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荡的会议室里，我不顾儿子懵逼的表情，一把遮住了他的眼睛。
「妈妈，你要跟这位叔叔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这话一出，门口的方铎立马冷了脸。
我咽了口唾沫，心中不停默念：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1
为了养儿子，我不得不放弃网络上的那些兼职，出门找工作。
但很多工作都没办法兼顾带孩子，兜兜转转的，就到了这家奢侈品店来应聘销售。
原本和接待的人员谈得挺不错的，我还以为这次能稳稳拿下，直到他们老板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这工作算是泡汤了。
站在休息室门口的男人就是接待口中的老板，也是我五年没见的前任。
我有些尴尬地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道：「好久不见……」
方铎没急着回应我，只是顺手关上门坐在了我的对面。
「坐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又清冷，「是挺久没见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他似乎把「孩子」两个字咬得有些重，但我一时间也顾不上思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只能笑着打哈哈：「是、是……」
其实我也不想表现得这么卑微，但我现在的确很需要这份工作，不然在不久之后我这聪明活泼的好大儿就要活活饿死在我怀里了。
「我来确认一下，我们现在要谈的是工作，不是其他的什么事吧？」
他微微皱眉看向了我捂着儿子眼睛的手，仿佛在询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们谈正事就行，这孩子……呃，他就是眼睛不太舒服。」
眼看着我的好大儿就要张嘴辩驳，我连忙轻咳一声，凑近他耳边悄声开口：「两顿麦当劳。」
话一说完，他的小嘴就像是抹了胶水一样，死死地抿住了。
很好，交易成功！
方铎也没再多说：「月薪三千五，每单提成百分之二，单休，不加班，一个月开单少于二十就走人，可以接受吧？」
报复！
赤裸裸的报复！
招聘单上明明说的无责底薪七千，每单提成百分之五，而且应该是双休且没有成单要求的，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完全变了，这不是报复是什么？！
我脸上的商业假笑都快要撑不住了，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如果没记错的话，招聘上写的薪资七千……」
「三千五。你也可以拒绝，换个别的工作。」
他说得极其干脆，甚至还用略带戏谑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是特意针对我的某种惩罚。
「行，三千五就三千五。」我的牙都快咬碎了，「能带孩子上班是前面就商量好的，这总不会也变了吧？」
「带不带孩子你随意，只要能正常交单就行。明天来上班吧，迟到扣工资。」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地挥了几下拳头，恨不得这几拳就是打在他身上的。
要不是能带孩子的工作太难找，我是绝对不会受这个气的。
「你小子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
我牵起儿子就往外走，那步子比方铎干脆多了，可惜我打开门之后，方铎还在门外。
「还是这么幼稚。」
这次他是真走远了，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保持什么样的表情了。
2
第二天我来得很早，甚至店铺还没开门。
不是我怕迟到扣钱，主要还是昨天说那话也算是得罪了方铎，没准他一个不高兴就反悔不让我在这上班了。
这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
就是苦了我怀里的儿子，跟着我起了个大早，迷迷糊糊的到现在都还没睡醒。
「来这么早，态度还不错。」
方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身后走过来，拿出钥匙就开门，并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似乎也没打算等我回答，开完门就直接进去了，只留下叮叮当当的钥匙碰撞声响。
我有点庆幸他没那么记仇，否则我现在就该走人了。
不过他从前就是个很温柔的人，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等进了店里之后，我又开始尴尬了。
昨天单独相处的时候毕竟还有个工作要谈，现在面面相觑，总觉得从前的一幕幕都开始在脑袋里奔腾，尴尬得我脚都快抠出三室一厅了。
「我办公室有沙发和毛毯，让他去那睡吧，这样容易感冒。」
「哦，好……」
他伸过手准备亲自将崽崽抱进去，但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因为我不想让他看到崽崽左边眼角下的痣。
跟他一模一样的痣。
为此我还特地给崽崽买了一副装饰性眼镜，但即便这样，我也还是担心被他看到。
「我自己来吧，谢谢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语气有点生硬，他悬在空中的手僵了一下，就连脸色都暗了下来。
崽崽的爸爸是谁我从没跟人提过，他的亲爸爸更不知道。
而方铎，我唯一的前任，就是崽崽的亲爹。
从跟他分手开始，我就没打算再见到他，即便当时我知道自己怀孕了，我也决定以后不再跟他见面。
