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叛了我的主子。
我曾是主子身边最得力的暗卫。
现在,我却被迫穿上了宫装,卸下了武器,戴上了镣铐,囚在这华丽的宫殿。
他钳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他眼底的痛恨杂糅了苦楚:“阿昭,为什么背叛我?”
他粗粝的指腹划过我脸颊,发了狠,带着怒:“沈昭,为什么骗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他捏的我肩膀的旧伤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滑下,一片殷红。
可他的手却在发抖,我知道他生气,恨我。
一句抱歉在嘴边,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楚曜,你说我骗你,可你的心思又有几分干净?
01
我收回长剑的时候,楚曜不敢置信的盯着我。
他滚烫的鲜血溅在我手背上,我极冷静的擦掉。
我看到楚曜嘴唇翕动,却不曾给他半分说话的机会。
他栽倒在地,我的任务完成。
我被齐王送进宫,在他身边做了三年暗卫。
我是齐王培养的细作,潜伏在楚曜身边窃取机密。齐王要反,便是在今天,九月九日的重阳节。
皇帝出宫祭祖,我的任务:刺杀皇帝。
楚曜倒在地上眼睛却迟迟不曾闭上,他死死的盯着我,那般凶神恶煞,仿佛要将我拆分撕碎。
刹那,人群骚乱,乌泱泱一片禁军冲了进来。
齐王换上了五爪金龙的黄袍,一步步走到我身边,他不屑的睨着楚曜,伸臂勾住我的腰。
似是挑衅,他歪头,在我脸颊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皇兄,你的江山,你的女人,你的一切,从现在开始都归我所有。”
他佞笑着,搂着我俯瞰这腥风血雨的皇城。
他谋算了十八年的皇位,整日在楚曜面前装乖卖傻,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他如对待垃圾那样嫌恶的让人将楚曜的尸体抬走。
那个如明月光辉的帝王就此陨落,到死,他都痛恨的睁着眼睛,盯着我们这群无耻的窃贼。
尸体被抬走时,楚曜的手指死死拽着我的一片衣袖。
他太过用力,侍卫几次拉不开他的手。
齐王厌恶的蹙眉:“将他手折断。”
我心中一惊,立即抽剑斩下衣袍。楚曜的手,无力的垂下去,可始终拽着那片碎布。
齐王凝着楚曜的目光忽然转到了我身上,仿佛被毒蛇盯住,我浑身的血液被冻住。
齐王握住我提剑的手,声音凉的没有温度:“阿昭,你舍不得他。”
“不,不是……”
我连忙跪下,低垂着头。深知解释无用,齐王心思多疑,我说的他未必愿意听。
他将我扶起,贴着我的耳廓轻笑:“好啦,你是本王的大功臣,本王又怎舍得怪你。”
他情绪变得很快,这刻如同温柔体贴的爱人。
“阿昭有什么想要的吗?说与本王,本王一定给你的定是这世间无与伦比的。”
“我求陛下一诺。”我开口,“求陛下许我……”
我没说完,被突然出现的太监打断了话。
他们似乎有急事商讨。
我躬身对齐王行了一礼,便要告退。
齐王百忙中抽空,叫了我一声:“阿昭,等登基大典过后,本王便立你为妃。”
我遍体寒凉,差点一步踏空。
我立在九十九层的白玉高阶上,皇城的风拂起我的发丝。
我不要做妃。
我要自由。
我全家被灭门,他救了我,替我报仇,所以我效忠他。十三年从暗卫营走到他身边,又五年潜伏在楚曜身边。所有人都说我是他最忠实的一条狗,但他曾答应过我,等他称王登帝,就满足我一个心愿。
现在他的狗不想再听他的话了。我只想要离开,他会许我吗?
