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为林获香港演艺学院荣誉院士奖
一、梅花香自苦练与热爱
浙江昆剧团(前身为国风昆苏剧团)是个能给人惊喜的剧团,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昆剧的发展史上,这是一个创造过奇迹的剧团。
据资料记载,“1956年4月,浙江省昆苏剧团排出新编剧目《十五贯》(整理自传统昆曲《双熊梦》)首次进京演出(由班主朱国梁、昆曲艺人周传瑛、王传淞率领),从4月初到5月底,共演出47场,观众达7万余人,在中宣部和文化部的大力推动下,北京城出现了‘满城争说《十五贯》’的盛况。《人民日报》在5月18日还专门以‘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为话题,发表专题社论,让昆曲‘咸鱼翻身’,打开了昆曲作为经典表演艺术的全新局面。此后,全国陆续成立了7个昆剧表演艺术团体……”
1985年,首都戏剧舞台又因浙江昆剧团而收获惊喜——浙昆30年后再度进京,带来的剧目有大戏《浮沉记》《伏波将军》《十五贯》、折子戏《拾画·叫画》《红梨记·亭会》《界牌关》《石秀探庄》等。演出期间,基于首都观众的口碑相传和热烈反响,浙昆的小生、武生的推荐演出临时增加了下午场。据说那场演出盛况空前,不仅戏曲界,包括文学界、书画界的名家都赶来观看。当时,浙江电台的一位记者录音了演出实况,后来他告诉当时年方21岁、在《界牌关》中饰演罗通的林为林,45分钟的戏,竟响起多达26次掌声、喝彩声。
《界牌关》是一出传统武戏,演绎的是“罗通盘肠大战”的故事情节,昆剧、京剧、川剧、粤剧等很多剧种都有搬演。1981年,上海昆剧团的沈斌为17岁的林为林排了这出戏,将原本一个多小时的演出提炼为45分钟,主人公罗通原有十几次上下场,改本集中为上场四次,情节变得紧凑。1982年,提前一年从学员班毕业的林为林凭着在这出戏中饰演罗通,获得浙江省“优秀小百花奖”。到1985年进京,林为林的《界牌关》已经磨练了三年多。
当一腔豪气、“白盔白甲白如霜,白马银枪谁敢挡”的罗通出现在首都的戏曲舞台上,当林为林起霸的亮腿、翻身、抬腿、耍枪、耍鞭等一系列技巧不仅准确、美,而且深刻地表达内容:罗通打败王伯超的喜悦、得意之情,通过腿功及白枪、白马鞭来传递;打得痛快,卸掉白靠,既表达心情,又显示武生技巧的另一种面貌——箭衣厚底;罗通遭暗算、肠被挑出腹外之后,再上场则是一套白色素衣,这一段落的表演,伤痛、倒下、挣扎着站起来……从林为林的搓步中、从手上的枪身、头顶的甩发乃至从脚底到枪尖和发梢都传递出痛感和强大的抑制力!这段“适才与那贼交战,误中奸计,被他这一枪,肠挑腹外!圣上啊圣上,俺罗通不能保全你的江山……社稷”念白时,“江山……”二字的顿挫、音色透露出的罗通此时此刻的痛楚、无奈与力不从心及英雄无悔让人心震颤;尤其是结尾处罗通跃上高台(入背卧)昏死、醒来、杀掉强敌,表达剜心椎肺痛感的二十个旋子之后的“前扑变僵尸”,让观众在对林为林高超技艺惊讶、赞赏的同时,罗通的艺术形象在大家心中激起壮哉美哉痛哉的强烈感叹!可以想见,45分钟里的26次掌声实至名归,5次谢幕里弥漫着观众的叹为观止、为之倾倒!
林为林在昆剧《界牌关》中饰罗通
随后在东四八条中国剧协召开的研讨会上,中国戏曲第一代导演、教育家李紫贵和时任文化部艺术局副局长的戏曲研究家、教育家俞琳不约而同兴奋不已地谈到:“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中国戏曲的前景和希望!”研讨会来了很多名家,张庚、郭汉城、刘厚生、袁世海、杜近芳等;李超不由得赋诗一首,画家、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的吴作人说:“以前看过《界牌关》,观感不大好,因为有一种血淋淋的、脏的感觉。浙昆的这出《界牌关》特别美,美在林为林的表演,把罗通经历的那种痛苦惨烈,通过准确的表演、难能的技巧技艺传递出来,那种虚拟的写意的表演很美!”
