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会见日,像一扇偶尔打开的窗,透进一丝外面的阳光。有人早早算好了时间,有人却要跋山涉水才能赶上。

监舍里16个人,家离得最近的五个人中,老吴是处级干部,身份证前两位和队长的警号前两位一样。他说:“我家到监狱不到100公里,我老婆早上6点起床,开车不紧不慢,也能排到上午的会见号。”
比老吴家更近的是老姚,他家离监狱不到20公里。“我老婆给电动车充一块钱的电,能跑一个来回。”他本是本地人,却因为犯事地点刚好对接家门口的监狱,阴差阳错成了“地头蛇囚徒”。可这并没给他带来什么优待,干活不行,换了四五个工序还是勉强完成任务。他常抱怨:“在家门口坐牢,除了每月会见方便,没讨到半点好,还不如分到外地去。”
这话让同监舍的人听了直翻白眼,尤其是虎子。
虎子背上纹着一只上山猛虎,家在甘肃嘉峪关,初中毕业就南下打工,后来给“大哥”看场子,2018年扫黑除恶,第一批被抓。入狱一年多,父母从没来看过他,没有生活费,没有亲情电话,成了“三无人员”。
其实现在很多家属,不方便会见的时候,都会在亲情邮小程序在线写信寄照片,来自家里的消息,是里面渴望和思念的良药。
虎子很少提家里的事,只说:“我在外面那些年,除了每年打笔钱,两三年都不一定回一次家。父母是大西北的庄稼人,不是在干农活就是在忙别的,也习惯了我很少联系。”
可人终究是人,失去自由时,最渴望的还是亲情。每次会见日,别人满脸笑容回来,老虎总是低着头沉默。八年刑期,他以为父母永远不会来,更不会接他。
直到2023年,监狱恢复线下会见。
那天下午,车间音箱突然播报会见名单,老虎的名字出现了。他自己都不信,以为是同音的人。同改泥鳅急了,披上流动马甲就往警务台跑,两分钟后气喘吁吁回来:“就是你!队长说了,就是你!”
虎子飞奔出去,一小时后红着眼回来。泥鳅问:“谁来了?”
“我爸妈。”
监舍瞬间安静。
晚上,老虎分了三袋薯片、一袋26包的饼干和两包麻辣花生米给大家。泥鳅嚼着零食,半开玩笑:“要不是我,你今天就见不着了。”虎子没反驳,只是踩缝纫机时格外有劲,像是要把积攒的力气全用光。
睡前,他忽然低声说:“我爸妈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出省,就是来这里。”
没人接话。
大家都能想象,两个一辈子没去过县城的老人,要倒多少趟班车、坐错几趟公交、在火车站茫然张望多少次,才能赶到这场下午的会见。
会见结束,他们还要再经历一遍这样的波折,才能回到那个黄土高原上的家。
而虎子终于知道,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他仍是父母心头的那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