齐王再没看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这座浸血的宫殿。
“阿昭。”
身后忽然有人喊我,我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瑾王殿下。”
他温润的笑着捏了下我的脸。
“阿昭最爱的桃花酥。”他变戏法似得拿出一个荷叶包。
酥油浸香的味道瞬间传来,我伸手接过。
我看着他那张和楚曜七分相似的脸,心中说不出滋味。
他分明是楚曜的胞弟,却合谋齐王夺了楚曜的皇位,杀了自己的兄长。
这皇家,鲜血淋漓的皇家。
这皇城,我是一刻也不愿呆下去了。
“瑾王殿下,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02
新帝登基那日,编钟锣鼓从夜里便开始长鸣。
我守在大殿门口,但不知为何眼皮一直在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齐王穿着龙袍,黄锦缎的长靴一步一步登上白玉高台。他没有楚曜身上那股子端庄矜贵的气质,倒有些邪魅,懒洋洋的笑着,目光邪佞扫过整座大殿。
忽然,编钟声乍停,锣鼓声也断了。
登基大典上,钟鸣声断裂,视为大凶。四周寂静的诡异,我快步走下阶梯,护在齐王跟前。
齐王脸色瞬间阴沉。忽然一个小太监慌张跑来,惨白的脸色带着恐惧:“陛下,死……死人了……”
咻——
他话音未落,一支穿云箭当空射来,一箭穿透小太监的喉咙,鲜血溅了一地。
他死了,眼睛大睁。
“有刺客!护驾!”我大喊,抽出长剑便护在齐王身前。
高台之下的人群乱糟糟哄闹起来,平素最庄重的朝臣也失了礼仪。
刹那,成百上千的穿云箭从万丈高空射下来,羽箭划破长空直奔齐王。
我跃身而起,凌空斩断了那根箭矢。
齐王脸色煞白。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众人的惊骇中,那人高头大马,昂扬挺立——
楚曜。
皇城的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浮起他前额的碎发,露出一双幽深的黑瞳。
楚曜立在马背上,搭弓的手缓缓垂下。
那瞬间的四目交汇,我慌张垂下眼眸。
我对他怀有愧疚,说到底,我是对不起他的。
楚曜身后跟着精骑数万,碾碎了这场可笑的暴乱。
楚曜长剑指过来的时候,我挡在了齐王身前。
终究齐王才是我真正的主子,我必须护着他。
我看到楚曜的目光从齐王身上转向我,只是那目光含着冰,万丈寒渊下有些我看不懂的感情。
他的剑往前又刺了半分,我左肩吃痛。
齐王冷声:“成王败寇,楚曜你有什么冲我来。”
楚曜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
高台下的一众臣子,刚才还在对着齐王高呼“皇上万岁”。这刻已经臣服在楚曜脚下,叩拜不止。
他是天生的帝王,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王者贵胄之气,无人可比拟。
齐王费尽心力谋算的帝位,被他不费一兵一卒就碾在脚下,这本身就是一场笑话。
我知道,齐王输了,一败涂地。
逃吧。
我看向齐王。
逃出皇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拉起齐王,挥剑挡开楚曜的长剑,跃身而起,风呼啸着从我两人耳畔吹过。
前面就是二道宫门,闯出去,就离了这四角的天空。
我回头看向齐王,“殿下,我们……”
齐王脸色发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我承不住他的力量,双双从宫墙上坠落下去。
我看到他身后插着一根羽箭。
箭尾那一点黄金标记,这是楚曜的箭。
“阿昭,本王诺你的……本王诺你的……下辈子再还,可好?”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恐惧。
这红墙绿瓦的皇城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我身上的恐惧。
我眼前发黑,齐王在我怀中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去。
目光最后看到一个人。
楚曜他提着剑,他的影子一点点朝我压过来,他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阴寒的笑。
昏迷前夕,他贴近我的耳畔,如恶魔低语:“阿昭,你跑不掉的。”
###03
我昏天暗地的睡了很长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屋外的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一个大太监领着两个小宫女进了门。
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
