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他还是中产精英。
家庭和美,工作体面。
女儿上着国际学校,老婆是全职太太,父母身体健康,一家人住在一线城市的三居室里。他则每天在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领着一群下属,做着996但至少高薪的工作。
哪怕吵架,也是在有中央空调的办公室里穿着西装吵。
一个月后,他变成了外卖员。
骑着电瓶车,拿着外卖,穿着统一的服装像一个符号穿梭在不熟悉的街巷中,卡在焦急的红绿灯里,满面愁容,脸上仿佛刻着一个大写加粗的苦字。
手机上还在不停提示:订单即将超时。
搁以前,年少天真的时候,我可能笑一笑。
心说你们这些搞电影的就是喜欢玩反差,哪个985、211高校毕业出来的,会去选择送外卖。
到中年,才发现,现实远比电影残酷。
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公司倒闭,大厂裁员,曾经抱怨996的人祈祷不要失业,可人们经常在不同的社交平台刷到同一个现象,那些曾经的中产精英,不少选择去送外卖。
为什么?
因为找不到工作了。
《逆行人生》中,徐峥饰演的高志垒,78年的,45岁,在这一年集齐了所有中年人害怕的要素:父亲脑梗,他被裁员,家里一下子就垮掉。
高额的医疗费,每个月上万的房贷,像催命一样,可他投出几百上千份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偶有面试,还会被当众羞辱年龄,让人气愤。
最后他只得一扎脑门子,干起没有门槛的外卖员,至少有钱进。
都说中产精英光鲜亮丽,坐在空调房,抽空喝美式,可放在时代的洪流中,和外卖员并无本质区别,都被困在效率算法里。
你,跑不过别人,淘汰。
多么胆战心惊。
中产精英更悲催的是,还要经历一次断崖式的冲击,从物质到心理,全方位360度打击,让人体验失控、无助的绝望。
当然了,【苦难】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所以日常电视剧中,基本很少有谈到中年危机的,谈也是打哈哈搞悬浮,主人翁很快就能遇上天降奇遇,或继承遗产或遇上贴心霸总,又轻轻松松走上人生巅峰。
但电影不会这么拍,徐峥更不会这么拍。
徐峥一直都很清楚观众要看的是什么,他要表达的是什么。
曾经的公路片《泰囧》,是纯粹的喜剧,后来的《我不是药神》,是现实主义题材,这一次他把目光聚集到中年危机和外卖员上来。
徐峥说:如果有一个故事,能够去描绘他们真实的生活,能够帮他们陈述愿景,呈现困境,并且在这当中重新找到自我,我觉得还是有一些现实意义吧。
他做到了。
为力求现实,徐峥下了很多功夫,影片中有海量的细节。
开机前,主创全员去送外卖。
徐峥发现一件事,他曾想自己送外卖会不会被认出来,后来发现完全没有,因为顾客不看外卖员的脸,只是取餐。
是啊,大街上的外卖员像一个个蓝色或黄色的符号,他们的身份是明确的,面孔是模糊的。
送完这一单,快速隐入人流,无人去细看。
徐峥还做了一个外卖站,就在真实外卖站隔壁。
每天早上的程序几乎一模一样。
大家排排站,听着站长的鸡血喊话,微笑训练,再开启一天的奔波和拼命。
印象很深的是一个情节。
影片中,徐峥饰演的高志垒因为送餐来不及吃饭,之后低血糖晕倒在路边。
醒来以后,他要送的餐没了,我以为他会崩溃,可当下一刻手机响起提示音要【微笑验证】时,他立马挣扎着坐起来苦中露笑,却一次一次又一次没成功,最后被封号三天。那一刻我都差点崩溃了。
很癫吗?
很夸张吗?
很反人类的设计吗?
这是真的。
2020年,《人物》写了一篇文章《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其中就提到外卖平台的【微笑行动】,不管外卖员在哪在干什么,只要平台抽查,5分钟内必须完成拍照,如果没及时上传照片,或者系统审核失败,将会面临300-1000的罚款,还可能封号三天或永久封号。
让人想口吐芬芳。
而拍现实题材想要好看,光是呈现苦难自然不够,还得挖掘苦难背后的力量。
《逆行人生》以徐峥的角色为主线,此外也包括群像。
贾冰,饰演朱站长。
一个老大哥一样的人物,日常给大家打气提气,还负责蹦出金句。
冯兵,《狂飙》里演过老默,在这里面演大黑。
这个角色带点侠气。
他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别人笑呵呵聊天打闹,他一心只跑单,做站点的单王。因为他的速度快,算法不断缩短时间,导致别人的不平和嫉妒。
可他只是想赚更多的钱,他有什么错?
