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90年代,也就是1992年,我高中毕业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我没有按照父母的意愿进行复读。而是选择了出去闯荡,寻找我的音乐梦。
本想做个北漂一族,想来想去我最终是去了深圳,在我看来,深圳的机会应该比北京多些。
在父母的眼里,我也许是个不争气的孩子,他们总认为上大学才是我唯一的出路。当我固执的,最后甚至以绝食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抗争时,父母终于妥协了,也绝望了。
记得我离开家的那天,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换洗的衣服,一张火车票和几百元的零花钱,还有就是我心爱的萨克斯。
直到火车要开的时候,母亲才气喘吁吁地跑来,她从车窗塞给我一个包,并再三叮嘱我,想家了,就回来。母亲说着低下头,我分明看见母亲的眼眶里满是泪水。
“回去吧!妈,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
父母是爱我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打开包,里面除了我最爱吃的食物,还有三千元钱,这大概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当了。
“你的萨克斯吹得真好听!容易学吗?”我很清楚地记得这是岚子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怎么说呢,不是太好学的。”我到深圳,经一个朋友的介绍,在一家歌舞厅里当乐队的乐手,一名萨克斯手。
而岚子则是千万南下打工妹中的一员。岚子是第一次到歌舞厅来听歌,是跟乐队的鼓手老猫来的。听老猫讲,岚子与我同乡,一打听,虽然在一个省却不在一个城市。
大概是同龄人的缘故,加上所谓的“老乡”,我和岚子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闲暇的时候,我便与岚子天南海北地海吹胡侃。
岚子长得很标致,皮肤白中透红,在或明或暗的灯光下隐隐约约地闪着光晕,不像一般打工妹的肤色。她说天生就是如此,再晒也晒不黑。
我笑了,她也跟着笑了,岚子笑的样子特别迷人。我感觉有种莫名的冲动,她看到我用眼睛一直盯住她,脸红了起来。
“岚子,有男朋友吗?”老猫在一旁说。
“老猫哥,你问这个干什么?”岚子反问。
“要是没有的话,你看我的这个小老弟怎么样?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啊!”
“老猫哥,你总是没有一点正经的。”说完,岚子的脸似乎更红了。
那以后,岚子经常在没事的时候来歌舞厅找我。说实话,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交谈得很少。很多的时间,她只是在默默地坐在一边听我吹着萨克斯。
那时的我在深圳漂泊着,居无定所,心境苍凉,思乡心切。惟有萨克斯能让缓解我孤独忧伤的心情。
我最拿手的就是肯尼·基的那首揉碎心海的曲子“回家”了,虽然说演奏的水平比他差得十万八千里,但是我是用整个心来演奏的。所以我的演奏它自始至终浸透着一种孤独和哀伤。
“是不是想家呢?”岚子问。
“想,非常!”我说。
“这首曲子真好听,倾听着它,我好像走进无法预知的来生。”岚子泪眼朦胧。
“如果这世界少了肯尼·基,少了肯尼·基的“回家”,那金色的萨克斯就绝对少了几许光泽了。”我说,“萨克斯,它就是这样一种孤独的乐器,象我们中国的箫和埙。”
“我每天都能听你吹这首曲子吗?”岚子说。
“当然可以,只要你有时间。”我说。
岚子说,就是从第一次听我的萨克斯,才爱上我的。
我问岚子:“你的愿望是什么?”
岚子说:“我只想赚足钱,让我的父母过上开心的日子,然后再把他们接到深圳来,让他们也享受一下城市里的生活。他们年纪那么大了,连自己的家门都还没出过。”
“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岚子问我。
“我?我的愿望,好像不太现实,也不容易实现。”
“说说嘛!只要有梦想,只要肯努力,也许就能实现了!”
“我想去比利时的一个小镇看一看。”
“比利时的小镇?那是个什么地方?”岚子不解地问。
“那是萨克斯的故乡,是制作萨克斯的阿道夫·萨克斯风的故乡。他们每年都要举办纪念萨克斯的活动。真想去那里看一看。”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是的。”
“萨克斯是你的最爱吗?”