楚曜最恨背叛,我见过他杀人的样子,狠决飒爽,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他对手足兄弟的齐王尚且能如此,对我……
一身黑色常服的楚曜走了进来,我目光所及只能看到他衣摆下银线绣出的金龙纹路。
他凝着我,一字未发,强大浓重的压迫感就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手脚被镣铐锁着,动也不能动。
楚曜忽然往前钳住我的下巴,逼我抬头。
“阿昭,你好狠心呐。”他眼底恨意带着痛,“就差分毫,孤的皇位就要被楚瑜夺了。”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层层白布包裹下,却还是渗出了血丝。
我想要伸手去看看他的伤势,但被锁链束缚,我动弹不得。
我抿了抿唇,垂着头,无力道歉:“对不起……”
他眯了眯眼睛,黑曜石的瞳仁钉在我身上。
“这里有两盅酒,一盅生,一盅死。阿昭,你选一个。”
我跪坐在地上,抬头看向他优越的眉骨,刀刻斧凿恍如神祇的面孔,心里凄笑。
我忽然想起和楚曜相处的这些日子。
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闲暇时会握着我的手,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出宫巡视会带我在寻常人家的店中买胭脂水粉;还有千百个夜晚,一掌孤灯下,他高坐龙椅,我坐在他身下的阶梯上,他不是帝王,我不是细作,只如寻常朋友般的聊天……
只是如今,生或者死,我早已不在乎。
楚曜,你要我喝的,我尽数喝完便是。
我端起第一杯酒一口饮尽,便伸手去端第二杯。
楚曜一把打翻。
“阿昭,你已做了选择,怎还贪心再要一杯?”
看来,我刚才喝下的那杯是毒酒。
这死法也挺好,至少体面。
我开始等待死亡,真的好痛啊,从骨子里开始痛,痛得撕心裂肺。
我在地上打滚,痛的昏死过去。
我以为我死了,可睁开眼睛,寡白的天仍挂在这四角高墙之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救驾有功,封沈妃,赐居长乐宫。”
我没等到黄泉路上的阴司,却等来了太监的一纸诏书。
封妃?
真可笑啊。
我分明是杀他的刺客,却说我是救驾的功臣。
我不愿意做齐王的妃子,难道就愿意做他楚曜的妃子?
“我喝的不是毒酒?”
“娘娘饮下的乃是大内有名的化丹散。”
我抬头看着这四角的天空,一颗清泪滑落。
我被宫女换上一身绯红的纱裙送到长乐宫中。
化丹散的药力还没散去,我浑身如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痛的苦不堪言。
我内力全空,一身武功被废去。
楚曜再也不用拿锁链捆着我了。
现在的我,与废人无异,想逃也逃不了。
###04
楚曜仿佛忘了我这个人,将我丢在长乐宫中,不闻不问。
我知道他对我的恨,大抵是想将我囚禁在这深宫之中,让我孤独寂寞的死去吧。
我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我能清晰的感觉到生命从指尖流逝。
直到那天,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拿着一枚玉佩出现。
我认得,那是瑾王的玉佩。
齐王造反失败,瑾王却浑然不受牵连,全身而退。
以他的聪明才智,自保并不是难事。
我再见到他时,他站在紫藤花架下,撑着一纸油伞,温润的站在那,绝美好似一副画中仙。
我有些哽咽,短短几日已经物是人非。
他一如往常捏了捏我的脸颊,从怀中拿出一方荷叶包裹的桃酥。
“阿昭,我来带你走。”
我暗暗垂下眸子,抿着唇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牵累瑾王了。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齐王的人,楚曜对我恨之入骨。若此时再和瑾王有什么牵连,只会将他也拉下水。
“阿昭莫要担心,我自有法子让你安稳出宫。”
他的温柔牵扯得我心口发痛。
当日我求他帮我出宫,他便记在了心上。
可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甩开他,打落的桃花酥碎了一地。
“瑾王,我如今是沈妃,你是皇兄的妃子,是你的皇嫂。我又怎能与你出宫厮混。从前过往皆如浮烟,请殿下……往事莫重提。”
我强撑着说完这几句话,脑子里面一片混乱。
瑾王连喊了我几声,我都没有回头。
凭着记忆走回长乐宫中,我再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我却没看见,长乐宫中那道萧索的人影,孤坐了许久。
楚曜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一双黑眸痛楚的刺向我。
“什么时候的事?”
