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6月，黑龙江省公安厅收到一沓由公安部转来的上访控诉信件，信是某市煤矿职工医院护士方美华所写，内容可谓是字字触目、句句惊心，现将内容摘录如下：

“我是个孤儿，命苦，年幼无知，缺乏社会经验，被人刺伤，被人强奸后没有人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请救救我这个苦命的孤儿吧！”

……

“1979年10月8日夜，我在自家附近上厕所，被曾和我处过对象的冯军带赵德宝、王成林挟持，被抢走手表一块，还被他们用尖刀刺伤……”

“1979年10月12日18时左右，我在煤矿职工医院附近上厕所，被医院同事赵海臣和马永林二人持刀挟持，左胸部被刺一刀，左乳头被割掉，最后被两人轮奸……”

“1979年10月31日下午，我在去矿务局办公室的路上，遇到初中同学高建中，遭到他的调戏，小腹被他连刺三刀……”

“1979年11月2日白天，我去煤矿职工医院住院处的路上，被冯军的发小赵德宝用刀刺伤左侧肋部，离1979年10月8日夜里被刺伤的伤口不远……”

“1979年12月21日晚上，我在北山矿车站遭遇冯军和赵德宝两人，被他们刺了两刀，一刀在右大腿内侧，一刀在腹部……”

“1980年2月18日傍晚，我在矿区商店门前再次遇到冯军和赵德宝两人，左臂被刺了两刀……”

“1980年2月24日，我在市传染病医院附近被冯军跟踪，被他追上后一刀刺中腹部……”

“1980年3月5日，我在去小学同学孙晓洁家的路上，被冯军、赵德宝、王成林三人拦住，胸部和小腿被他们用尖刀刺伤……”

“1980年3月17日夜，我在我家附近又遭到冯军、赵德宝和王成林三人轮奸，并被刺了五刀，其中腿部四刀，阴部一刀……”

“1980年4月19日，我去管区派出所控告冯军等人对我的暴行，但被所长单某某以问案为由骗奸，左乳房还被他刺了一刀……”

根据方美华的上访材料中列举的她所遭受的兽行，除去被反复轮奸外，光刀伤就有23处，让人读之不寒而栗。从1980年5月开始，方美华就不断向国务院信访办、全国妇联、人民日报社和公安部投递控诉信，最终惊动了中央有关领导，并致函公安部，要求查清此案。

……

为此，黑龙江省省委、省政府和黑龙江省公安厅成立专门的专案调查组负责调查此案，而车德仁被指派为调查组的法医，专门负责验伤工作。并为了保障当事人方美华的人身安全、以免她再度遭到伤害，黑龙江省公安厅指令将方美华转移到位于北安市东郊的黑龙江省神经精神病院进行保护，顺便对她的精神状态进行观察（顺便说一句，这里也是黑龙江省的那些“上访户”们的“定点医院”）。

车德仁向矿区公安局了解到的情况却和方美华的上访信中的内容大相径庭，在信中方美华提到的那些侵害她的人员中，除了冯军确实曾经和她处过一段时间的对象，并和她有过实质性的男女关系外，其他人比如赵德宝、王成林、赵海臣、马永林、高建中和派出所所长单某某虽然都认识方美华，但都是泛泛之交，并没有过正常社交以外的交往。

冯军承认他确实和方美华处过对象，并且有了两性关系，方美华是他的初恋，而且因为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儿，他一直非常照顾她。但是相处时间长了他发现方美华这个人占有欲特别强，非但不许他和其她异性有任何交往和接触，甚至就连同性的发小和好友都不许往来，他无法忍受方美华这样的控制，因此断然提出分手，即便方美华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想要挽回，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分了手。

在方美华的上访信中提到的案发时间段内，冯军、赵德宝、王成林、赵海臣、马永林、高建中和单某某的行踪均有不止一个的外人可以证实，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至少在上访信中提到的案发时间段他们是肯定都没有作案时间的。而方美华却一口咬定就是他们干的，却不许地区公安处的法医给她验伤，所以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

6月5日，黑龙江省公安厅信访处李处长、黑龙江省妇联的罗副部长（女）和车德仁一行三人在精神病院住院部护士长的引领下来到方美华所在的病房。在进病房前，护士长叮嘱了一句：“这孩子太犟，上次地区公安处的法医来要替她检验伤口，她死活没让检查。”

果然，在三人刚刚进入病房后，方美华就情绪激动的喊起来：“我没病，你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

“病人一直不合作，也拒绝吃药。”护士长介绍说。

一听护士长这么说，方美华情绪激动起来：“我没病，为什么要我吃药！”

曾经接触过方美华的罗副部长开启了苦口婆心的规劝模式：“小方啊，你的伤口我们是一定要检验一下的……”

方美华又激动地喊：“那不行，我不脱衣服！”

罗副部长继续做工作：“小方啊，你不脱衣服我们怎么为你检查呢？不检查伤口，又怎么能处理你的案子呢？我是省妇联的上次已经见过面了，这两位是省公安厅的同志。你的上访信我们都看了，对你的遭遇我们都很同情，我们替你检查伤口，如果确有冤情，我们一定为你做主，你看好不好？”