一是不愿拖累他，二是不敢面对他。
就像现在这样。
我给崽崽盖好毛毯之后，也一直不肯回头看他，我不太想对上他的视线，每一次对视我都会没来由地心虚。
「你老公就这么放任你带着孩子出来工作吗？」
我不知道他语气里的怪异是试探还是嘲讽，只好随口一说：「他死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个答案，愣了半秒才又问道：「那他应该留下了不少钱给你吧，你为什么还要出来工作？」
这下还真给我问住了。
我跟他分手的时候，正是家里公司破产，父亲忧心重病的时候，几千万的负债压在我头上，我实在不想拖累他才提出的分手。
只不过理由是我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而结婚的对象绝不会是他。
我现在仍旧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不甘又愤怒，甚至连挽留都说不出口。
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也正是因为我太了解他，才找了这么一个不会被追问的理由。
因为这么个原因，至今我都觉得是我亏欠了他。
「我就是出来体验一下生活，不行吗？」
我还是有些嘴硬。
他像是被我这话说的有些无语，闭上嘴不再问，起身往外走。
「一会八点上班，我让陈婷给你培训，试用期七天，不合格就走人。」
？？？
试用期也是新加的吧？！
这小子还真是……算了，谁让他现在是我老板，我忍了！
3
我跟方铎在大一的时候就认识了。
我们都加入了电竞社，经常一块玩游戏，后来他就成了社长，而我就那么混着。
我承认当时加入电竞社就是为了找个大神带带我，但是整个社团愿意带我的就只有方铎，我自然而然的就跟他玩得多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愿意带我这个把把翻车的小菜鸡，他长得那么帅，游戏打得又厉害，根本不缺妹子找他玩。
可能是我运气好吧。
好到打着游戏就能交到方铎这样的男朋友。
我还记得我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就是游戏皮肤。
我们俩在游戏里就是两个极端，一个皮肤齐全但菜鸡，一个没有皮肤但乱杀。
我知道他的家境不太好，所以跟他恋爱的时候我恨不得把我全部的身家都给他，但他从来都不肯要，就连游戏皮肤都是我上他账号偷偷充的。
在那之后他专门挑了一个有点贵的发卡送给我，听他室友说花了他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那个发卡，我到现在还一直放在包里随身带着。
从那之后我都不敢再给他多花钱了，生怕他为了给我买礼物弄得自己连饭都吃不上。
所以我送了他很多手工制品，围巾、拼图、乐高甚至还有亲手折的五角星和千纸鹤。
他每次都会说我幼稚，又会把东西都收藏好，好到我们分手后每一样都能原封不动地寄还给我。
我在大学之前都没谈过恋爱，方铎就是我的初恋。
或许我并不懂怎样谈恋爱，只是把我能给的所有的爱都给他，他也一样，倾尽所有对我好。
我们是真的想要一直在一起然后结婚的。
可惜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
4
「你就是新来的周思思对吧？」
来给我培训的陈婷比我小上两三岁，说话轻轻柔柔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是个活泼且办事很干练的姑娘。
「对，培训的事就麻烦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同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她也不多说，拉着我就到了柜台边上。
柜台里全是清一色的高档包包，也是我以后要负责销售的部分。
虽然这几年我都没再接触过这些奢侈品，但家里还没破产的时候，我就爱收集这些包包和衣服，方铎还拿奖学金给我买过一个限量款，但为了还债也一并卖掉了。
对于这些包包我还是很了解的，除了新款需要陈婷帮我介绍一下，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
「哇，你记这些东西这么快吗？」
陈婷有些惊叹于我记包包品牌、款式还有编号的速度，我笑着解释：「从前有些接触，所以大多都记得。」
「难怪那么多应聘的人老板就留了你一个，这要是我我也选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方铎在一堆人里面选了我，我还是有点高兴的，无论是因为能力还是旧情。
不过也没什么旧情，我用那样的话和他分手，他必然是恨我的，只是出于教养没有去故意排挤我罢了。
「妈妈。」
方铎抱着一手揉眼睛一手拿棒棒糖的崽崽朝我走了过来。
该说不说，虽然这孩子相貌大多是随了我，但这爷俩挨在一块还是能看得出眉眼间有些相似。
我有点慌张地把崽崽接了过来，就怕被人看出蹊跷。
「方叔叔给我的糖。」
「说谢谢叔叔了吗？」
「嗯嗯，叔叔还说下午带我出去玩呢，可以吗？」
「不可以。等妈妈空了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在崽崽一直都很听话，只是点了点头，没再问了。
只是方铎的脸色有些难看，想说点什么，看了旁边的陈婷一眼，最终张嘴只是说了句：「好好工作。」
其实我并不是在针对他。
但他看起来不会信，我也无从解释。
当初他境况并不好的时候我都不忍拖累他，现在他已经是小老板了，而我还没从破产的阴影中爬起来，我更没理由也没脸借着崽崽跟他重新建立任何关系。
「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方叔叔？」
崽崽嘬着糖凑到我耳边问我。
我扭头看向方铎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会不喜欢呢？