我心惊。
瑾王的玉佩怎会在他手上?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沉着步走进宫殿,乖巧的在他跟前跪下。
“请陛下放过瑾王。”
他陡然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抬头,发狠问道:“阿昭,孤对你不好吗?”
我摇摇头,他对我很好。
他眼底满是悲痛,质问我:“那你为何要跟楚瑾走?孤哪里不如他?”
他掐着我的手微微用力,怒火在眼底翻涌,我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楚曜。
我怕的发抖。
“阿昭,你为了楚瑜骗我,又为了楚瑾要离开我。你不知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东西,只有孤能许你,只有孤……”
“陛下,我想要自由。”我凝着他,眼底的泪水模糊了眼睛。
楚曜眼底情绪一再翻飞。
他忽然发了狠,将我抓到他面前,狠狠的吻上了我,用力地撕咬着我的嘴唇。那动作,似要将我拆分入骨。
我疼的后背起了冷汗,狠狠的拍打他,他却将我抱得更紧。
他藏在眼底的情绪此刻全部袒露,强势又霸道的占有似乎才是他的本性。
我如同他的猎物,此刻正被他打上所有物的标记。
我疼的止不住打颤。
可半分也推不动身上的楚曜。
我忘了,我武功尽废,除了承受,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颓然的放下手,任由着他欲索欲求。
我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扁舟上,随着水波没有归宿的飘荡。
###05
不知过了多久,楚曜翻身睡在我身边。
他的手勾着我的腰,将我搂在他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
“阿昭,不许再说刚才那样的话来气孤。”
“孤不锁着你,但你也不许走。留下来,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他们楚家人都是这么善变吗?
前一秒还发狠的要杀了我,现在又能抱着我说这般温情的话。
我没有应声。
手指缓缓碰上楚曜的伤口:“还疼吗?”
楚曜握着我的手,热度从他宽厚的掌心传到我指尖。
“阿昭若真想要孤的命,孤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的剑偏了。
刺向楚曜的时候,我的心散了,所以剑也偏了。
他说我骗他,可事实是我骗了齐王,予我再生之德的救命恩人。
我本生于江宁一户富庶人家,爹娘恩爱,姊妹亲和。
可四岁那年,却突遭灾祸。一伙贼人闯入我家中烧杀抢掠。我兄长慌忙将我藏在衣柜中。
我逃过一劫,却亲眼瞧着我兄长被寒刃一刀贯穿胸膛。
父亲、母亲、姨娘也一个接一个倒在我跟前。
他们到死都睁着眼睛看着我,温柔的目光仿佛在说:昭昭,别怕。
最后,是齐王将我从衣柜中抱出来。
他拍着我的背,一遍遍轻唤我的名字,带我回家,教我习武,替我报仇。
他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偿不尽。
所以别人说我是他脚边最忠诚的一条狗,我从不反驳。
他要我换上红装为他作舞,我便扮舞姬;他要我提剑杀人,我便杀人;他要我潜伏在楚曜身边为他探听消息,我便扮细作。
可偏偏,他唯独没告诉我,不能对敌人动心。
我将手抽出,“楚曜,我是你的仇人……”
楚曜不依不饶抓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
“沈昭,可孤这里都被你填满了,你是孤的,乖乖跟着孤,过去种种孤既往不咎。”
我摇头。
我已经负了一个楚瑜,如今还要我再伤害楚曜,我做不出来。
“楚曜,一副已经被人玩烂的身子,你也要吗?”
我凝着他,跪坐起身褪下纱裙,左肩一个血红的牙印赫然出现。
楚曜眼底的笑意荡然无存。
他浑身散发出来自地狱的恐怖气息,死死捏住我的肩膀将我拧到跟前。
“是谁???”
“楚瑜?还是楚瑾?”
我浅浅挂着笑,“陛下,您还要吗?”
“沈昭!”
“你真是好样的!”
