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忘恩负义的阿史那贺鲁

阿史那贺鲁（以下简称贺鲁），原为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的一名叶护（突厥官职），统辖处月、处密、始苏、歌逻䘵、失毕五个部落，游牧于多罗斯水附近（新疆鄂尔齐斯河上游）。

该地距大唐安西都护府所在地西州（新疆吐鲁番东南）还有1500余里，在交通全凭腿的年代，称得上是极为遥远的存在。

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部落间常因牧场问题发生争斗。贞观二十二年（648年），乙毗咄陆可汗被西突厥另一位可汗乙毗射匮所败，逃到了吐火罗。贺鲁所属部落在战争中也大多亡散，不得已率残部归附大唐。太宗将他安置在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北）莫贺城，任命他为左骁卫将军。

大唐讨伐龟兹，他主动派人做向导，自己亲率数十骑不远万里到长安朝拜。太宗嘉许他的忠心，升任他为昆丘道行军总管（相当于战区司令）。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二月，大唐击败龟兹，在中亚一带广袤草原上设置了瑶池都督府，归安西都护府管辖。因贺鲁出身突厥王族且忠于唐室，安排他做了瑶池都督。

同年六月，唐太宗因病离世，高宗李治即位。

贺鲁在当地招亡纳叛，花了两年多时间，势力重新恢复起来。

听到太宗驾崩，他不但不感念旧恩，反而起了异心，企图进犯西、庭二州。庭州刺史骆弘义察觉到了他的阴谋，派人奏告朝廷。高宗派通事舍人桥宝明前往斡旋，桥宝明一番安抚说动了贺鲁，遂派长子咥运入朝担任宫廷护卫以示忠心，被授为右骁卫中郎将。不久，又让咥运回归故地。

咥运随即劝说父亲向西发展，贺鲁率众打败了宿敌乙毗射匮可汗，兼并了他的部众，在双河（今新疆博乐境内，与吉尔吉斯交界）建立王庭，自称沙钵罗可汗。

原属西突厥的咄陆、弩失毕各部纷纷前来投靠。贺鲁又与逃到吐火罗的旧主乙毗咄陆可汗联合起来，拥兵数十万。邻近各国慑于他的兵威，大多叛唐归附。

说到咄陆与弩失毕，有必要在这里啰嗦几句。

当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把他的领土分为十个部落，每部落设一名酋长。又将这十部以碎叶城为界，设置左、右厢两大版块。其中，碎叶城以东五个部落称“五咄陆”，最高行政长官“五大咄”；以西的五个称“五弩失毕”，最高行政长官“五大俟斤”。

这些都是突厥音译词，听起来很拗口。用现代语境表述，可用行政区划来理解。“十部落”相当于市，酋长即市长；“五咄陆、五弩失毕”相当于省，“五大咄、五弩失毕”就是省长。

碎叶城位于今吉尔吉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我国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据说就出生在此。

永徽二年（651年）七月，贺鲁悍然进犯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北），攻陷金岭城及蒲类县（新疆昌吉市奇台县），杀害、抢掠边民数千人。

这无疑是在向大唐权威挑战！

02 一征贺鲁

高宗得知贺鲁叛乱，立即诏令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总管。发动“秦、成、岐、雍”四个州的三万府兵，配属回纥部落五万骑兵前往征讨。

契苾何力在拙作中出场多次，不再赘叙。

梁建方是员老将，论起资历与尉迟敬德、秦叔宝等算是同一时代。可不知为何，各类史书均未对他单独立传。我们只能理解为大唐的牛人、猛人太多，名将灿若繁星，以至史学家们实在写不过来吧。

就在唐军向西突厥挺进时，处月部落酋长朱邪孤注杀害了前往招抚的大唐使者单道惠，公然与贺鲁勾联。

永徽三年（652年）正月初五，赶来的唐军在牢山（新疆吉尔萨尔北）附近大破处月部落，朱邪孤注趁夜逃遁。副总管高德逸率骑兵追击五百余里，斩首九千级，将朱邪孤注生擒活捉。

蹊跷的是占尽优势唐军并没穷追不舍，竟然就此收兵凯旋班师了。

大军一到长安御史立即弹劾，称梁建方兵力充裕，足以追讨却逗留不进；高德逸奉旨买马，擅自为自己挑选骏马。

高宗念他们打了胜仗，便没再查问追责。

03 程知节挂帅，二征贺鲁

永徽四年（653年），贺鲁的老领导兼盟友乙毗咄陆可汗死了，其子真珠叶护看不惯贺鲁的张扬作派，利用他父亲的余威，联合五弩失毕共同打败了贺鲁，斩首千余级，并奏请大唐出兵征讨贺鲁。

