派出几个便衣深入敌后侦察。如发现结合部有空隙，我们就利用夜间提前行动！”“对！黄维连连点头，有机会就前进，要抓住战机当机立断！”王近山一直在静静地听着杨振海说，没插一句话，杨振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又指着地图继续说：“一一0师在4路突围部队的右翼。就是最西边的这个箭头，廖师长已命全师在黄昏前全部准备完毕，于午夜时分发起战场起义。为避免误会，请首长给一—0师指定起义的道路，在南线阵地带出来.”王近山神情肃然，沉吟着问道：“一一0师的起义时间，能否提前两个小时？”杨振海为难地说：‘恐怕很难，过早会引起黄维怀疑。”
杜义德粗中有细，慎重地问：“一一0师起义是否确有诚意？有什么要求？杨振海神情凛然地答道：“绝对有诚意！廖师长主要顾虑在武汉的家属安全，他担心起义之后，国民党会马上加害于他的家属。”王近山温和地点点头，说：“老杨，你先去休息一下，等我们研究好具体路线再请你来。”武英连忙领着杨振海去休息了。作战室里，王近山、杜义德、李囊，贺光华等人就这个新出现的重大情况开始了全神贯注的分析研究，气氛有些紧张。问题的焦点是：一—0师是真起义还是诈降？万一是假起义，黄维兵团顺着廖运周的起义部队蜂拥而出，那将是不可收拾的惨局，战争中的“万一”可是需要多少无辜的生命和鲜血来担待的，谁能担待得起？！
王近山紧张的手心都捏出了冷汗。他想起从总前委回来，他就召开了旅长以上会议，说：“邓政委讲了，我们这回打黄维耍拼老命，我们六纵要有拼光了，也在所不惜的准备！哪个团打得不好，就解散，编到打得好的团里去！谁要贪生怕死，不论干部战士，一律枪毙！”尤太忠第一个站起来，沉沉地说：“我保证指挥好，打死也不让十六旅编散！我个人准备牺牲，请纵队给我一个鉴定就满足了！”李德生、肖永银、谭友夫也站起来了，纷纷恳求承担最艰苦的任务。杜义德感动地站起来说：“我相信同志们的决心，我们这回就是要‘烧床铺草’了！大家晓得，南方有个习俗：人死了，他睡过的铺草要抱到野地里烧掉，也就是古话说的破釜沉舟。和黄维兵团作战就要有玉石俱碎的勇气和精神啊！”
可现在，王近山面临着抉择，他是主帅，一步棋错，全盘皆输，时钟漠然地嘀嗒嘀嗒走了两个多小时，王近山霍地站起来，干脆果断地说：“一一师举行战场起义，看来是有诚意的，但要防止万一，要有对付假起义的准备。真起义更好，假起义我们也不怕，有办法对付。”几双眼睛同时亮了，几双耳朵忽地竖起来，他们知道，司令员已经胸有成竹了，只要司令员考虑成熟了，就一定有妙棋，且仔细听听他这棋妙在何处？王近山用右手在地图上从右上方向左下方划了一下，武英随他手划的位置，在村庄之间划出一条蓝线。王近山接着说：“我想不让起义部队经过我纵深内的村庄，由李德生抽1个团的兵力，在起义部队通道以东沿线村庄占领阵地，构筑向西射击的工事，由尤太忠抽1个团的兵力，在通道以西沿线村庄，构筑向东射击的阵地。”
“这两个团的任务是，防止起义部队在途中哗变。如出现意外情况时，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开火，将哗变之敌消灭在开阔地内。如无哗变情况，这两个团作为伏兵，掩护一一师顺利通过，并负责歼灭跟在一一0师后的突围之敌。”“十二旅的两个团，十六旅的1个团和十七旅的两个团加上十二旅两个营的预备队，总共5个半团的兵力，要顶住黄维4个师的攻击，要准备与阵地共存亡，决不准放跑敌人！”王近山停了停，示意大家都坐下来，继续说。“十八旅3个团和十六旅四十六团作为纵队总预备队，要保持打击突围之敌，哪里吃紧，我就用这只拳头打到哪里去，集中打击，不搞分兵把口，你们看这样部署还有什么问题？”几个人都欣然称“妙”，表示赞成，杜义德说：“好得很！王司令，我们马上报野司吧？”王近山边点头边拿电话，说：“对对，赶紧把这个情况报刘、邓首长，差点捅出大娄子来了！”