楚曜气得发疯,他摔了一架子的古董,瓷片碎了一地。
他拂袖而去,我凝着那扇朱红大门。
好久,一颗清泪从眼角掉下。
楚曜再没有踏进长乐宫。
这里好似一座冷宫,每日前来洒扫送饭的宫人对我都很冷漠,带着厌弃。
我是被楚曜厌恶的禁脔,是这宫中最叫人瞧不起的玩物。
还是一个被人玩烂了的玩物。
我和齐王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牙印是一次他醉酒之后,抱着我留下的。
但我疼的哭出来的时候,他就停下了。
抱着我一遍遍轻抚我的后背,拂去我的眼泪,温和的说:昭昭,别哭。
可那个男人永远的死在了二道宫门外。
他背后插满羽箭,却始终温柔的看着我。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昭昭,你别哭,我不疼。
###06
楚曜来的那晚,月亮已经从满月变成了钩月。
昏暗的月光照的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身上带着浓烈醇厚的酒味,“阿昭……”他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
楚曜抱住我之后,就开始吻我,激烈的我几乎喘不过气。
“阿昭,我不放你走,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楚瑾那个傻瓜居然向我伸手要你,我怎会把你给他。”
“不许再想楚瑜,也不许想楚瑾。”
见我不说话,楚曜狠狠咬了我的嘴唇,血腥涌入口腔。
“沈昭,你听到没有?”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楚曜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柔强大的帝王,他暴戾强势的一面已经毫不遮掩的展露在我面前。
我又掉了眼泪。
楚曜却没有停下,他今晚似乎带了怒气,狠狠的要了我。
我痛的要被撕成两半。
我忍不住一直在掉眼泪,我在求他,可不管我怎么求,他的动作也不曾温柔半分。
那夜我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已经凉了。
宫女端着一碗药跪在旁边。
我不消想也知道,这是楚曜送我的避子汤。
他又怎会让我留下他的孩子。
我笑了下,当着宫女的面端起药碗一口饮尽。
那药当真苦啊。
连续几天,楚曜夜夜都来。
他与我耳鬓厮磨,抱着我的身子火热滚烫。
楚曜贴着我的鼻尖,深情的凝视着,他道:“阿昭,说你爱我。”
我不啃声。
他便狠狠的咬我,我被他咬得发痛,一室的血腥。
“阿昭,说你爱我!”他发了狠,掐着我的下巴逼我看他。
我疼的掉眼泪,“陛下……请自重。”
他眼底怒火翻飞,凶狠的要将我拆吞入骨,我最后疼的晕了过去。
楚曜与我赌气,我也不肯认输先说一个字。
他发了狠的压榨我,我只默默承受着,却是再没有掉眼泪。
次日,我都会收到一碗苦的难咽的避子汤。
我被囚在这深宫之中,一日日逐渐消瘦下去。
我开始厌食,气性也一天天变大。
不管宫女太监送什么吃食来,我不想吃就全部打翻。
楚曜很是惯着我。
不管我怎么作,不过半刻便会有一份同样的吃食重新送到我面前。
但好景不长。
他要出宫去南方巡视。
失去楚曜的庇护,那些被我磋磨许久的太监宫女开始报复我。
每日送来的饭菜都是隔夜的,或者油腻很重的。
我本就吃不下东西,看了这些东西更是反胃。
我伸手将餐盘打翻。
宫女挑笑看着我:“娘娘,御膳房今日可就只做了这一份,您若不愿吃,今日便就不用吃了。”
我瞥开眸子,不愿理她。
却下一刻,大门被重重推开。
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落在宫女颈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这些来糊弄主子!”
瑾王眼底带着寒气,怒意翻涌。
那宫女立刻跪在他面前认错求饶。
瑾王转过头看我,眼底一软,泛着心疼:“阿昭,你怎消瘦成这般!”
我勉强勾出一个笑来,“瑾王殿下。”
楚瑾说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我。
楚曜布了一个局,让他以为我已经被杀了,尸体送回了本家。
他一直追到江宁才意识到自己被骗。
他进出后宫很不方便,寻了许久,才找到楚曜将我藏在长乐宫中。
幸亏楚曜去南方巡视,否则还不知何时才能来救我。
“阿昭,跟我走吧。”
瑾王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犹豫了。
楚曜将我囚禁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太苦了,我受够了。
我宁愿死,也不想再被囚在这深宫中做他的禁脔。
他道:“阿昭,你不想要自由吗?”
