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留白艺术,让我看到一个内心苦着的薛宝钗

坐看云起时吖 2023-03-21 16:24:04

留白是艺术表现手法之一,原指国画中的技法,在画布上只有简洁的元素,留下大量的空白给人以想像空间。

在文学作品中也是如此,“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在有限的篇幅中为无限的想象力留一片空白之地,令意象化的思维浮现,从而令作品升华,获得超越其本身的一种美感。

海明威的冰山理论就是如此。

在《红楼梦》中,有很多这样的留白,这样海平面以下的冰山。

曹雪芹曾增删十余载,经过了反复推敲,可以说文本没有废话,同时也不会遗漏。

那么这时,它的留白,必然大有深意。

刘姥姥这朵奇葩,在进大观园一出戏中,以七十五岁高龄,成功逗笑全场,充当了一把笑料,在具体的人物描写中,每个人的身份、个性、内心隐秘,都在直言或留白中披露,可谓精彩。

“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叫‘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

捋一捋,真是笑出了境界。

直率的史湘云笑得喷饭,是她的特色;黛玉身娇肉贵的,笑狠了,就只能弯腰叫‘嗳哟’了;宝玉内心最亲近的其实不是父母,而是祖母,所以笑得忘了本,哪怕母亲在场,也滚到贾母怀中;王夫人知道是凤姐搞的鬼,指着凤姐却笑得说不出话,完全一副大家长做派;薛姨妈以客居的身份,秉持一贯的矜持,一个也字,表明了她想撑却没撑住;惜春最小,笑得肚子疼,拉着奶妈揉肠子。每个人物都那么生动形象,既符合人物个性,又展露内心。

但还有一个主角,曹公没有写到,谁呢?

薛宝钗。

在笑出的百味姿态中,薛宝钗没有颜色。

是漏掉了吗?

明明上文还交代,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的,如此重要的人物,在增删十年之久的时间里,要说有漏,这很不科学,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当时的宝钗,反应不大,作者却并不想明写,只想暗表,所以留白了,留出了我们看官想象的空间。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在这片延展意象化的空白里,我们想到了些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笑我沉默,颇有些格格不入的心苦。

在刘姥姥甘当笑料的戏里,众人皆笑得仪态全无,这其中有真被刘姥姥唬了一跳的,也有心知肚明,配合气氛的,但宝钗没有,素来高情商的宝钗,这次却没有配合,在一片笑声中笑不出的人,内心感到的往往不是可笑,而是心凉。

我们不妨再多想一步。

刘姥姥一个贫苦人家的老人,为自家生计,迎合富人,甘当笑料,刘姥姥无疑是世故通透的,生存的艰难让他知道面子绝没有里子重要。

而宝钗父亲早亡,哥哥不成器,她小小年纪,却已挑起家里的重担,为母亲分忧,为哥哥思虑,世俗层面的东西,她很通透,生活的本来面目,她早已看清。他们一家人借贾府常住,她的家境当然超过刘姥姥太多,但借住贾家的境遇,投亲靠友的寄人篱下,有多少话语权?又比刘姥姥高贵多少呢?

刘姥姥拉得下老脸来逗笑,同等境遇下宝钗却笑不出,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样仰他人鼻息生活,她看着刘姥姥卖力的表演,怎能笑得出?

说起来,黛玉同为寄人篱下,但黛玉父亲林如海给足了黛玉嫁妆,同时贾母的疼爱,与宝玉青梅竹马,都给了黛玉底气,比起宝钗,除了刚进府时的小心翼翼,后来反而率性而为,也是想不到去自比刘姥姥的。

但宝钗不同。

宝钗太过精明世故,家里没人撑得起,她不得不事事打点,都想多点。人世的繁华,她常常看到背后的悲凉,邢岫烟的当票,姑娘们都认不出,她知道,黛玉每日吃燕窝不便,她一点就透,寄人篱下、底层生活的苦,见惯不惊的她早已看破不说破。

刘姥姥扮着丑,笑着,但她看到的或许是心酸,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卖老脸的心酸。

她自己的命运又何尝顺遂呢?如浮萍飘零,为家族选妃进京,未果后又为家族筹谋与贾府联姻,却不得贾母欢心,母亲年迈,哥哥靠不住,她的未来能依靠什么?她不得不守着不是自己家的贾府,每天陪着上上下下吃喝玩乐,不是另一个刘姥姥吗?她如何还笑得出?

那一刻,众人欢笑,她心里却是苦的吧。

《红楼梦》最擅长一笔写出不同的色彩来,这一笔表象狂欢中,作者不仅勾勒出了每个人内心的那一份隐秘,还留白了一个不一样的薛宝钗。

相比有人觉得宝钗不笑,正反映宝钗的无情,她的内心世界就是个“冷美人”,什么都打动不了她,我更愿意相信人性的复杂。

好人不会好得那么纯粹,坏人也不会坏得那么纯黑,人更多的都处在灰色地带,内心都有对需求的执着,哪怕要用些手段,也会有感触柔软的瞬间,哪怕自己并不得利。

留白给了我们每个人一种内驱力,让我们自己去填补和完善那些空白,那里面汇聚着的,也是我们自己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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