电话接通了，邓小平听完报告，简洁地说了声。“好，完全同意。”此时，天已擦黑，夜色像阴霾一般迫近起来，浓重起来，仿佛黑暗随着夜气同时从各方面升起，甚至从高处流下来。武英引来了正等得焦灼不安的杨振海。刚跨进屋，王近山就开腔了：“振海同志，时间很紧，你趁天黑，马上返回，转告廖师长，为保证一一0师起义成功，我们有3点要求，第一，起义的时间必须提前1个小时，争取黄维全线突围开始之前，把队伍拉过来，这样我们才好集中力量对付突围之敌，起义时间定在明晨5点整，联络信号是3发枪榴弹升空。第二，起义部队必须按照我们规定的路线行进，我们派兵掩护。所有官兵左臂扎白条或白毛巾。”王近山严肃地看了杨振海一眼，指着武英绘好的路线圈上的箭头，强调说：“如果离开这条线路，我们就会立即开火射击，你要牢记这一点。第三，起义部队过来后按我指定的吴大庄、西张庄地区集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振海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又打开地图，仔仔细细地校对了一番，心说，老天爷，这可不敢有分毫差池，干系着那么多人的脑袋呀！他想了想，便说：“我一定向廖师长传达这3点指示，但我也有几句话，第一点，提前行动难乎其难，一一0师有个主力三二八团是给黄维兵团担任警卫的，一动黄维就势必会嗅出‘异昧’，但廖师长一定会想方设法提前的，第二点，不能走村庄，在野地里行军，难免走错，那些骡马也不晓得界线，我想除标出路线外，还请派人到一一0师带路，就减少了许多麻烦。”王近山重重地点头，爽快地说，“我给你安排一名带路的。”杨振海放心地一笑，立正敬礼。在武英陪同下通过前沿阵地，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武英返回指挥所时，王、杜已作出决定，就由他来担任为一一0师带路的任务，王近山叮嘱再三：“可一定要胆大心细，这一锤子买卖事关重大呀！”
武英哪有不明白的，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一时间，作战室内时针悄然指向午夜3点，王近山直视着武英，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武英再点点头，咔啪并腿，敬了个军礼，就返身冲进了夜色。在预定的会面地点，武英没见到杨振海，他等了一会，觉得每分每秒都是那么漫长，他等不下去了，便向前摸去，这时，西边有人来了，武英机警地闪身趴在路边掏出了手枪，一看，来人正是杨振海。时间不等人，东方已渐渐发白，已是早上6点40分了，武英心里急得发毛，比原计划时间已晚了一个多小时了，他压低嗓子对杨振海吩咐：“快点，王司令肯定急死了，天也亮了，要是给黄维发现，派追兵，甩炮轰，飞机炸，那就不堪设想了！”杨振海也急忙传令部队快速前进。一时间，只听得脚步声、马声和炮兵车轮声混杂在一起踢踢踏踏地响着，杨振海，武英和刘团长走在先头团的前面。
仿佛是天意，武英正在担心天亮会暴露目标的时候，浓雾升起来了，天地万物顿时裹夹在浓雾之中无边无际，鸿蒙一片。“这可爱的雾！”武英喜道。走到离我阵地500米左右，武英停下来，令刘团长派兵发射3发枪榴弹。3发枪榴弹叭叭叭升空了，同时炸开，闪出3朵红球，可是一瞬间便被漫天大雾吞噬了，阵地上自然收不到信号，没有任何反应。这可急坏了武英，又不敢大声呼喊，黄维的十八军右翼团就近在咫尺，惊动了他们，就一切泡汤！唉呀呀，这该死的雾！武英骂道。但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武荚咬咬牙，带着起义部队按原定路线继续开进，“长蛇阵静掩没在浓雾之中，放心大胆地向前“游”去，黄维纵有“千里眼”也奈何不了。