###07
瑾王的计划天衣无缝。
我真的从这四角的天空中走出来了。
我回头看向这座囚了我十八年的高墙。
红墙金顶琉璃瓦,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我只庆幸,我终于逃出来了。
这几日,我恍如在梦中。
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让我产生了一瞬的幻觉。
我回头去看瑾王,他正伏在案前写信。
他虽同我一道离开了皇城,但我能感觉到他有很多事没做完。
我走到他旁边,孤自无聊的拿了支笔在纸上随便写起来。
我写得最好的就是我的名字了。
这是楚曜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的。
想到楚曜,我心口一阵发酸。
连写字的心思也没有了,罢了笔,百无聊赖的坐在他身边。
瑾王感觉到我的情绪,也停了笔来同我说话。
我对他最多的就是感激了,我认真道:“瑾王殿下,谢谢您……”
他眼底翻涌了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绪,好似有意回避。
他止住我后面的话,“阿昭对我何须言谢。”
“你对我哪怕有一分感激之外的感情……”他未说完。
我听到一半,也垂下了头。
我微微抿唇,我如今这副样子,又何来能力去爱人。
感激,已是我对他所有的感情了。
瑾王似乎也看出这层,所以不再往下提,他改口说了别的。
“阿昭,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他拈了一块桃花酥给我。
我喜欢吃桃花酥,因为这味道有我最熟悉的家乡的味道。
我后来才知道,只有楚瑾送的桃花酥才有江宁的味道。
“我想去……”我看着桌上的墨砚,“徽州。”
听闻徽州的墨最好。
瑾王轻笑,“好,我们去完徽州,再去湖州可好?”
湖州的毛笔最好。
他故意承着我的话往下说。
我拈了一块酥饼给他,又替他到了一盏茶。
瑾王仍温润的笑着,捏了下我的脸颊:“阿昭这是想堵本王的嘴呐。”
我笑了下,心想:你知道就好。
我们一路南下,乘舟游湖,策马奔腾;有美景的地方就停下观景,有美食的地方就停下赏味。
瑾王仍很忙碌,不过他办公之余,会抽空陪我四处赏玩。
我曾以为这辈子就能这样自在的过去了。
以至于那日百花迷魂散的气味出现,我竟都没察觉。
我醒来的时候,瑾王亲自驾着马车带着我一路狂奔。
他一身贵气却也在这时染了狼狈,身上衣服破了好几处。
“阿昭,进去!”
瑾王话音刚落,我便听到后面追兵中熟悉极具压迫的声音传来:
“沈昭!你此刻同孤回去,孤便既往不咎!”
是楚曜。
我如置冰窟。
我怎天真以为他当真会放过我。
“沈昭!!!”
“孤命你回来!”
我被楚曜囚禁在宫中那些日子,那一幕幕翻涌上来。
我止不住的发抖。
楚瑾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
“阿昭,别怕。”
他将缰绳交到我手中,温柔又坚定的看着我:“阿昭,往前走,别回头。”
我心中一慌,“楚瑾,不要……”
他仍初见时温润的笑着,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阿昭,我诺你的,你一定会自由。”
他狠狠一扬马鞭,马蹄飞速奔跑起来。
楚瑾一个翻身跳下马车。
我大喊:“楚瑾!!!”
我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他一个人替我挡住楚曜的千军万马,就为了诺我的一句——自由。
楚瑾,你真是个傻瓜。
###08
“娘亲,娘亲,你怎哭了?”