永徽六年（655年），高宗任命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第二次讨伐贺鲁，与他搭档的副帅是名不见经传却也算老资格的将领王文度。

程知节就是《隋唐演义》中著名的“混世魔王”程咬金！

如果说第一次征讨的主帅梁建方算二线将领，那么程知节绝对称得上是太宗亲信。当年他与秦叔宝、尉迟敬德齐名，善使马槊，骁勇无双，在辅佐太宗剿灭国内割据势力中立下汗马功劳，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十九位。

但从大唐统一海内，开始发动对外战争后，他却鲜有出场机会，更没有单独统带军队征讨一方的经历。以太宗用人用其所长的一贯风格看，应当是觉得他冲锋陷阵有余，指挥筹划则非其强项，出于保护有意为之。

王文度出身于北方望族太原王氏，与王皇后属同一宗族。此时的高宗李治正想废掉她，改立武则天为后。在这种大的政治背景下，打出这套不伦不类的人员搭配组合，更像是各方势力博弈角逐作出的折中决定。

不管朝中势力如何暗流涌动，所幸并未影响唐军整体战力。

显庆元年（656年）八月初九，程知节率军与贺罗所属歌逻、处月二部在榆慕谷（新疆吉木萨尔北）展开激战，唐军大胜，斩首千余级。

与此同时，副总管周智度也在咽城（新疆额尔齐斯河一带）取得大捷，击败突骑施、处木昆等部落，攻陷咽城，斩首三万余级。

十二月，唐军进至鹰娑川（今新疆焉耆西北裕勒都斯河），与西突厥及鼠尼施部四万骑兵遭遇。

前锋将领苏定方率五百骑兵毫不犹豫的发起冲击，经常以少胜多的唐军根本没把这四万人放在眼里。一阵冲杀过后，西突厥大败而逃，苏定方接连追杀二十余里，斩获一千五百余人，缴获的马匹、器械不计其数，绵亘于山野之中。

在这种情形下，唐军主力如果乘胜进击，抓获贺鲁易如反掌。但王文度却因嫉妒苏定方功劳，找到程知节说：“虽然我们取得了胜利，但伤亡也不少。在敌方境内冒然轻进是兵家大忌，又何必急于追击。不如用骑兵结成方阵缓缓向前，遇到敌军再战不迟，这才是万全之策。”

他担心程知节不听，竟对全军慌称临行前接有圣上旨意，令他约束程知节不得轻敌犯阵。打了胜仗的唐军只得收兵结阵，将士们整天披盔贯甲骑在马上疲惫不堪，士气极为低迷。

苏定方愤愤不平的对程知节说：“我们出兵是为了剪灭贼寇，现在居然笨到自己把自己困住，若是遇到敌兵必败无疑。懦弱到这个地步，还如何建立功勋！况且皇上派您做主帅，怎能让一个副帅发号施令？他所说的情况一定有假，请将王文度抓起来，奏告朝廷核查。”程知节未予理会。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显然无法继续作战，唐军第二次在没有取得完胜的情况下班师凯旋。

回到朝廷，王文度因矫诏被判死刑，经人说情撤职了事，程知节也因逗留不进免去官职。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事如果放到太宗时期，若是将领因主观过错贻误战机，必然处死。这也说明，李治手中权力并不牢靠，朝中并非只有他一个声音。

04 苏定方三征贺鲁

转眼到了显庆二年（657年），朝中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托孤重臣，在与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则天的对抗中全面落败，相继退出核心领导圈子。

李治看似柔弱，实则胸有韬略。他早就不想活在舅舅长孙无忌的光环下，过着言听计从的日子。与其说武则天利用了他的爱情，不如说他看中了武则天的野心与权谋。长孙无忌是他长辈、更是国家功臣，他不能直接出面与之对抗，武则天的出现让他找到了最为合适的人选。

李治显然无法接受两次出兵都未完胜的结局，正月二十一日，他再次颁布出兵诏令。如果说前两次的主帅人选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这次则完全由他决定。

他任命左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率燕南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走北道讨伐贺罗。

所谓“北道”是我国古时连通中原与西域的重要通道之一，大体经新疆中部天山山脉与塔里木河之间地带向西，在喀什市疏勒县以西翻越葱岭通往中亚。

让我们先记住苏定方这个名字，他将是继李靖、李世勣、侯君集后又一名“元帅量级”的将领。

苏定方出道时间并不算晚，曾是北方割据势力窦建德、刘黑闼手下大将。归唐后先后跟随李靖、李世勣讨伐东突厥、高句丽，一直做为前锋将领使用，胆大心细、足智多谋。随着李靖等名将相续凋零，为大唐开疆拓土的职能也就历史性落在他身上。