只是太晚了，武英心里着急，低声说：“刘团长，快往后传令，4路纵队跟上，小跑步！”突然，浓雾里飞来了枪林弹雨，机枪、步枪、冲锋枪一阵火力急袭，武英一见警卫排士兵端起卡宾枪就准备还击，急忙阻拦：“刘团长，快下令，全部卧侧。不准还击！”杨振海、刘团长异口同声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武英说：“雾太大，前沿部队没收到我们的信号，误会了，你们等着！”说着就绕开机枪射线，熟练地迂回到六纵阵地侧后，高喊道：“快停止射击！”机枪手一愣，果然不打了，扭头一看是个老百姓，火了，吼道：“你算老几？敢在这里发号施令！疯了？。“我是老五（武）！。话未说完，就有人急喘吁吁地接腔了：‘唉唉，误会了，他是纵队司令部参谋，带起义部队来的，快停火！”
武英跑步返回，说：“没事了，快向后传口令，8路纵队前进！”起义部队进入阵地前沿，天已经亮了，乳白的浓雾渐渐薄如轻纱般消褪了。武英听见后面枪炮声远远传来，知道王近山已指挥将士们封住了起义部队后面的突围之敌，他想，他已经大功告成了，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他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天晓得偏在这时，空中来了敌机，一个俯冲就对行军队形轰下一排子弹，——0师营以上军官明白是起义了，但营以下士兵还都以为是“突围”呢，就有士兵愤怒地朝飞机骂娘：“我操！空军都他妈狗娘养的！不打共军专打自己人，他妈的。”武英灵机一动，问刘团长：“你们有没有对空联络信号？”刘团长连连点头：“有，有的，用到今天上午8时就废了。”武英道：“足够了！你下令部队，对空联络。”一声令下，每个捧就有一段三四米长的白布板，拉开之后整个部队变成一段黄，一段白的‘花蛇“。拉开布板后倒很灵验，飞机开始“掩护”起义了，士兵们也神气起来，一个个仰首挺胸，摇头晃脑。这时，远方传来喊声：“小武！小武！”
武英惊喜地迎上去，握住了许克杰的手，许克杰笑着说：“小武，辛苦了I王司令叫我来接你的，快走吧。”他们进入了西张庄，又安排后续部队进入吴大庄隐蔽，正好廖运周也赶来了，还没进屋报务员就说：“吴先生请你马上回话，他在报话机前等你。”廖运周走到报话机前。就听到了吴绍周的喊叫：廖运周故意大口喘着气，惊慌失措地报告：“吴，吴先生吗？我师，突围，很顺利，谁知钻进共军口袋里了，现在，全师被包，包围了。”通完话，六纵敌工部长卢耀武和宣传部副部长张克刚也来了。卢耀武热情地握着廖运周的手，说；“王司令特意叫我们来的，欢迎你们！真是太好了！”双方寒暄了一通，卢耀武话题一转说：“我想请新华社马上发表这一消息，大力宣传起义的政治意义。”廖运周顿时脸色一变，面带戚容地打断道：“能不能晚一两天再发表？消息发得太早了，对我家属不利呀！”
卢耀武沉吟着坚持：“晚发表不如早发表意义大，这可是砸向蒋介石的一击重拳！”廖运周噎住了，求救似地看着武英。武英心想，这也够难为他的，担心家属安危，系人之常情嘛，不能这么凉人家的心呐！他思付着要打圆场，这时纵队与一一0师的电话接通了，王近山的声音响起：“武英吗？你转告廖师长，他的家属已于昨晚送到河南安顿好了，请他放心！你马上把一一0师炮兵营带过来，进入炮兵阵地射击突围之敌。这里急用，越快越好！”武英答了一声“是！”放下电话，就把好消息告诉了满面愁容的廖运周。廖运周一听大喜，激动地说：“感谢刘、邓首长！感谢王、杜首长！我这就下令，让炮兵营投入战斗！”至此，起义大功告成，皆大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