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之前国民政府在华北的战略构想

花凋半朵 2023-08-06 23:27:23

1931 年九一八事变以后,日军囊括整个中国东北,尔后发动热河作战,越过长城,一度到达北平近郊。因此,对国民政府来说,中日全面开战之际,日军越过长城由北而南进攻,可以轻易预见。对於日军迟早到来的进攻,国军已筹谋作战计划。当时国军权力中心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领导全国军事最高机关军事委员会(以下简称军委会),其下设有职司研拟作战计划的参谋本部。由於蒋身兼参谋总长,且作战计划最终由其批核审定,从这些计划的拟定与演变,得以窥见蒋的军事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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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剿共军事的进展,蒋中正的军事思考从围剿共军加速转换到抗战准备,相关军事规划与部署更显清晰。全面战争爆发前夕的全国作战计划有两份,即 1937 年初参谋本部修订完成《民国二十六年度作战计划》的“甲案”与“乙案”。“甲案”作战计划系采守势作战,同时发挥攻击精神,拟于华北与日军“决战“或“会战”;不得已时,再实行持久战,逐次消耗敌军战斗力。“乙案”作战计划目标远大,拟攘击日军于长城迤北之线,乘机以主力进攻东北,计划前提或假定世界大战爆发之际,日军将与苏联开战,国军借机收复东北失土。

两份作战计划先前经过不断修改,对於华北皆不拟轻易放弃,即便中日两军战力相差巨大,国军守势之余,仍保积极精神,趁隙转取攻势。亦即,国军节节固守、相机后撤、引敌深入等所谓”空间换取时间”,是计划的次一步;开战之初国军保持积极精神,于各阵线死守或趁势进攻,是计划不可忽略的重要面向。

作战计划既有于第一线攻防进取和向后节节撤退两种层次,孰轻孰重,难免有不同看法。第十三师师长万耀煌(1891-1977)参与 1935 年年中的峨眉军官训练团,会后在日记记录训练团宗旨,便是突显后一面向:”我们今天的形势,是华北虽受压迫太甚,但在广大国土上,仍是金甌无缺,然不战则已,一战则最初我或可小胜,以后就不得不向内地撤退,引敌深入,至平汉路以西地区,作持久战。”蒋中正在日记亦常有重视大后方的记载,同年日记云:”对倭以长江以南与平汉线以西地区為主要线,以洛阳、襄樊、荆宜、常德為最后线,而以川黔陕甘為核心”、”强国之国防在重边疆,取攻势;弱国之国防重核心,取守势”。参与机宜的德国军事顾问,对於过度强调后撤的战略不以為然,多次於华北实地考察提出意见,强调华北防御的重要性。1934 年,蒋中正与德国军事总顾问塞克特(Hans von Seeckt, 1866-1936)有几次辩论,也是围绕在华北战略地位。该年 4、5 月间,两人会商数次,蒋主张对日国防重点区域,应该在长江流域而不在华北,他对塞克特说一旦中日开战,准备放弃华北而集中全部力量保卫长江流域,只有 16%的军事预算可以用於华北,因而该处仅能选择战略要点构筑国防工事。塞克特认为,如此将造成日军轻易地绕过要塞,长驱直入,对于整体抗战大局不利。蒋中正回应,从政治上来看,长江以南远比江北地区重要,况且华北的地方部队没有任何军事价值。塞克特询问:”那么,是否在华北一旦危险时,可以抽调在江西剿共的部队北上?”蒋给予否定答案,指陈:”当务之急是剿共,在江西剿匪战事未完成之前,不可能抽调主力部队去对付日本人。”塞克特最后只能表示,对蒋中正的华北防御方案不承担任何责任。

1935 年 8 月,江西剿共已大有进展,共军离开其赣南根据地。接替塞克特出任总顾问的法肯豪森,上呈蒋一份〈应付时局对策〉,指出向前方作战的必要,亦提及华北的重要性。整理其所说,概可分军事与政略两个层面。军事上,若不战而放弃华北,将予日军行动自由,日军易於集中兵力攻占要地与交通线,国军士气将遭受重大损害。政略上,过早放弃华北或沿海,将失去国民政府最重要的城市与工厂,国军难以持久抗战,且日方必将扶植满洲国皇帝溥仪(1906-1967)回北平,达到其分化与控制中国之目的,对国民政府的国际声望有极不良的影响。因此,法肯豪森主张向北推进,取战略守势且採内线作战,”沧县-保定之线,宜绝对防御”;藉由前线的激烈战斗,促使有利害关系的列强採积极态度起而干涉。

何以塞克特、法肯豪森等德国军事顾问十分重视第一线攻防进取?其缘故或与当时德国军事思想与其个人作战经验有关。塞克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东线战场担任军参谋长,对俄作战接连获胜,这些经验使其相信,训练、装备、机动性、攻击精神、大胆的战略动作得以弥补数量不足,即使现代军队拥有强大防御火力和工事,坚决进攻仍是胜利的关键;其路线在离华后,為法肯豪森所继承。