当初那样浓烈的感情，即便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到他，也只是愈演愈烈，没有半分消退。
但他应该不会再喜欢我了。
「没有呀，妈妈只是跟你方叔叔还不太熟而已。好了，崽崽你在那边坐一会儿，等妈妈忙完带你去吃午饭，好不好？」
「好。」
「思思姐，这是你儿子啊？真乖，等我以后结婚了，也要生这这样漂亮又乖巧的孩子。」
陈婷蹲下身摸了摸崽崽的头，喜欢得不行。
「阿姨好，谢谢阿姨夸我，阿姨也很漂亮呢！」
崽崽嘴也甜，惹得周围的同事都往这边看，时不时就有人来逗逗他，跟他说话，他也能挨个哄人开心。
没想到这同事关系竟然是靠崽崽开了个头。
今天第一天上班，要做的事原本就不多，加上我从前记的那些东西，没用多久就闲下来了。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带着崽崽准备就近挑个饭馆吃饭，好巧不巧刚拐角就碰到了方铎。
「一起吧，我请客。」
他主动邀请我一块吃饭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不用了，谢谢你。」
我下意识地拒绝了，但他还是坚持：「就当是迎接新同事的加入。」
他看我又要拒绝，抢着打断了我，「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这话倒是让我有些发愣。
「我没有。」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改口道：「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问。」
「既然你坚持要我占你的便宜，那就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有些别扭的样子，我的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少。
或许我的确还是对他抱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吧。
就一丝丝。
5
由于正是饭点的缘故，餐厅里的人很多。
但这种高级餐厅里，人再多也不会嘈杂，更不会拥挤。
方铎才刚带着我走进来，立马就有服务员过来带领我们进了包间。
「你还请了别人吗？」
我看着宽敞的包间，又看了看我们两人带个崽崽，怎么想都有些夸张了。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
三个人吃饭还要开这么大的包间，多少是有些奢侈了。
不过这话我没说出口。
以前我和方铎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挑这么贵的地方，因为他从不让我付钱，我也舍不得让他花太多钱。
方铎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今天请我吃饭选在这，大概也是为了告诉我今非昔比吧。
在服务员搬了个带小护栏的高凳子进来时，我才反应过来这都是方铎提前预约好的。
「谢谢。」
我开口向服务员道谢，也是给方铎道谢。
不仅如此，就连菜品也有一大半是我爱吃的，而剩下的好巧不巧，都是崽崽爱吃的。
我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温柔又细心的人，但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能记得我爱吃什么。
他伸手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我没忍住开口。
「这么关照我，你女朋友不会吃醋吗？」
当然，他有没有女朋友我根本不知道，纯粹就是在胡说。
他的手很明显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没有女朋友。」
这话倒是让我心里抑制不住地生出了一点欣喜。
可能每个人都会庆幸自己的前任没能在感情上比自己过得好，也可能是其他的某些不可明说的原因。
「怎么不找一个，你这么优秀的人，找个女朋友应该很简单吧？」
他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只敷衍式地回答我：「不想找。」
我也没自讨没趣接着追问，没想到沉默片刻过后他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
「你现在过得好吗？」
「挺好的啊。」
尽管我嘴上答得快，但我现在的生活过得稀碎。
这几年很多债都是靠公司破产最后的清算给抵消还有家中积攒的一点钱给填补上的，再多的就是父亲的那些朋友们看我可怜最后帮的一点忙。
一直到现在也还有几百万压在我头上，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彻底还清。
这样的生活，没有哪一点谈得上好，唯一的慰藉就是乖巧的崽崽从不让人操心。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在方铎面前承认我的生活一团糟，那样就像是祈求他的帮助一样，我不愿意。
不是只有他有自尊心的。
况且我们现在是陌生人，最多也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就算知道我的处境，他也不会帮我。
「带孩子和上班都要兼顾的话，会很累。」他盯着我的眼睛，「没有考虑过请保姆吗？」
「想过，但我不放心崽崽一个人在家。」
「你工作时间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考虑找我帮忙。」
「啊？」
这话把我说愣住了。
前任提出可以帮我带孩子，这种事怎么想怎么惊悚，即便他其实是孩子的亲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