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要当太监！”

或许当年仅10岁的孙耀庭对父亲苦苦哀求时，就预示着他的未来会不平常。

“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父亲孙怀宝摇了摇头。

孙耀庭继续劝说父亲：“爹，我要成为小德张那样的人，让咱家光宗耀祖！”

小德张是晚清知名的大太监，也是孙耀庭的榜样，他之所以执意要净身，很大程度就是受到了小德张的影响。

（小德张在慈禧身边寸步不离）

小德张出身普通，年幼时因家里贫困私自净身，几经辗转进宫当了太监，八面玲珑的性格让他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逐渐获得慈禧太后的青睐，从此一步登天。

1907年，小德张回乡时，不仅邀请全村人吃包子，还请戏班子唱了三天三夜的戏，这让饭都吃不上的村民羡慕不已。

看到小德张风光的样子，孙耀庭也下定决心成为太监。在他看来，只有当上太监才能伺候皇上，才能咸鱼翻身，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

孙怀宝看儿子态度如此坚决，无奈之下点了点头，或许，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虽然同意了儿子净身，可怎么净身又让孙怀宝犯了难。

京城里专业净身的正规机构不少，可是费用昂贵，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上哪儿凑做手术的钱啊？

见父亲皱紧眉头，孙耀庭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咬着牙说道：“要不咱就用土办法吧。”

他说的土办法，就是在家里自己动手，私自净身，卫生条件简陋，而且风险极大，一不小心就可能命丧黄泉。

用开水清洗好工具，孙耀庭脱下裤子，下身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紧张地嘴唇发白。身边的两个舅舅死死按住他的身体。

“儿啊，你可得忍着点！”说罢，孙怀宝拿起刀子操作起来，只听见一声惨叫，床上的垫子瞬间染红了鲜血，孙耀庭昏死了过去。

（孙耀庭此时既害怕又期待）

拿命一博，孙耀庭的赌注，太珍贵了。

三天后，孙耀庭缓缓睁开了眼，伤口的感染使他发起了高烧，下半身的疼痛还不断折磨着他的身体，但这依旧阻挡不了他即将进宫的满心期待。

但是，此时父亲却愁容满面。

他疑惑地问父亲：“爹，净身成功了，我就要进宫了，您难道不开心吗？”

孙怀宝沉默良久，摇摇头，嘴里吐出几个字：“大清朝亡了。”

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用是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之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钦此。

—《退位诏书》

（隆裕皇太后颁布《退位诏书》）

溥仪签署退位诏书，中国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就此覆灭。

大清朝亡了，这代表皇宫不再需要太监了！

这个噩耗如同晴天霹雳，摧毁了孙耀庭的内心防线。生理和心理的伤痛让他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

在时代面前，个体总是无力的，有时候还是无知与茫然的。

孙耀庭只有十来岁，还没找到工作就成了废人。

祸不单行。手术后，孙耀庭的伤口出现了化脓感染的症状，他在床上静养一个月后，才勉强下床走动。

而且，他已经无法再承受重体力劳动，更不能帮家里下地干活。

阉割让他身体落下了病根，每次一上厕所，他就感到痛不欲生。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身体和正常人又不一样，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孙怀宝深思熟虑后决定送儿子到私塾读书，提高他的文化程度。

其实，孙怀宝内心还是渴望儿子能够进宫，他也不断打听着京城皇宫的动向。

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1916年，通过远房亲戚介绍，孙耀庭来到载涛府中当差。载涛是溥仪的亲叔叔，府内庭院虽不如紫禁城那般宏大，但也是相当豪华奢侈。

（载涛府的冰山一角）

来到载涛府不久，做事勤快、毕恭毕敬的孙耀庭很快得到了一位老太监的赏识，并让他跟着自己学规矩。在老太监的教导下，孙耀庭从一片茫然逐渐到深谙和皇家成员打各种交道。

清朝灭亡后，袁世凯和清王室达成协议，其中有一条是关于禁止招收太监：

宫内各执事人员可照常留用，惟不得再招阉人

—《关于大清皇帝辞位之后优待之条件》

溥仪和皇室家族选择依旧在紫禁城生活，每年还能拿到400万两白银的生活费。然而，封建主义的幽灵仍在紫禁城里徘徊，溥仪为了更好地吃喝享乐，不顾民国禁令又开始征收太监和宫女。

孙耀庭听到这个消息，进宫的念头被重新点燃。1917年，他离开载涛府，托关系成功通过了太监选拔，成为中国的最后一批太监，进入了皇宫。

（冰冷的皇宫就像深渊）

孙耀庭初进宫，发现这里的状况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无依无靠的他只能先从低等级太监开始做起，被安排服侍九堂副督领侍任德祥。因为曾经在载涛府做过太监，一切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聪明伶俐的孙耀庭在人群中总能卓越出众，端康皇太妃来听戏班子唱戏时，发现了这位做事机灵的太监，吩咐他以后就伺候自己了。