方：“听你的意思你们还是怀疑我？”

罗：“我们不是怀疑你，我们是要……”

方：“不怀疑我为啥把我送精神病院？因为我上访告状，你们就把我当精神病关到这里，我告诉你们我精神正常得很，没有精神病！”

……

罗副部长苦劝了老半天，方美华表示：“要检查也行，让这屋里的男人都出去！”

车德仁顿时无语，他要是出去了还检查个啥？罗副部长倒是女人，但她对验伤一窍不通，能顶什么用？在罗副部长和方美华交谈的时候，车德仁一直不声不响地观察着方美华，并尝试着从一个精神病医生的角度于观察这个人，虽然他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大夫，但是在上学的时候学过精神病理学，还好没有完全还给老师。

车德仁发现：方美华是个情感丰富、富于幻想的年轻女子。在和罗副部长的对话中，方美华神志清晰、表情自如、反应机敏，没有智力障碍，但是行为表现违拗，交谈不合作、情绪不稳定、双手小动作从来没有断过。如果她的精神真的有问题的话，大概属于临床表现为情感意志不协调类型的病态人格，即所谓的“歇斯底里”。这种人固执任性，脾气怪异，好撒谎，自制力差、缺乏自知而病理意向强、富于幻想性和暗示性，在社会上难以和人共处，这种人格特点是其病变的基础。

在罗副部长的劝说下，外加知道车德仁的身份后，方美华同意由车德仁为她检查伤口，还表示说：“我这几年尽打官司了，不止一次听人提到过你，验伤可神了，我还想过要找你呢！”

说罢，“佌啦”一下拉开了夹克衫的拉链，但一看车德仁从包里拿出一台理光照相机，就又把拉链拉了上去：“不能照相！”

“小方同志，是这样，我们为你验伤是需要照相存档的，这是法律程序，你不让照相，材料就报不上去，材料报不上去的话你这冤情就没法申，你说对吧？”

方美华沉默了半晌，叹口气说：“车法医，我听你的。”说罢，再次“佌啦”一下拉下夹克衫的拉链并很大方的把夹克衫往两边一分，直接辣了车德仁的眼睛，因为里头啥都没穿！

右侧的乳房洁白而又饱满，而左边乳房上的乳头赫然不见，一道刀口凹陷的深沟横贯乳峰；除此之外，方美华的前胸、上臂、大腿、小腹上布满了23处黑色素沉淀的刀痕，车德仁将这些伤痕一一测量和拍照，随后很礼貌的对方美华说：“小方同志，非常感谢你的配合。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一个人应该学会珍爱自己的生命和身体，生命和身体都是父母给的，它们不仅属于你自己，还属于整个社会。”

……

半个月后，车德仁法医出具了《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给此案最终定了性：

“方美华身上的23处伤痕中，22处分布在体表的前面，1处分布在左前臂的背侧，成伤部位本人右手持刀均能形成；伤痕不紊乱，多是纵行方向，无交叉伤和抵抗伤；除左乳房一处割伤外，其余22处伤痕均较浅，疤痕较轻，有的仅残留色素沉着；伤痕处的色素由紫褐色到淡黄色，伤痕为多次形成。下肢伤痕边界模糊，边缘色素沉着重，为感染后的愈合伤痕。综上结论：方美华身上所留的23处体表伤痕都是自己形成的。”

……

在铁证面前，方美华的受害者人设被车德仁撕扯得一干二净，最终承认是因为自己愤恨于冯军和她分手而采取自残行为，并借自残行为来报复冯军等曾经和她有过矛盾的人，其行为构成诬陷罪且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应该追究刑事责任。但她被诊断出患有偏执型情感意志不协调类型的病态人格症，属于限定责任能力；同时鉴于方美华认罪悔罪态度良好，也得到相关当事人员的谅解，故以诬陷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缓刑期间继续在黑龙江省神经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

1982年的一天，车德仁突然收到一封由黑龙江省公安厅信访处转给他的信，是方美华写给他的：

“车法医，我的病现在已经痊愈了，我已经回到医院工作，我不会再干蠢事了。现在想起来，我过去是多么愚蠢，那样残害自己的身体，那时候我总感觉自己是个孤儿，没有得到社会的同情和关爱，我对整个社会有一种成见，感觉到这个社会太冷酷，人们太自私，我的生活是那么冰冷和没有色彩。而且，我的初恋男友又离我而去，感情上受到很大的打击，我就不断地伤害自己的身体来发泄心中的痛苦，那些栽赃诬陷的行为也是希望能引起社会和他人对我的关注。我现在明白了，这是一种病态心理，是一种疾病。”

“我是一个护士，可我却没有护理好自己的身体，我一直记得你离开时送给我的那句话：一个人应该学会珍爱自己的生命和身体，生命和身体都是父母给的，它们不仅属于你自己，还属于整个社会。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句话，非常感谢你，车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