我睁开眼睛,两颊的眼泪已经凉透。
两只小团子坐在床上,伸着小手替我擦去眼泪。
昨夜的梦中又出现了楚瑾。
他站在精兵铁骑前,满身伤痕,红着眼,质问我:为什么不等他。
又是清明。
我准备了黄纸,带着两只小团子去给楚瑾和楚瑜上坟。
他跳下马车替我挡住楚曜那日之后,我便再没有他的消息。
楚曜最恨背叛,楚瑜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三年来,我听了不少从皇城流出来的传闻。
楚曜纳了皇后,又娶了几位温良贤淑的后妃。
这偌大的皇城,终究只剩下他一人。
而当初,他骗了我。
一碗碗喂我喝下的根本不是什么避子汤,而是普通的补药。
从皇城出来,我便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我本不愿要这一胎。
但大夫说我身体太差,若是不要,恐这辈子都再难有孕。
所幸,我将这两孩子生了下来。
他们两软糯可爱,女儿样貌似我,儿子眉骨间有些楚曜英挺的样子。
有这两孩子的陪伴,我在江宁的日子终于也不算寂寞。
我梳洗之后,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拎着黄纸和香火往后山走去。
却是一路上见到的路人,鬓角都戴了一朵白花。
我拦住一位大娘问道:“今日是何日子吗?为何人人都戴白花?”
“沈娘子还不知道吗?今朝凌晨发了国丧,皇帝驾崩,传位给皇太弟,楚瑾。”
她说完就要递给我一朵白花。
我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一步摔在地上。
楚曜……死了?传位给楚瑾?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楚曜怎么会死。
他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帝王啊,当初我一剑刺透他胸膛,他都没死。他怎么会死,这天下谁能杀他?
而楚瑾还活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浑浑噩噩的往前走,竟不觉撞上了一个人。
“娘子这般投怀送抱,可是因为小爷过于迷人?”
我缓缓抬头。
看清面前人之后,眼泪模糊了双眼。
一个月后。
我在厨房中切菜,外厅一大两小吵闹争论不止。
一大:“我不是你爹?我不是你爹,难道隔壁老王是吗?”
一小:“娘亲说过爹在天上看着我们,你根本就不是从天上下来,你是从桥那边走过来的!”
二小:“就是就是,王二狗和王大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我妹妹根本和你长得不像!”
楚曜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道:你妹那是长得像你娘,你个小王八蛋不会自己找面镜子照照,不得你爹我这优良基因,你小子能生得这么帅气吗?!
我憋着笑将饭菜盛出,“吃饭了。”
楚曜一把夺走筷子,对两个小团子又采取了威胁利诱之。
“叫我一声爹,我就给你发筷子。”
我家两只小团子,委屈兮兮的瞪了他半响。
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娘亲,大灰狼欺负窝!”
我狠狠瞪了楚曜一眼,这混蛋男人三年不出现,一来就把我的两个心肝宝贝儿惹哭了。
就罚他今天不准上桌吃饭,还要帮我们娘三洗碗、洗衣服、收拾屋子!
楚曜甘之如饴的受着。
末了,从后面环抱住我,蹭得我颈窝痒痒的。
“阿昭,我已无家可归,你要收留我一辈子了。”
他假死,放弃了皇位,只为来找我。
他说:皇城的楚曜死了,皇城的沈昭也死了。那皇城的高墙再束缚不了我们。往后,只有江宁的沈昭和楚曜,我们会永远幸福,会一直自由。
###09 番外—楚瑾
我这辈子有两件最后悔的事情。
第一件,我争斗半生,换来的皇位却是一个囚禁我的枷锁。
第二件,我失去了最爱的人。
我以为我获得了最重要的东西,结果最后发现,被我放弃的才是最珍贵的。
我与楚曜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从小到大,父皇、母后、太傅都说我是诸皇子中最聪明的。
可偏到最后,楚曜被立为太子,我只能做一个辅佐他的大臣。
就因为那条该死的“立长”规定。
凭什么。
我不甘只做一个普通的摄政王。
直到五年前,在皇宫中惊鸿一瞥瞧见那女人,我知道我机会来了。
十八年前,父皇带着我、楚曜、楚瑜一同游历江宁。
正遇江宁竞商大会。