至于任雅相和萧嗣业，两人都曾长期在边境一线任职，熟悉突厥的风土人情，是比较得力的参谋助手。

十月，苏定方在金山（阿尔泰山）以北击败处木昆部，酋长懒独䘵率众归降，苏定方安抚过后，向其抽调了熟悉地形的千余骑兵补入唐军序列。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向高宗建言，利用西突厥十大部落之间的矛盾，拉拢、奖赏与贺鲁有仇，打击、消弱服从贺鲁的部落，最大限度孤立贺鲁。高宗当即采纳，效果立竿见影，泥熟部主动归附加入唐军。

苏定方进至曳咥河（新疆额尔齐斯河上游）西，贺鲁率十余万人迎战。

苏定方此时所率兵力也就一万多人，贺鲁欺负唐军人少，直接把唐军包围起来。

苏定方镇定自若的指挥部署，命令步兵在南，列成密集方阵，将长予枪刃对外，远远望去犹如一只巨大的刺猬。自己亲率骑兵在北侧结成冲锋队形，蓄力待发。

贺鲁首先对唐军步兵方阵发起冲击。草原上，突厥骑兵跃马挥刀如巨浪般席卷而来，而大唐府兵则如浪花中的坚石，任你如何拍打我自岿然不动。

贺鲁指挥军队接连冲击了三个波次，唐军阵地毫发无伤。猛然间，大唐骑兵在苏定方的率领下如决堤般呐喊着冲杀而至，队形已经散乱的西突厥乱作一团，随即全军崩溃、鼠撺狼奔。唐军追杀三十里，斩获数万人。

第二天，五弩失毕所属各部前来请降，贺鲁仅带数百骑兵仓皇向西，逃往双河。而五咄陆各部听闻贺鲁失败，也先后向由左屯卫大将军阿史那步真统率，绕道南路策应主力作战的唐军请降。

苏定方吸取了前两次教训，命令萧嗣业先行带领回纥骑兵追击贺鲁，自己与任雅相率众跟进。

此时已近寒冬，天降大雪，积雪足有二尺多深。将领们请求等待雪晴再出发。苏定方说：“贺鲁此时定会认为雪大我们不会追他，而放心休息。我们借机追赶就能追上，如果停下来等他跑远，偌大荒原又要去哪里寻他。立下大功，就在今天。”

唐军将士顶着鹅毛大雪昼夜兼程追赶，到达双河（今新疆博乐境内，与吉尔吉斯交界）时与阿史那步真会合。两路唐军在距贺鲁王庭两百里的地方布好阵势，长驱直入。

此时的贺鲁果然认为唐军不会追，居然放心的与部众在雪中狩猎。苏定方趁其不备，突然发起进攻，当即斩获数万人。贺鲁带着他的儿子咥运等人脱出重围，逃向石国（西域古国，位于今乌兹别克首都塔什干市）。

苏定方看他大势已去，随即停止追击。派人在当地修通道路、设置驿站、掩埋骸骨、恢复生业，西突厥十部安堵如故。

做完这些善后工作，苏定方指派萧嗣业继续追拿贺鲁，自己则率军返回。

贺鲁一行到达石国西北的苏咄城，人困马乏，派人进城买马。城主仇沮达官以设宴款待为名，将他们诓入城内抓获，送交追来的萧嗣业。

阿史那贺鲁悔恨难当的对萧嗣业说：“我本是个被打败的俘虏，受到先帝恩惠才得以存活。先帝待我不薄，我却背叛了他。今天失败，完全是上天惩罚。我听说你们处决犯人都在闹市，愿将我押往先帝墓前处死，以此谢罪。”

高宗听到他的这番话心生怜悯，赦免了他的死罪，让他居住长安。没过多久贺鲁病故，高宗将他安葬于东突厥颉利可汗墓旁。

于是强盛一时的东、西突厥两位可汗，自此长眠在灞水附近，永世为大唐守边卫疆。

大唐在西突厥设置了濛池、昆陵两座都护府。

任命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负责管辖五咄陆部落。

阿史那步真为右卫大将军、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管辖五弩失毕部落。

兴昔亡、继往绝都是汉语词汇，用它们来做可汗名称，很有寓意！

而阿史那贺鲁的旧部，则被编为六个都督府，其附属国全部改为州县，隶属安西都护府，大唐西境一直延展到波斯附近。

壮哉，我大唐！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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