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耳光惊醒了我的整个黄昏,那声清脆的响声似乎还在田野上回荡。
每次路过村口那片黄花地,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摸摸左脸,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天的火辣。
93年春节刚过,我就退伍回了老家。那会儿农村还是穷,土路两旁的房子大多是土坯墙,青砖房少得可怜。
我爹病了大半年,家里为了给他治病,砸锅卖铁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当了五年兵的我,满怀着建功立业的梦想,却只能跟着乡亲们去地里刨食。
那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田野里的庄稼还没收完,寒露就下来了。
那天傍晚,我正在地里摘黄花。太阳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挂在西边的山梁上,把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姑娘的呼救声,我这当过兵的人,那股子血性一下就上来了。
撒开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军靴踩在泥巴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跑到近前,只见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姑娘蹲在地上,一条黑狗在她跟前呲牙咧嘴。
我想都没想,抄起地上的木棍就冲了过去。可没想到那姑娘一看我举着棍子冲过来,突然站起来,抬手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这人咋这样啊!这是我家旺财!"姑娘气鼓鼓地说。她叫王巧玲,是隔壁李家庄的。
我摸着火辣辣的脸,这才看清楚,那狗脖子上还真栓着根红绳子。原来是她在跟自家狗玩闹,我这个大老爷们儿真是自作多情。
这一巴掌打得我直懵。我在部队可是连长,立过三等功,啥场面没见过。可今天在自己老家,让个姑娘给打了,这脸往哪搁?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背着筐往家走。村口几个老头正在下象棋,看见我就笑:"老刘家的,听说你今儿个被个姑娘打了?"
我装作没听见,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家走。可这事儿还是传遍了整个村子。
我爹知道这事后,气得直拍桌子:"你个大老爷们儿,让个黄毛丫头给打了,还有没有脸面了?"
我娘倒是想得开:"就是个误会,有啥大不了的。再说了,人家姑娘长得俊,在供销社上班,要是能处对象,倒是门好亲事。"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这一巴掌,我也不会认识巧玲。后来才知道,她是镇上供销社的营业员,平时爱养些小动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村里找了份开拖拉机的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给拖拉机加油检修,直到天黑才收工。
有一回去供销社加油,又碰见了巧玲。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头发扎成马尾辫,见了我倒是挺不好意思。
"那天的事,对不起啊。我请你喝汽水赔罪。"她从柜台后面拿出两瓶汽水。
我那会儿也是个愣头青,梗着脖子说:"打都打了,还赔什么罪?"
"那我再打你一下,咱俩就扯平了!"这话把店里的人都逗乐了。
就这样,我们慢慢熟络起来。她爱养狗,我就时不时给旺财带点肉骨头。她喜欢听军队里的故事,我就给她讲我当兵时的见闻。
村里人见我经常往供销社跑,就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我是贪图人家姑娘的工作,有人说我配不上人家。
我爹也不太同意:"人家是正经工人,你就是个种地的,门不当户不对的。"
我娘却总是偷偷塞给我钱:"买点糖果给人家送去,姑娘家都爱吃甜的。"
可日子过得太快,转眼就到了年底。那天巧玲告诉我,她考上了县城卫校,开春就要去念书。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头一下子空落落的。那会儿农村人,能供得起孩子上学的不多。我知道这是她的机会。
临走那天,她把旺财交给我照看。说等她毕业了就回来,到时候我要是还在等她,咱们就结婚。要是等不及了,就把旺财送人。
我攥着狗绳,看着她坐上了去县城的长途车。心里暗暗发誓,就是再等三年,也得等她回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白天干活,晚上就带着旺财在地里遛弯。有时候想起那天挨的那一巴掌,还是忍不住笑。
村里人见我一直不找对象,私下里没少说闲话。说我是个傻子,被个丫头片子耍得团团转。
我爹也着急,托人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对象,都被我推了。他气得直说:"你就死心眼吧,人家姑娘上了学,眼界不一样了,哪还会回来找你这个庄稼汉?"
可我就是认准了巧玲。这三年里,我一边种地一边自学,考出了拖拉机驾驶证,还学会了修理农机。
三年后的春天,巧玲真的回来了。她穿着白大褂,成了镇卫生院的护士。一见面就问我:"这三年,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吗?"
我笑着说:"有倒是有,可我觉得都没你那一巴掌有分量。"
结婚那天,全村的人都来看热闹。我爹喝了点酒,拉着巧玲的手说:"闺女,爹以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现在我们有了个胖小子,旺财也老了。每每想起那年的黄花地,想起那意外的一巴掌,我就觉得,有些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巧玲常说,她那一巴掌不光打醒了我,也打开了她的姻缘门。那会儿她其实早就注意到我这个退伍军人,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巧玲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靠着修理农机的手艺,在镇上开了个小店。她在卫生院工作,村里人都亲切地叫她"巧玲护士"。
那片黄花地早就种上了别的庄稼,但每次经过,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傍晚。想起那个为了"救"姑娘而莽撞的自己,想起那个打人之后又主动认错的她。
日子就像那年的晚霞,红红火火,温暖了我们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