后来故事缓缓展开,观众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拼命。
除开自身外,他曾经转单给一个小年轻,因为那一单,那孩子车祸截肢了。
所以少言寡语的大黑,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大黑,是在还债。哪怕法律上和他无关,但他要过自己的道德关。
王骁饰演的老抠,比较有趣。
开头在公司里和高志垒吵架的就是他。
他日常说着一口方言,粗糙的要命。天天抠天抠地抠一切,镜子破了胶带粘,吃饭只吃白米饭就汤,连烟都是凑别人的。
但当你走进这个糙老爷们的生活,会被他的坚强细腻打动到。
送外卖出车祸,捡回一条命,他和司机悄悄和解,拿了一万五到手。为什么包扎都不做?因为要给得白血病的孩子攒钱做移植手术。
晚上回到家,被老婆发现受伤后,他扯着嗓子喊:我说么的事就么的事,这是走大运了。
糙汉子人前笑嘻嘻,安静坐下来看着妻儿的时候,静静说了一句话:今天那货车离我的脑袋很近,我要是走了,是轻松了,可他们呢?
让人暴风哭泣。
但纵使这么这么难,他还是挺住了,会送一朵花表示谢意,会一单一单的挣着钱,总算攒齐为孩子做手术。
生活真的挺不容易。
外卖员不是钢铁人,但练就了钢铁身躯和心脏。
他们每天都在生死时速,不怕摔跤怕超时,不怕丢人怕差评。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电梯里,马路上,店铺前,一单一单的努力着,用自己的身躯背上生活的重担。
普通人像草,贱命一条,遍地都是,但草也能开花,哪怕是岩石上,它们普通不惹眼,沉默有力量。
这也是男主在经历挫折后,领悟的真谛,风雨既来,只能前进。
高志垒内核的转变在影片的后期能明显看到,心态上已完全发生了变化。
第一次送外卖到前公司,扭扭捏捏,被前同事阴阳怪气,第二次送外卖到前公司,已大大方方,毫不在意,笑着说:祝你用餐愉快。
他脱下了孔乙己的长衫,去接纳自己成为骆驼祥子。祥子也有愿望,至少目前的阶段,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单王。
可能有人说这是在歌颂苦难吗?
不是。
徐峥的导演和演绎一直很克制,不过度渲染苦难,只是拿捏分寸展示,有泪水有欢笑,还有背后一品就能看见的讽刺和叩问。
他是软件工程师,中年被辞退,之后送外卖时出于便利,自己写了外卖地图路路通,细想一下,这或许也会成为平台降本增效的工具,【算法】魔咒无处不在。
他在酒吧里送完最后一单,千辛万苦成为当月单王,开心大喊着告诉家人:我们的房子保住了,看似喜庆,但这一幕和酒吧中蹦迪充满希望的年轻人对比,即现实又魔幻。
他也没有刻意的励志,拿下单王后,在表彰大会上说“我们已经够努力了,所以我们值得更好的生活,对吗?”那一问,有人听出心酸,有人听出抚慰,有人听出不屈,单看你怎么理解。
而我的理解,还是希望往好的方面去。
没有人愿意受苦,但如果这是时代是大环境写好的剧本,我偏要好好演给它们看。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你可以说它是鸡汤,也可以当成强心剂,因为的确有人在照着后者做。
叙利亚70岁的爷爷,战前是老师,战后在路边卖纸巾,他失去了很多,但他说:我们要好好利用这一生。
真实的外卖员,会在大家讨论的热点视频里勇敢评论:干什么都不丢人,什么都不干才丢人。
这是《逆行人生》所希望传递的意义。
如果人生无法一帆风顺,那么在逆行的时候,我们该拿出怎样的态度,这个答案藏在无数普通人的日常里,也藏在此次徐峥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