本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好景不长，意外又发生了。

1923年6月的一天，建福宫的花园突然发生火灾，由于缺乏水源，宫殿建筑又多是木头，熊熊烈火很快吞噬了400多间房屋，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同时也消失在这场通天火光中。

（不计其数的稀世珍宝被烧尽）

溥仪匆忙赶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道：

“这些可恶的太监，全部赶走，一个也不留！”

溥仪认定，这是有太监偷东西后想放火销毁证据。他随即颁布诏令，将太监们全部驱逐出宫，孙耀庭在皇宫的生活刚有起色，就被斩断生路，他不得不离开京城。

命运不停捉弄着孙耀庭，他刚回到家，又接到了回皇宫的消息。原来溥仪赶走的太监过多，宫中人手又出现了短缺。

只不过，这次回去他要伺候的主子变成了末代皇后郭布罗·婉容，这让孙耀庭又惊又喜。

这次回去他真的要飞黄腾达了吗？

宫里的太监每天活得小心翼翼，孙耀庭服侍婉容更是严苛谨慎。深夜值班时，为了保持清醒，孙耀庭就会在鞋子里放上苍耳，苍耳表面布满了刺，脚踩上去刺痛无比。

（被它扎了滋味可不好受）

在婉容身边待得久了，孙耀庭逐渐发现，婉容待人和蔼，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只是荣华富贵下，是挥之不去的哀怨气息。

婉容还有个习惯：她洗完澡后总喜欢在水盆中欣赏自己的身材，很久之后才会起身穿衣。

宫女们在背后议论说她孤芳自赏，然而孙耀庭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他看来，婉容虽然与溥仪有夫妻之名，却几乎没有夫妻之实。多少个夜晚，婉容独守空房，被禁锢在这厚重压抑的宫墙内，她的人生也很可悲，和太监们的命运一样悲惨。

晚年的孙耀庭曾在采访中这样谈到溥仪和婉容的关系：

“溥仪很少在储秀宫过夜。偶然间来一两次，倒成了稀罕事儿。晨起，皇上拍屁股就走，没有夫妻之间的卿卿我我，也没有丝毫别恨离怨。而婉容的神情更显得颓唐萎靡，经常留下泪水的痕迹。”

（偌大的皇宫又有谁懂她的心思）

安稳的生活稍纵即逝。

1924年，冯玉祥闯入京城，将溥仪一行人赶出了紫禁城。孙耀庭跟随婉容来到了摄政王府，谁知一个月后，婉容偷偷离开去找溥仪，孙耀庭被迫失业。

回到老家后，当地村民对他指指点点，还经常嘲笑道：

“哎，你们快瞧，那就是太监！”

没有积蓄，没有土地，孙耀庭居无定所，只能靠捡破烂为生。

两年后，孙耀庭回到京城，跟着一群老太监住进了万寿兴隆寺。这里曾是出宫太监们的居留地，他仍没有放弃做太监的执念，苦苦等待着机会降临。

终于，上天再次满足了孙耀庭的愿望。

溥仪成为“伪满洲国”皇帝，需要太监照顾。孙耀庭第一时间报上名，这一次，他终于实现服侍皇帝的美梦。

尽管是末代皇帝，尽管是傀儡皇帝，但好歹也是皇帝，没亏了孙耀庭幼小的身心所付出的代价。

但是，好景不长，孙耀庭积劳成疾，得了肝硬化。

溥仪担心这种病会传染给自己，想把他赶出伪满皇宫。但念在旧情的份上，临走的时候，溥仪还是给孙耀庭500元治疗费让他看病，这在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孙耀庭离开长春，回到北京，这次离开，意味着他的太监生涯就此结束。

兜兜转转，新中国成立了。政府考虑到太监的特殊性，给每位太监发放生活补助。孙耀庭不愿一直接受国家的救济，又有些文化知识，便申请了一项工作，管理北京市所有的寺庙。

（孙耀庭写下对国家的祝福）

他不仅基本生活得到了保障，也得到了正常人应有的尊重。孙耀庭见人就夸：

“解放后我们太监有了幸福生活，还是新政府好啊，新政府好！”

但是，身体的缺陷让孙耀庭多年来从不去公共澡堂洗澡，也从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身体。或许，他心里的鸿沟还是无法跨越。

孙耀庭一生起起伏伏，经历了晚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时期，见证了时代进步，成为了中国的活历史。他在晚年时，写下了自传《中国最后一位太监》，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这段往事。

1996年，孙耀庭在北京与世长辞，终年94岁。

从此以后，太监永远成为过去，仅是历史上存在过的一个名词罢了。

什么富贵风流帝王家，什么黄粱美梦，最终都烟消云散。

文 | 小亓

编辑 | 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