我点了点头。
“那么我呢?!”
“你……”我一时语塞。
岚子没有追问。
“如果去比利时的小镇,能带上我一起去吗?”
我说:“一定带着你。”
岚子深情地看着我,脸上漾溢着幸福。
我拥她入怀。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年过去了。
春节的时候,我没有回家过年,只是往家里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报一下平安,并要父母好好保重身体。
母亲在电话里哭了,说后悔当初让我走。我安慰母亲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就让我自己闯一闯吧。
岚子也没有回家,只是往家里寄了些钱,并告诉父母放心,春节的时候加班可以多拿不少钱的。还说她交了个不错的男朋友。
岚子边说边朝我做着鬼脸。
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我被一个陌生的电话叫到了医院。
是岚子的工友打来的,说是岚子在宿舍突然晕倒了,打了120,正在送往医院的途中。
我来不及跟老猫说一声,急急忙忙打个出租车赶往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岚子和平常基本上没什么两样,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在医生的要求下,岚子住进了医院。住院的第五天,我被医生叫到办公室,医生将岚子可能是白血病的情况跟我说了。
“这不可能,医生,你们是不是检查错了?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是这样呢?”
“医生,求求你了,救救她……”我语无伦次。
“但愿是我们检查错了,要不,明天你再来一趟,那时候就能确诊了。”医生说,“不管怎么样,你要稳定的病人的情绪,好好配合治疗,你最好通知她的父母。”
我没有将实际情况告诉岚子,只是说,医生要求继续住院观察治疗。
岚子开始很不愿意住院,她说,那要花多少钱呀!在我的再三劝阻下,才勉强继续住下来。
我不知道那一夜我是怎么度过的,我欲哭无泪,看着睡梦中露出甜甜笑脸的岚子,我的心碎了。
第二天,我焦虑不安地等待着医生的消息,而此时的岚子正在给她的父母打电话报平安。
“确诊是白血病!!”——听了主治医生说的话,这无疑是一个晴空霹雳,我呆住了,也傻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医生跟我说了什么,我一句话也没听清,只感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我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我无法面对岚子,也无法跟岚子说明情况。
但是岚子从我的眼睛里似乎看出了什么。她一再地问我,我闭口不说,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们相拥而泣,泪流满面。
回去的路上,我发疯似的漫无目的地奔跑在街道上,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医疗费,上天啊!我该怎么办?
当我哭着将事情告诉给老猫,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他又打开自己的衣橱,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这算是我们几个弟兄的一点心意,你拿着,现在最需要这个。”
我的眼泪再一次汹涌澎湃。
一下子紧紧地抱住老猫。我真的要感谢这帮朋友,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尽力地帮助我。
为了岚子的医疗费,我让乐队的兄弟尽可能帮我多找了几个场子。那些日子我除了到医院照顾岚子,余下的时间几乎都在跑场子。我的眼里只有钱!钱!钱!
可我的身体因疲于奔波,慢慢地支持不住了。有一次,在演奏的空隙,我竟睡着了。害得老板要炒我的鱿鱼,要不是老猫等人的说情,我的饭碗估计就保不住了。
可岚子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了。
当我最后一次吹起那首“回家”时,她已经病的很厉害了,医生说,她没有几天日子呢。我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一个鲜活的女孩就这么要从我的眼前消失,我不能接受。
“再让我听一遍你吹的‘回家’好嘛?”
我流着泪使劲地点了点头。
低回宛转,催人泪下的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在病房里回荡。
“如果有来生,我要听着你吹着萨克斯去比利时小镇。”
我现在常常想,若干年前,比利时那个天才的制作家是缘何突发奇想制作了这种孤独的乐器?难道就像给这本已烦乱的世界再添上无穷的哀伤?
我走了,离开了深圳,虽然有些不舍,我还是回到自己的故乡,但我始终忘不了深圳这个地方,忘不了岚子的身影。
萨克斯被我放在床底的角落里,可能已经落了不少灰尘,从深圳回来后,我再也没有吹起过。
有时候我在想,不知那一曲“回家”能否送岚子回到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