知府贪墨,暗中将竞标的名额提前售卖出去,让原本最有可能获得标的沈氏失去了机会。
父皇问我们沈氏若知道真相,是会和知府同流合污,还是会自持清耀。
楚瑜赌他家会找知府买通竞标机会。
楚曜却说,沈家门风清白,若知此中肮脏,定会放弃竞标,上京都去告御状。
最后的结果楚曜赌对了。
父皇大手一挥,赏了他很多东西,册封他为太子。
楚瑜输的不甘心,找山匪杀了沈家四十口。
偌大的沈氏商铺,一夜之间在江宁销声匿迹。
楚瑜故意给楚曜一个下马威,他从沈家大宅的废墟中抱出一个不过四岁的女婴。
那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要被楚瑜当着楚曜的面杀死。
天真的笑着,清澈的黑瞳看着我,将一块桃花酥递到我手里:哥哥,吃饼。
我一时间动摇了。
我拿了百两黄金去找楚瑜,保下了女孩的性命。
我以为楚瑜会将她丢出皇城,任由其自生自灭;不曾想,他用了十三年,将她培养成一名暗卫,一把锋利的杀人武器。
我开始故意接近沈昭,并且向楚瑜抛去橄榄枝,让他以为我愿意助他谋得皇位。
可后来,我发现沈昭对楚曜动了感情。
聊到楚曜的时候,她会害羞的垂眸,她耳尖会泛红。
这对我来说,本该是好事。
楚曜重情,情爱最能乱其心志。他一旦有了软肋,我便可攻其不备。
可为何,我每次听到沈昭在我面前夸赞楚曜,心会那样的疼。
终于,楚瑜计划败露,被当成叛军绞杀。
我将自己摘得干净,未曾受到任何牵累。
我从皇城带走沈昭的时候,心中竟有一刻觉得无比满足。
后来,我们泛舟在西湖之上,听曲、看戏、逛花市街,有说不完的话。
在往后无数漫长的日子里,我才意识到,那段回忆竟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我利用沈昭。
她亲笔写下的名字变成了我给楚曜送出的挑衅的信。
我看着她一笔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那字迹和楚曜如出一辙,我心口酸的滴血。
我仿着她的字迹给楚曜写下一行信——
我与你此生不复相见。沈昭。
这信送到楚曜手中,他果真气得发疯,连南巡都顾不上,便带着亲卫策马追来,要将沈昭抓回宫中,囚禁起来。
我跳下马车拦住楚曜。
我对他说:“你与沈昭这辈子再无可能。”
楚曜疑惑不解,但仍带着恨,凝着我:“难道你以为她会爱你?”
我知道她不会,但我得不到的人,凭什么让楚曜得到。
我道:“你知道沈昭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知道沈昭是什么身份吗?”
楚曜阴沉着脸色,对身后禁军道:“将他给孤拿下!”
我同禁军大战了几个回合,终究寡不敌众。
我挥剑挡开一招攻势,被逼得吐出一口血来。
我持着剑单膝跪在地上,抬头凝着他:“楚曜,你可知她是江宁沈家之女……”
楚脸上血色骤然褪去,一片惨白。
他现在的表情,我很满意。
你们一个个自诩了解沈昭,可你们连她是谁,她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楚曜是这样,楚瑜也是这样!
你们都以为沈昭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皇后的位置。
但都错了,她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自由。
她想要的,只有我知道。
只有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
楚曜将我囚在宫中整整三年。
最终,他忍不住向我低头。
我与他做了一笔交易。
他用皇位来换,我答应他,永远不会将当年他和楚瑜打赌的事情说出去。
一旦沈昭知道当年她家破人亡竟是因为一个赌,而楚曜是间接害死她全家的凶手,他们就绝不可能再有未来。
我用马车送楚曜出宫,发了国丧。
他走那天,我站在城墙上目送他离开。
皇城的风拂起我的头发。
恍然那么一瞬,我感觉好像我才是被囚住的那个人。
沈昭自由了,楚曜也自由了。
我得到了皇位。
我还有什么不满呢?
如今,我已是垂暮之年,满鬓白发,孤坐着至高无上的位置。
宫灯之下,只有影子与我对立。
我拈起一块桃花酥,送到嘴边的时候却不由顿住。
我当真想要这皇位吗?
为了它,失去了爱人,失去了自由,被这皇城权力束缚一辈子,终日被困在这四角的天空里。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选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