从大的环境来看,当时传统戏刚刚恢复,百废待兴,当大多数戏曲剧团和院校尚在摸索怎样培养年轻一代的时候,1978年进入浙昆学员班的林为林,通过7年刻苦的学习,在老一代艺术家的传授及当时中年导演沈斌的提炼中取得如此造诣与成就,说令人叹为观止毫不夸张——其实这也是后来俞琳先生到中国戏曲学院去搞戏曲教育的原因之一:有林为林这样成功的个例,那么探索培养更多出色的戏曲人才特别值得尝试,因为这是“中国戏曲的前景和希望!”
之所以能得到这么高的赞誉,对于年轻的林为林来说,缘于苦练和热爱。关于林为林练功如何刻苦,早已见诸于当时和后来的各种报道。几年前,在香港粤剧大师林家声的著作《博精深新—我的演出法》当中,提及五位大武生:李少春、高盛麟、厉慧良、俞大陆、林为林。在描绘林为林时,林家声大师这样写道:“瘦小白净的9岁小孩,赤着脚丫,光着身子,在那沙石如刺的坝堤上,用绍兴大班的传统功夫,一唱一念,一打一翻,傲立于寒霜之中,这一立,便是三年,正所谓,自古华山一条路,苦练!……林为林练起功来,硬是有一股狠劲。旁侧不说,单说练就这过硬的腿功,他就煞费苦心,在梁上挂个葫芦,膝盖上再压上沉沉的沙袋,把腿悬空吊起,脚背紧贴额眉,练得浑身汗如雨淋。洗脸、刷牙都把腿搁在水池边,睡觉时抱腿枕膝,练功不分昼夜,早晨下午直至夜半均不离练功房,刀光剑影,大靠缠身。有次,不慎摔断左腿,医生吩咐需卧床两月,他忍耐不住,左腿动不了就躺在床上练右腿,受伤不到20日,就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练功房里。几年苦练,终于让他练出了‘正腿至眉心,侧腿至耳畔’的过硬腿功。虽则唇破眉伤,终究赢得了‘江南一条腿’的美誉。”这段描述可谓形神毕现——苦练是形,热爱是神。
学员班毕业正式进团之后、浙昆进京演出之前,得知厉慧良先生到南京演出的消息,林为林兴冲冲地跑到南京新街口的剧院去看。记得当时南京戏迷送给厉老四个字:空前绝后。厉老说,这我不敢当啊。剧场领导说,您当之无愧啊!只听得厉老说:“空前我不敢,有杨小楼等前辈;绝后我更不敢,希望我们中国戏曲京剧的武生能够永远超越我们,这才对呢!这四个字我不敢接的。”这是年方20岁的林为林第一次耳闻目睹到大武生的风采。当时厉老演出的剧目是《艳阳楼》《闹天宫》《长坂坡》等等,这么好的戏,怎么能不看?在每天啃窝头的状况下,没等看完戏,他带来的5元钱已经所剩无几。竟然,他去医院卖血,用来支持后来几天看戏的食宿费用,把戏看完后,转道无锡,从那里坐小学同学提供的免票船回到杭州……若无深爱,恐怕断然难以做到。
浙昆进京演出载誉归来的半年后,正在乡下演出的林为林得到通知:汪世瑜老师、林为林获得第三届《戏剧报》梅花奖。坦率说,当时他不是很清楚这个奖的分量。团里有的老师知道:这是刚颁过两届的、戏剧表演的全国最高奖!
