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俄化:Kyiv还是Kiev?基辅到底“跟谁姓”?

环球情报员 2022-03-30 22:27:13

乌克兰首都基辅,在东斯拉夫民族(罗斯人)的历史上占据着重要位置,其历史远比俄罗斯首都莫斯科久远。

虽然基辅是一座“血统纯正”的乌克兰城市,但17至20世纪乌克兰处于俄罗斯(苏联)的统治下,以俄语为标准的基辅拉丁化英文译名“Kiev”成为国际通用地名。

但乌克兰人认为,基辅的拉丁化译名应当是依据乌克兰语发音而来的“Kyiv”。

▲基辅市容

为了体现地名的民族属性,独立后的乌克兰发起了“CorrectUA(正确的乌克兰)运动”,2018年开始的“基辅正名”是运动最为重要的一环。

西方国家及媒体纷纷响应“基辅正名”,将俄式发音的Kiev改为乌克兰语发音的Kyiv。历史上基辅究竟留下了多少俄罗斯印记?“基辅正名运动”又取得了哪些成果?

▲“基辅正名运动”活动海报

一、帝王之城

作为欧洲第二大河的第聂伯河从基辅身旁缓缓流过。这座建于公元5世纪的古城曾是东斯拉夫人最早的政治文化中心。

▲第聂伯河穿城而过

历史传说中,公元482年,一个名叫基伊(Kiy)的东斯拉夫首领带领族人在此修建住所。人们用首领基伊的名字来命名这个定居点,即基辅。

▲基伊建城

公元9世纪,部分维京人入侵东欧。他们与东斯拉夫人融合形成“罗斯人”,即如今俄罗斯人、白俄罗斯人、乌克兰人的共同祖先。

基辅通过第聂伯河连接起波罗的海商圈与黑海商圈(瓦良格-希腊商路),迅速发展的基辅被称为“众罗斯之母”。罗斯人以基辅为核心,建立了自己的公国,这个罗斯人国家被后世称为基辅罗斯。

▲ 基辅罗斯

公元987年,东罗马皇帝巴西尔二世把妹妹嫁给基辅罗斯大公,罗斯人放弃原始信仰皈依东正教,基辅成为主教驻地。

12世纪时基辅人口增长到10万(同时期伦敦人口4万、巴黎人口6万),是当时欧洲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但在贵族的权力争斗中,基辅开始衰落。

