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妇女节刚过,商场橱窗里的康乃馨还沾着水珠,我却总想起母亲缝纫机前那盏绿罩台灯,想起灯光里浮动的细密线脚。那团暖黄的光晕像块琥珀,封存着无数个春夜的故事。
那时的春衫总要留到三月翻新。母亲总在惊蛰前后拆开樟木箱,把压箱底的布料铺满藤绷子。她手指翻飞时,缝纫机便会唱起"嗒嗒"的谣曲,针尖在月白色府绸上游走,像燕子掠过雨前的水面。窗外的竹影投在布料上,随着机头摆动碎成粼粼的波光,母亲鬓边的碎发便也沾了春日的金粉。
母亲有好几本蓝布面剪贴簿,里面都夹着从《大众电影》裁下的衣样。记忆最深的是她仿照1988年第1期封面里张晓敏的样式,给我改制的那件中性长袖卫衣。她用拆下来的老窗帘丝线镶在卫衣胸前,拿着白鹭牌电熨斗给布料烫出波浪褶,这些都是母亲设计出来的独特花样。那些年,我穿着新衣在台上朗诵,穿着新衣第一次去到县城的小公园,模仿着张晓敏手牵白马帅气洒脱的模样,拍下了一张非常珍贵的照片。
这些年我衣柜里挂满成衣,却再寻不见那样妥帖的腰身。机器锁的边固然齐整,却失了手扦的温润。偶然在裁缝店看见老式蝴蝶牌缝纫机,黑漆斑驳的台面上,恍惚还映着母亲俯身时垂落的麻花辫。她总说线脚要藏在布料背面才体面,可那些年偷偷缝进衣裳夹层的护身符,早已在洗衣机里晕成淡淡的朱砂云。
老家前她种的柚子树倒是越发茂盛了。从前她总掐下花苞缀在枕头旁,说这样走到哪里都带着家的香气。如今我学着她在窗台摆满绿植,可铜钱草总养不出老屋檐下的水灵,薄荷叶也沏不出记忆里那盏青碧的凉茶,就连易于养护的绿萝都是那么容易枯败。去年梅雨季,她在家门前插的艾草沾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直到现在,我一出家门便会想起儿时的艾草香囊,拆开时棉线还带着樟木箱的沉香,针眼细密得像是把江南的雨丝都收进了菱角边。
前些日子收拾旧物,从铁皮饼干盒里我又翻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是十一个衣样,从虎头帽到百家衣,从针织鞋到杯套,每个都藏着生肖暗纹。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作业纸,歪斜的铅笔字写着:"健康成长"。那时夜里总是雷声隆隆,我伏在膝头看她扦衣的笑脸,缝纫机踏板吱呀声里,她哼的《茉莉花》竟盖过了窗外的风雨。
此刻春夜细雨,我又想起那盏亮着的绿罩台灯,光晕里飘着经年的棉絮,像永远下不完的春雪。蝴蝶牌缝纫机早就成了过去,但那些落在岁月里的线脚,仍在布料背面连缀着永恒的春天。
一刹那,忽然懂得母亲说的"衣裳要留三分余量"——原来那些故意放宽的衣褶里,藏着她早早为游子备下的,可以随时归来的尺寸。
作者简介
李文豪,资深媒体人、高级投诉处理专家。
《湖南书画》《潇湘经济》《光辉湖南100年》原编委会成员。历任记者、编辑、采编中心主任,在多个社会组织中担任宣传部长一职。在国内报刊、杂志、门户网站上公开发表新闻、散文、诗歌、随笔10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