二、昆剧武生漫漫路,其实练功非最苦
得到梅花奖后,林为林被升了两级工资,分到筒子楼里的一大间房子,得到了很多荣誉。他最高兴的事情是接下来学了不少戏:跟周传瑛老师学《连环计·小宴》等戏(周老师曾在1982年就专门为他写了一出《岳飞夺魁》);到北京跟曲咏春老师学《八大锤》《钟馗嫁妹》《挑华车》《长坂坡》,那时住在半步桥北方昆曲剧院的地下室—白天去跟曲老师学戏,下课回到宿舍,晚上啃着窝头、喝着白开水,把老师的话都记在本子上,包括锣经、节奏、穿什么、戴什么,第二天到老师那儿回课。那时候学戏不是学一个人的戏,是学一堂戏或者说学一台戏……每学一出戏就记满一个笔记本。也曾在到北京演出时,跟着周传瑛、王传淞老师去拜访住在护国寺人民剧场招待所的厉慧良先生,后来,找到机会去天津向厉老讨教;也曾经给高盛麟写过信,并得到回信,随后在香港《大公报》叶记者引荐下,去北京和平里高老的家中拜访、请教—高老曾在电视上看过林为林的剧目,见到林为林,发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叹,并说:“你的腿很好,基础很好,身上也没毛病,中规中矩,老师教得瓷实,你练得扎实。但是你的圆场脚后跟压脚的力度啊,气还要往下沉,这样的话你靠旗不会飘。这个功其实很重要,脚底下的功很重要!包括拧靠,拧靠不仅仅是背上的功夫,是肩、腿、腰一起使劲儿,这样拧靠不拙,其实应是一种巧劲儿,光是用肩来抖靠的话,容易把靠旗和靠的飘带缠在一起……”那天高老讲了很多话,现在回想起来,林为林仍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受益良多,记忆犹新。
那几年,林为林如同海绵般,到北京、上海、天津、江西跟很多好老师学戏,京的、昆的,长靠、短打、箭衣,还有关公戏、花脸判官戏、猴戏,小生戏等有50多出。这些可敬的老师们,本身都是由好老师教出来的,只是艺术生命中最好的十几二十年都不得已地离开了舞台,五六十岁的时候得以有机会传戏授艺,把很多表演艺术的精华都倾囊教授,规范、严谨、大家风范!至今令林为林感念敬佩不已。记得离开北京前,曲咏春老师拉着他去照相:“咱们是手把徒弟哦!”临别时,曲老师赠送他一对翎簧:“你就跟盔箱师傅讲,插上这对翎簧,你的翎子就活了—”林为林跟曲老师学的《八大锤》中,有一段专门耍翎子的:就是陆文龙把岳云打下去后,很兴奋,在“仓才仓才”的锣鼓点中,在背后、身前耍翎子,很特别,表达人物的喜悦、得意和童心,这个路数目前还没看到过。记得教《钟馗嫁妹》时曲老师说:“刚中有柔、粗中见细,细中见柔,柔中见儒,儒中见雅,雅中有秀—他是个秀才。肩膀耸、臀部提、有一种媚劲,跟别的判官不一样……”;记得到天津向厉老请教的那四五天,厉老送给他演出剧目如《长坂坡》《挑华车》《钟馗嫁妹》的录像资料,给了很多提点,如讲了《钟馗嫁妹》的要领:含胸拔背,耸肩、提臀,媚、儒、美,与周仓等一般的判官不一样……林为林对老师们讲的每一句话,都会去举一反三,再根据体会、理解及所能呈现的程度加以运用。他演出的《钟馗嫁妹》,对曲老、厉老所教各有借鉴:钟馗的蹁腿、朝天蹬等腿技还有刚、柔、粗、细、柔、儒、雅、秀及媚的气质,按照曲老所教;同时吸收了厉老所提点的钟馗之儒和美的神韵。老师们所讲的每一句话,林为林都会反复琢磨。
几年当中深厚的积累、拜名师得真传、忙碌充实的同时,林为林对戏的感悟、对人物的理解有了质的飞跃。林为林年仅26岁时已成为省人大代表,28岁时担任浙昆的副团长,同时他所专注的武生技术技巧和功力,也已达到最好的状态:旋子可以连续走60个……可也正是这个阶段,随着外来文化的冲击、流行文化的兴起,观众对传统戏曲的关注已不再是刚恢复时的盛况,呈现出走入低谷的态势。作为昆剧优秀的武生演员,其时他很困惑:是的,路在脚下,只是不知这条路通向何方,会达到何种境地。但他所做的仍是和以往的十几年一样:早上起来洗把脸,就去练功房,走60个旋子就去耗腿,不演戏的时候都在练功……当时剧团的状况是,每年大概有区区二十几场的、大多是公务或到农村去拼盘似的演出,新编戏《百万雄师过大江》,基本处于自娱自乐的状态—谈不上受不受欢迎,而是根本没被关注。同班一起学戏的当时有四十几人,到此时留在团里的已经屈指可数—有改行当的,有的去做了别的,也有的出了国。发小了解林为林对昆剧的热爱,也懂得戏曲艺术的萧条让他产生的苦闷和迷茫,从维也纳发来了邀请函。于是,林为林每天练功后长枪一放,就蹬着自行车去杭州市劳动人事局办的厨师班学习:练得一手好刀工,更兼具拼盘及营养搭配的培训……几个月后,考到了三级厨师证。可当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从杭州赶到北京,再坐公共汽车到秀水街使馆区去签证,在长长的队伍中快排到的时候,林为林犹豫了,回想起很多场景:少年时,练功房里的汗水淋漓,夜晚练过私功后回到宿舍,把晚餐特意多打回来的二两米饭浇点儿酱油、用自来水泡泡,香甜满足;传统戏曲走向低谷的现阶段,每天在团里扎着大靠、踩着厚底,练得汗流浃背之后,他会恍惚自己在干什么和为什么,可是第二天早上他又会洗把脸来练功……他领悟到练功的苦是很苦,但不算真苦,因为有每天的长进和向前的希望;最苦的是如此刻这样:脚下有路可以走,却看不到前景。但与此同时,他几经犹豫,做了一个决定:放弃朋友的邀请信和三级厨师证带来的签证机会,转身离开秀水街的使馆区。
究其放弃出国机会的缘由,是林为林对昆剧、对武生行当到底“意难平”。打开百度,对“意难平”的解释是:“多为形容不能释怀、放不下、不甘心的感觉,念念不忘却没有回响。”准确!