法肯豪森的一战经验,亦可说明其为何向蒋中正建议第一线阵地防御然后再伺机进攻。他曾参与凡尔登战役(Battle of Verdun),当时德军為突破僵持不下的阵地,於 1916 年 2 月向通往巴黎的要道凡尔登进攻,经过数个月的作战,双方损失近百万人,极其惨烈,从这场大战可见阵地防御的巨大效用。后来,法肯豪森派赴德国盟国土耳其,担任土耳其第七军凯末尔(Mustafa Kemal Pasha,后改名 Kamâl Atatürk,即土耳其国父,1881-1938)的参谋长等职务。1918 年 3 月和 5 月,他亲自指挥与规划两次土军在巴勒斯坦的对英作战,利用地理环境、壕沟阵地阻挡英军,使之伤亡严重,尤其 5 月那次作战,在迟滞消耗英军以后,法肯豪森看好时机发动大规模反攻,致使英军抛戈弃甲,物资损失甚大,土军获得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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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肯豪森这些经验,直接反映在《应付时局对策》,他在报告中强调,自己在一战时历任各级参谋长,自师以至方面(集团)军四年半之久,无间断负一切责任,在俄境、亚美尼亚、美索不达米亚、巴勒斯坦及阿拉伯等地,作战兵力与物资皆与敌悬殊,补给线与联络线有数千公里之遥,困难达到极点,仍能与兵力物资俱优、后方联络良好之敌相持甚久,屡获胜利。他以这些经歷试图说服蒋中正採纳其建议。既然德国军事顾问在国军作用甚大,法肯豪森的长篇意见,当可获蒋中正一定重视。后来参谋本部的计划与法肯豪森建议若合符节,显示其应发挥一定作用。其实,蒋中正虽想过开战不久即向后撤退到平汉线,但其於日本所受军事熏陶,也是死守阵地并发挥进攻精神的作战方法。其曾自言个人军事思想受两部在日所读之德国兵书影响最大,一為《巴尔克战术书》,一為克劳塞维茨(Carl von Clausewitz, 1780-1831)所著之《战争论》,前者尤其圈点数回,看过六遍以上。由于蒋自言两书是在日本求学时觅得,故当时所阅《战争论》应是日译本《大战学理》,书中强调防御的重要,并言说於适当机会发动攻击,倡导「攻势防御」。至於影响蒋更深的《巴尔克战术书》,是德国军官威廉.巴尔克(William Balck, 1858-1924)所著,德文版於 1896 年出版(原书名為《战术》[Tactics]),未几出版日译版,题名《巴尔克战术书》。书中在《战争论》基础上强调”决战防御“”,认为守者若不取攻势,则攻者虽遭损害,略加休息即可恢复再举,故抵御时苟遇有利时机,应继以攻击;防御时应重视準备数处阵地工事,愈早构筑愈好,即便后来没有用到,也可收诱惑敌兵之利。该书另有专节述论持久战,将「持久战」区分為“持久战”与”抑留战”,前者多专取守势,后者则含有攻势之意,并可由威胁攻击而变為猛烈之进攻。要之,攻势防御、强调攻击精神等,本是西方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的战术主流,《巴尔克战术书》可说承袭此一潮流而为蒋所研习。

我们无法直接评估德国军事顾问或德国兵书《巴尔克战术书》与《战争论》对蒋中正抗日军事战略的直接影响,不过从蒋核定的战前作战计画最后版本“甲案”来看,其内容的确与他们的军事见解相呼应。面对日军进攻,该计画规定开战之初国军主力配置于沧保线(河北沧州、河间、保定之线),保持重点于平汉路方面,对经北平、天津之敌军“实行决战”。若开战之初,国军主力不能进出沧保线,则主力改使用于德石线(德州、束鹿、石家庄附近之线),仍保持重点于平汉路方面,对敌进行“第一次会战”。又若国军不能进出德石线,则国军的冀察绥部队逐次占领预定阵地,行持久战,迟滞敌军前进;主力占领黄河下游之既设阵地,左翼与山西侧面阵地相连繫,进行攻势防御。该计画虽考虑节节后撤,仍以为死守城防有其必要,后撤时拟于天津、北平、青岛、上海、福州、广州等大城市死力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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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战初期,蒋中正对军队的指示,亦呼应前述战法。在平津失陷后的一次对全军训示,他指出日军要求速战速决,国军就要“持久战消耗战”,固守自己的阵地,坚忍不退,切实注意纵深的配备,多筑工事,层层布防,处处据守;当日军已陷于被动,国军就站在主动的地位“乘机出击”。蒋并且颁布“抗敌战术彙录”12 条,内容处处强调固守据点,坚筑阵地。蒋当时常将“持久战”与“消耗战”并称,后者的内涵,与一战的大规模阵地战相似,欲藉陆续不断的后方增援稳固原定阵线,拉长抗战时间以消耗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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