▲ 基辅罗斯时期修建的金门

13世纪,西征的蒙古大军灭亡了基辅罗斯。基辅在战争中遭到严重破坏,1147年建城的莫斯科逐步取代了基辅的影响力。

莫斯科比基辅建城晚700年,在9至12世纪基辅鼎盛辉煌的历史岁月中,莫斯科只不过是一片林叶茂密的原始森林。

这也成为日后乌克兰民族主义者“鄙视”莫斯科的原因。受12世纪连绵战争的影响及主教从基辅迁往莫斯科,基辅在东欧的政治和经济地位一落千丈。

▲美国驻乌大使馆“嘲笑”莫斯科历史短于基辅

蒙古人的入侵致使罗斯人走向分化,原基辅罗斯东北部从属于蒙古的金帐大汗,东北罗斯人日后发展成俄罗斯人。

以基辅为核心的西南罗斯游离于金帐大汗的权势边缘,受蒙古影响较小,当地居民逐渐发展成乌克兰人。

地处蒙古势力外围的基辅引来了周边国家的关注。1320年,立陶宛大公格迪米纳斯率军南下,在伊尔平战役中击败罗斯王公的军队征服了基辅,立陶宛人将势力延伸到黑海沿岸。

▲ 立陶宛的扩张

立陶宛的扩张引起了金帐大汗的担忧,双方几度交锋。直到1362年立陶宛在的蓝水战役中击溃蒙古人,才牢牢控制了基辅。

1569年,立陶宛与波兰签署《卢布林联合法案》,两国合并成立波兰立陶宛联邦。波立两国对领地进行了重新划分,包括基辅在内的第聂伯河流域被划给了波兰。

▲ 波兰立陶宛联邦

乱世中的基辅从罗斯人的文化核心沦为波立联邦的一座普通城镇。随着沙俄的崛起,基辅的历史又将翻开更加波谲云诡的一页。

二、帝国边陲

波立联邦成立的同时,驱逐了蒙古人的莫斯科公国也在1547年摇身一变成为沙皇俄国。沙俄视自己为全体罗斯人的领导者,希望夺回包括基辅在内的全部罗斯人土地。

占据基辅后,波兰贵族在当地大力推广波兰语和天主教。他们在广建种植园,罗斯人惨遭奴役。

▲ 波立联邦(红色)治下的乌克兰

反对波兰统治的罗斯起义者、失地农民和部分俄罗斯、波兰农奴流落到第聂伯河下游,这些人被称作哥萨克(源于突厥语,意为自由战士)。他们聚集成自由骑士团体,平日靠游牧和渔猎为生。哥萨克被看作乌克兰民族的重要构成因素,代表着乌克兰人的自由和抗争精神。

1648年,哥萨克发动反波起义。剽悍的哥萨克骑兵屡败波兰军队,波兰被迫让出包括基辅在内的3个省份,相当于今日乌克兰的中东部,哥萨克建立了自己的酋长国。

▲哥萨克酋长国

哥萨克酋长国占领的基辅早已不复当年胜景,长年的战争致使基辅人口仅余1.5万人。

为防止波兰人报复,哥萨克酋长国投靠了沙俄。1667年,波兰迫于沙俄的实力与其签署了《安德鲁索沃协定》,承认哥萨克酋长国归属于沙俄,基辅作为酋长国的一部分由沙俄支配,但此时基辅的人口已不足1万。

▲哥萨克向沙皇效忠

1774年,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取消了哥萨克酋长国建制,东乌克兰成为沙俄直辖领土。此时基辅人口已增长到4万人,成为俄罗斯帝国西部一座边境重镇。

以基辅等地为桥头堡,沙俄伙同奥地利、普鲁士在1772-1795年间3次瓜分波兰。随着波兰统治的西乌克兰被沙俄吞并,基辅不再是一座边境城市,其作为第聂伯河流域中心城市的地位开始凸显。

▲瓜分波兰,俄国获得西乌克兰

沙俄并不承认乌克兰人是独立民族,而将其称为“小俄罗斯人”。沙俄时期并不存在“乌克兰”这样一个政治实体,乌克兰被分割成9个省份,由俄罗斯人管理。

到19世纪初,波兰和天主教在基辅仍占据主流。沙俄在乌克兰推行“俄罗斯化”,实行严酷的宗教政策。波兰语和天主教信仰遭受打击,非东正教的宗教学校被没收或关闭。

1804年英国出版的《新欧洲地图》中,Kiev第一次作为基辅的拉丁译名出现。乌克兰语与俄语均使用西里尔字母,但发音和拼写并不完全相同。Kiev依据的是俄语发音Киев,而不是乌克兰发音Київ。

1823年英国作家霍德尔内斯发表的游记《新俄罗斯:从里加经基辅到克里米亚》沿用了Kiev的拼写方式,这个俄语化的乌克兰地名逐渐被欧洲各国接受。

除基辅外,乌克兰的其他重要城市如哈尔科夫、敖德萨均以俄语为准进行拉丁化。

1830年代,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哈尔科夫和基辅建立了两所大学,俄语课程逐步普及到乌克兰各级教育中。大量俄罗斯人迁徙到乌克兰,进一步改变了当地民族比重。

▲ 基辅大学

沙俄拉拢乌克兰贵族,乌克兰精英阶层也对俄罗斯产生归属感,他们努力表现得“像一个俄罗斯人”。沙俄大力建设基辅等地,基辅至莫斯科的铁路、大批的近代工厂相继落成。

1883年,英国将Kiev作为基辅的正式英语地名收入《牛津词典》。伴随着英国人扩张的脚步,Kiev之名在全球扩散开来。

俄罗斯化的成果也显而易见,1874年时基辅拥有12.7万居民。俄裔居民占总人口的7.6%(约0.98万人),将俄语作为日常用语的居民总计占基辅人口的49%,乌克兰语人口占39%。

到1900年,基辅人口增长到25万人。成为沙俄境内仅次于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全国第三大城市,在沙俄帝国西南部扮演着中心城市地位。

基辅俄裔人口占比达56%(包括认为自己是俄罗斯人的乌克兰人),乌克兰语人口下降到23%。基辅这座乌克兰人的城市,变得越来越有“俄罗斯味”。

▲ 20世纪初的基辅

三、谁的基辅?