虽然身处迷茫之境,并且几经徘徊,最终林为林心意已决,那就是留下和坚守:留在昆剧团,继续练功并坚守练功中的寂寞。意味着每天耍枪花、耍锤……练到筋疲力尽,最后“啪”地枪一扔:“唉,有什么用?”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同样的时候,又来到排练场,把枪捡起来,又跟疯了一样地耍,也是宣泄,也是迷恋……屈指一算,这样的时日有十年之久。
1989年秋,全国6个昆剧院团进北京演出,俞振飞先生带队。有一位香港的记者写了篇关于林为林的文章,题目是《一个孤独的昆剧武生》,精准地反映了那个时期昆剧剧种和昆剧演员所处的状况。
既然决定留下,既然团里仍然没什么演出,那么练功之余,林为林就做些相关的工作,如去越剧团、婺剧团教学,也曾在七八部影视剧中担任主演或重要角色,到香港、台湾演出、讲学等等。1993年,浙昆第一次赴台演出。林为林的出场轰动了台湾,很多报纸大尺幅刊登他的剧照,每次演出结束,都有观众大叫“林为林,我爱你”,如同港台明星刘德华、张学友等在大陆受到的欢迎程度。台湾同胞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认同和热爱,某种程度上慰藉了“孤独的昆剧武生”的寂寥心境和丝毫不打折扣的坚守。之后,他应云门舞团艺术总监林怀民先生推荐在台湾艺术大学讲学,前后有将近两年的时间。
2000年,浙昆排了新戏《暗箭记》,文化部推荐去法国。在给法国代表团演出的那场,也因为天热,结尾处林为林扮演的公孙子都从高台上翻下来时脚腕扭伤,软骨全部挫裂。一个月后这个戏要参加当年的浙江省戏剧节,当时医生对林为林说:“根本不可能,除非不是你演。”林为林在导演沈斌老师的鼓励下,下定决心一定要参加,因为团里的所有人都为这部戏付出了很多时间,如果自己因脚伤不能参加,现实状况是没有人能顶替,那么大家的心血都白费了!他的脚腕打了封闭,休息了一段时间。一个月后演出那天,医生用厚厚的弹簧绷带扎在他腿上。提及这件往事,林为林说:“戏里该要做的技巧还是要做的,要完成那么多动作,感觉不太听使唤,包括穿着厚底走了趟旋子,然后还有一个斜坡垫僵尸,但是还能坚持下来,整部戏的难度、水准仍在。幸亏绷带扎得紧,没有发生错位,一只脚用劲,伤了的那条腿尽量虚着……”演出结束后,《暗箭记》得到浙江省第九届戏剧节的大奖,林为林得到优秀表演奖,得到“最受观众欢迎奖”的第一名。
当时,医生在观众席边看戏边掉泪:“这哪是人,是神啊!”是的,之前说过,对于昆剧武生林为林来说,苦练是形,热爱是神,他一以贯之。
脚伤的林为林,在一般人站立都很难做到的况下,硬把这部戏演下来。不是为得奖,因为他深知,练功和受伤都不是最苦;经历了那些年茫然孤独寂寞之后,能有戏演,观众喜欢看,一切都值得。他的伤脚,被医生用树皮包着中药重新敷起,又三个月后,幸运痊愈。
好消息接踵而至,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中国昆曲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从此,古老的昆剧,真的走进春天、走进新时代。
三、大武生 英雄结
中国昆曲被列为世界级的“非遗”,给昆剧的发展繁荣带来新的生机和活力。
根据传统戏《伐子都》改编的昆剧《暗箭记》(编剧:古兆申,导演:沈斌),经过几年的修改提高,从《英雄罪》(编剧:张烈,导演:石玉昆)再到《公孙子都》(编剧:张烈,导演:石玉昆),如同一块璞玉,打磨得愈发具有独特的光彩。2006年,因在昆剧《公孙子都》中的出色表演,林为林成为第十届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获得者,在第八届中国艺术节上获得“文华优秀表演奖”,剧目获得第三届中国昆剧节“优秀剧目奖”、第八届中国艺术节“文华优秀剧目大奖”“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法国塞纳大奖等。
林为林在昆剧《公孙子都》中饰公孙子都
2003年已经担任浙江昆剧团团长的林为林,与团领导班子在昆曲的“保护、继承、革新、发展”上做了多方面的工作:整理、录制近200出折子戏,响应文化部制定的“新松计划”,给团里“万”字辈传人创造机会,林为林执导、“万”字辈主演的青春版《蝴蝶梦》获得喝彩。同时,在昆曲的校园化、都市化、旅游化、国际化上进行了多方位的尝试:执导了一个半小时“御庭版”的《牡丹亭》,以小剧场的形式在南宋御街62号“御乐堂”演出了140多场,越演越是一票难求轰动杭州;昆曲进校园,组织团里主创人员原创了儿童昆剧《小萝卜头》每年到中小学演出20-40场,其中有曲牌体的唱腔,设计了走边、开打等一些基本的东西,时长70分钟,既是革命历史的教育,也是昆曲艺术的熏陶;二是在校园里是以讲代演,是“雏鹰计划”的一部分,是讲一讲就演一小段,比如《三岔口》等折子戏演一个段落,给孩子讲什么是虚拟性的东西,再唱一段,再水袖一段……从美学的角度给孩子们传统文化的熏陶,活泼又直观,孩子们接受起来没有难度反而兴致盎然;做校园版的《临川梦影》,以汤显祖为贯穿,让他与笔下的剧中人物呼应,其中有穿越生死的浪漫、有佛义禅意的顿悟……观照人生的视角越来越开阔,到最后是俯视的、具有讽刺性的荒诞意味的角度,很受思想活跃、对宇宙人生有强烈追索意识的大学生欢迎;浙昆相继到英、法、美、瑞、日、韩等国家演出,演出间隙,都会开设“昆剧鉴赏”讲座;也曾设想在西湖边找一处可以实景演出的场所,使得中外游客在游西湖、品龙井的同时,赏昆曲也成为一个必选项……在为浙昆的发展尽职尽责的同时,林为林的又一部力作《大将军韩信》(编剧:黄先钢,导演:沈斌)也立在舞台上,参加了中国昆剧节、中国艺术节、中国戏剧节,均获得如潮好评。
林为林在昆剧《大将军韩信》中饰韩信
同时,林为林也在做导演和编剧的工作。如与恩师沈斌导演合作的婺剧《孝义乌伤》(2017年国家艺术基金扶持),导演了有梅花大奖冯玉萍主演的2017版的评剧孝庄长歌。(2017年国家艺术基金扶持项目),婺剧青春版《穆桂英》《骆宾王》,京剧《大圣借扇》,昆剧《临川梦影》。编剧并导演作品有佛教昆剧《未生怨》《解怨记》《无怨道》这三部委托创作的剧目,走的是继承创新的路子,彰显唱念做打、四功五法,昆曲本体所具有载歌载舞的表演特点,还有文辞的蕴致。李紫贵先生所讲古不陈旧,新不离本是这三部戏创新的原则—文本中的诗词,乃至包括服装、造型等都是在尊重昆曲艺术规律的前提下,要守格;变,但万变不离其宗,这是昆曲的创新之路要遵循的规律。三部戏在香港、内地及新加坡演出,受到广泛关注和好评。最近他又导演了四出从南戏,明清传奇的文本中挖掘整理的昆曲,让藏在博物馆里的文本,呈现在昆剧的舞台上。