1917年,二月革命终结了沙皇统治。趁着俄罗斯人自顾不暇,乌克兰成立最高拉达(议会)宣布独立独立。基辅凭借着优越的地理位置以及经济、人口优势,当之无愧的成为新政权的首都。

波兰在英美等国的支持下在一战后得以复国,波兰随即与刚刚建立苏维埃政权的俄国发生战争。战后波兰获得了包括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在内的大片领土。

▲一人一半

1922年苏联成立,乌克兰和俄罗斯作为苏联的一级加盟共和国再度捆绑到一起。由于西乌克兰被波兰占据,基辅距离边境较近,苏联将乌克兰加盟国的首都放到了乌东部的哈尔科夫。直到1934年,随着苏联国防能力的提升,基辅才再度成为乌克兰首都。

1939年,依据与纳粹德国的秘密协定,苏军出兵波兰,重占了西乌克兰等地。1941年,纳粹德国大举入侵苏联,地处苏联西部的乌克兰最先沦陷。乌克兰在战争中损失了700万人口,40%的社会财富化为灰烬。

乌克兰出现了以班德拉为代表的的民族主义武装,他们投靠纳粹,对苏军发起袭击。更多的乌克兰人选择加入苏军,为最终击败法西斯做出了重要贡献。

二战后,西乌克兰被留在苏联境内,成为乌克兰的组成部分,基辅的中心地位进一步确立。

▲曾效命纳粹的乌克兰“老兵”

苏联辽阔的疆土上生活着大量民族。为了提高凝聚力,苏联积极推广主体民族俄罗斯人(人口占比在50%以上)的语言和文化,地理上邻近俄罗斯的乌克兰更成为俄罗斯化的“重灾区”。

俄裔居民大量迁入乌克兰东部和南部,以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为例,1926年,顿巴斯的俄罗斯族人口为64万,到1959年已增长到255万,人口占比从22%上升到近50%。

▲ 顿巴斯的“俄罗斯化”

苏联政府也积极推广俄语化后的地名,作为苏联的一部分,乌克兰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为自己争取“地名话语权”,俄式发音的乌克兰地名成为全球通用地名。

俄罗斯化政策伤害了乌克兰等少数族裔的民族感情。1991年苏联解体,乌克兰在遭受沙俄(苏联)统治300余年后获得独立,民族情感从苏联的残躯上喷薄而出。

▲撕裂的乌克兰

去除俄罗斯化的乌克兰地名是“去俄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首都基辅在内的乌克兰地名正名行动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1995年,乌克兰议会通过决议,将由俄语发音而来的基辅英文译名Kiev更改为依据乌克兰语发音的Kyiv。鉴于英语全球性语言的地位,乌克兰希望国际社会用Kyiv取代Kiev。但Kiev已使用百余年,其地位难以撼动。

为增强“乌克兰式”地名的存在感,2005年5月乌克兰通过《乌克兰地名法》,促进乌语地名的标准化建设,为使用乌克兰语地名提供了法律支撑。

▲乌克兰议会

2010年1月,乌克兰通过“关于用拉丁字母音译乌克兰字母标准”的决议,批准了《用拉丁字母音译乌克兰字母表》。

根据该决议,乌克兰在官方文件、地图、人口密集场所、街道、车站等的标志上,乌克兰专有地名前都会相应标注音译的拉丁化地名,而拉丁化译名依据的都是乌克兰语发音。

《用拉丁字母音译乌克兰字母表》构建起乌克兰(西里尔字母)与拉丁字母的转换桥梁,而通过俄语来音译乌克兰地名的方式逐步被踢出了乌克兰社会。

▲ 乌克兰正名运动的宣传海报

乌克兰仍未放弃在国际社会上为基辅等一众乌克兰地名“正名”的机会。联合国地名标准化会议是管理国际通用地名的专门机构,从1967年起由联合国统计委员会定期举行会议。

1998年的第七届地名标准化会议上,乌克兰代表首次提出了用Kyiv取代Kiev。在讨论及投票中,其他国家认为Kiev之名使用已久,贸然更改需要不小的成本。更何况刚刚独立的乌克兰人微言轻,无法说动国际社会认可Kyiv。

▲ 路上随处可见的宣传

如果说19世纪Kiev之名随着大英帝国扩张而扩散至全球,那么二战后,作为西方世界新当家人的美国,依仗自身的强大实力,顺势掌握了地名命名的话语权。

为管理19世纪美国混乱的地名问题,1890年美国成立“美国地名委员会”,二战后,美国地名委员会对地名的定名也影响着其他西方国家。该委员会对乌克兰“正名”的要求表示支持。