目前,在浙江音乐学院工作的林为林,想着对学生们戏曲教育的开端如何从味、神、韵的启蒙开始;把位在哪里准确、神跟韵在哪里,做一些理论性的教材。他感到,很多武生包括武旦演员功夫很好,跟头也很出色,但缺少艺术的神和韵。这与以后在戏里塑造人物是息息相关的,李少春、厉慧良先生的戏为什么好?在于有内涵,其实武戏里内涵的东西不输于文戏。譬如,厉慧良先生的一个上马,看起来很简单,跨腿、骗腿,一个大剁泥,一个大跺腿,一个转身,髯口一捋、马鞭一挥,把人物的潇洒、傲慢的味道舒展而淋漓尽致地演活……能从上马的这一系列动作中,就把这个人物体现出来了,这个太不简单了!无声的语言,就是神韵。林为林觉得到了如今的年龄,慢慢想想前人的东西再看看自己的东西,真的能给孩子们说三道四的话,对他们今后的艺术创作也是一种启迪吧。他想做的事情,还有好好总结这些年的积累,包括戏曲的把子,一套一套的东西,能够录下来,然后分析,把位在哪里,既作为教材,也是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虽然是你也会我也会,但还没有系统地记录、总结过。这些东西都是很珍贵的,包括同样一套组合,南方的怎样,北方的怎样,地方戏的怎样,京昆的怎样,都是会有不同和细微的变化的,这些都是传统艺术的瑰宝。所以到了院校,也是想静下心来做一些给下一代留下影像的事情,还有口传心授的东西。一杯茶、一把椅子坐在西湖边,有一个录像机对着,比如讲《林冲夜奔》“数尽更筹,听残银漏,逃秦寇”,在五更将尽,计时的银漏壶将尽的时候,林冲的状态什么样呢?是有家难回,有国难投,出没在荒山野岭当中—那么如何在表演中把这个词与意和形跟韵糅和在一起呢?很多老师一辈子演了很多戏,很多特别经典的戏,但是没有这样一种音频、视频资料的记录,这是太可惜的。特别是对武生行的记录,要捋一捋会哪些戏,地位、调度、上下场、结构、然后词的含义,然后情绪怎么转过来,唱什么曲牌,这个曲牌可以押什么韵脚,讲讲词、形、神、韵,都是很好的课题,不管100年以后有没有人理,但是东西留下了,对戏曲武生这行不说是贡献也是个纪念吧。给后人留纪念和念想,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也是希望工程……提起教学,林为林有很多想法,滔滔不绝。看来,从舞台到讲台,对于表演艺术家林为林来说,不是华丽转身,而是无缝衔接。
曾经,1978年14岁的林为林接到三张录取通知书:中国戏曲学校、温州越剧团、浙江昆剧团。在选择何去何从时,家里大人倾向选浙昆是秉持两个原则:一则离家近,二则昆曲是百戏之祖。少年林为林则只有一个追问:“昆曲里有没有英雄?”身为绍剧演员的姐夫回答:“有啊,林冲啊、武松啊、赵子龙啊……都有啊!”
林为林在第十四届罗马国际电影节上走红毯
40多年过去,林为林得偿少年时所愿,演过各类各种的英雄:挎宝剑的林冲、拿棍的石秀、耍银枪的马超,更不用说盘肠大战的罗通、试马的吕布、嫁妹的钟馗等,还有拿了几乎所有国家级大奖的武戏文戏兼备的公孙子都、更有挑战武生行当极限(540度僵尸)的大将军韩信……其实,林为林心目中还有一个英雄:“他,已在我心里已经转来转去很多年了。”
筹备中的数字电影《大将军韩信》的工作结束后,林为林要着手塑造心目中的大英雄。的确,林为林思索了很多:这个年龄对人物的理解,肯定比年轻的时候要深得多,但是人的体格体能要保持也有难度,以前腿一抬就能到眉心耳畔,现在得用手搬才能达到。但一个年龄有一个年龄品相的艺术,技巧就是要为人物、为内容、为规定情境、为人物的思想情感服务,这些揉进去,技巧才有味道,才是艺术。他,应该是个靠把武生,不似公孙子都制造悲剧,也不似韩信被人性算计,他忠而勇,似一轮满月照亮中国老百姓的星空……
只是,这个“他”是谁?
其实,不管“他”是谁,都好!待到他年,西湖边把酒畅谈大武生林为林的“英雄三部曲”,又是一种快意人生,一段剧坛佳话!
(源自:中国戏剧年鉴 李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