▲美国地名委员会

随着21世纪俄罗斯实力的恢复以及美俄关系的恶化,希望加入欧盟和北约,进而融入西方的乌克兰找到了机会。以地名应当体现本地民族发音为由,再度向联合国地名标准化会议提出议案。

Kyiv终于在2012年的第十届联合国地名标准化会议上被批准,在会后的声明中,地名标准化会议明确表示“支持Kyiv作为乌克兰首都的英文正确译名”。

▲乌政府公布的正确地名对照(部分)

Kyiv虽然成功“转正”,但会议决议并不具有强制性。出于使用习惯,包括西方(美英等英语国家)出版的地图、机场的显示牌、带有“基辅”名称的驻外机构仍使用Kiev。

在推进地名“乌克兰化”的同时,乌克兰也在俄罗斯和美欧之间来回摇摆。亲俄和亲西方总统轮流上台执政,乌克兰社会发生撕裂。

2013年,亲俄的亚努科维奇总统拒签了与欧盟的合作协议,再度引发国内亲欧派民众的抗议,亚氏最终流亡俄罗斯。

▲基辅市区

俄裔和俄语在基辅的占比在2001年时为20%和52%。到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爆发时,基辅的乌克兰裔居民已占城市人口的94%,俄裔仅为5%,俄语的使用人口萎缩至32%。

克里米亚危机后,乌克兰政府更为坚定的推行去俄化政策。乌克兰政府在2018年发起了“CorrectUA(正确的乌克兰)”,积极推动包括基辅在内的一众乌克兰化地名被西方接受。

比如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英文译名由Kharkiv改为Kharkov;第一大港口敖德萨由Odesa改为Odessa;西部城市利沃夫由Lviv改为Lvov。

▲敖德萨

2018年10月2日,由乌克兰外交部牵头发起了“KyivNotKiev(Kyiv而不是Kiev)运动”,为首都基辅正名是“ CorrectUA”运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此后的2周,乌克兰政府对西方主流媒体发起了“密集攻势”。乌克兰外交部不断地在新闻发布会中凸显Kyiv的存在感,包括卫生部长乌拉娜·苏普伦、乌克兰出席欧洲理事会的代表德米特罗·库勒巴在内的多名乌克兰高官与CNN、BBC、半岛电视台等10家极具影响力的媒体沟通,希望他们在Kyiv的推广过程中发挥作用。

▲ 标有Kyiv的俱乐部标志

至2018年10月份,《卫报》《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在内的多家西方主流媒体开始采用Kyiv。

1883年便收录Kiev的《牛津大辞典》也在2018年用Kyiv取代了Kiev。

乌克兰民众也积极参与,大量乌克兰社交网络用户在自己的头像上加上“KyivNotKiev”的边框。

▲ 乌克兰网站呼吁“使用正确乌克兰地名”

乌克兰人将“KyivNotKiev活动”范围扩展到世界各地的国际机场。此前,大多数机场拒绝这样做,称在国际航空运输协会(IATA)和国际民用航空组织(ICAO)的名单上,Kiev是指定名称。然而在2019年10月,国际航空运输协会在美国地名委员会的带动下,将地名改为Kyiv。

▲俄罗斯媒体至今依旧使用俄式译名“Kiev”

截至2020年1月,包括布鲁塞尔、法兰克福在内的全球63家机场和3家航空公司开始使用Kyiv这个名字。

▲澳大利亚超市里换了名字的基辅炸鸡

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后,西方媒体在口头上给予了乌克兰大量支持,其中就不乏对Kyiv的推广。连西方国家超市里售卖的基辅板栗蛋糕、基辅炸鸡等食品也被换上了标有Kyiv的新标签。

独立以来,乌克兰积极推进去俄化和乌克兰文化复兴政策。“基辅正名运动”表面上是基辅拉丁译名拼写方式之争,深层次的是乌克兰为构建民族国家认同,而进行的“话语权战争”,在当前局势下,乌克兰民族国家的构建将遭遇更多的挑战。

▲呼吁使用Kyiv的乌克兰民众

长期作者|碧落清遥

历史资深爱好者

文章审核|宁波项彧

宁波诺丁汉大学国际事务与国际关系专业在读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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