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叛了我的主子。
我曾是主子身边最得力的暗卫。
现在,我却被迫穿上了宫装,卸下了武器,戴上了镣铐,囚在这华丽的宫殿。
他钳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他眼底的痛恨杂糅了苦楚:“阿昭,为什么背叛我?”
他粗粝的指腹划过我脸颊,发了狠,带着怒:“沈昭,为什么骗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他捏的我肩膀的旧伤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滑下,一片殷红。
可他的手却在发抖,我知道他生气,恨我。
一句抱歉在嘴边,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楚曜,你说我骗你,可你的心思又有几分干净?
——
01
我收回长剑的时候,楚曜不敢置信的盯着我。
他滚烫的鲜血溅在我手背上,我极冷静的擦掉。
我看到楚曜嘴唇翕动,却不曾给他半分说话的机会。
他栽倒在地,我的任务完成。
我被齐王送进宫,在他身边做了三年暗卫。
我是齐王培养的细作,潜伏在楚曜身边窃取机密。齐王要反,便是在今天,九月九日的重阳节。
皇帝出宫祭祖,我的任务:刺杀皇帝。
楚曜倒在地上眼睛却迟迟不曾闭上,他死死的盯着我,那般凶神恶煞,仿佛要将我拆分撕碎。
刹那,人群骚乱,乌泱泱一片禁军冲了进来。
齐王换上了五爪金龙的黄袍,一步步走到我身边,他不屑的睨着楚曜,伸臂勾住我的腰。
似是挑衅,他歪头,在我脸颊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皇兄,你的江山,你的女人,你的一切,从现在开始都归我所有。”
他佞笑着,搂着我俯瞰这腥风血雨的皇城。
他谋算了十八年的皇位,整日在楚曜面前装乖卖傻,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他如对待垃圾那样嫌恶的让人将楚曜的尸体抬走。
那个如明月光辉的帝王就此陨落,到死,他都痛恨的睁着眼睛,盯着我们这群无耻的窃贼。
尸体被抬走时,楚曜的手指死死拽着我的一片衣袖。
他太过用力,侍卫几次拉不开他的手。
齐王厌恶的蹙眉:“将他手折断。”
我心中一惊,立即抽剑斩下衣袍。楚曜的手,无力的垂下去,可始终拽着那片碎布。
齐王凝着楚曜的目光忽然转到了我身上,仿佛被毒蛇盯住,我浑身的血液被冻住。
齐王握住我提剑的手,声音凉的没有温度:“阿昭,你舍不得他。”
“不,不是……”
我连忙跪下,低垂着头。深知解释无用,齐王心思多疑,我说的他未必愿意听。
他将我扶起,贴着我的耳廓轻笑:“好啦,你是本王的大功臣,本王又怎舍得怪你。”
他情绪变得很快,这刻如同温柔体贴的爱人。
“阿昭有什么想要的吗?说与本王,本王一定给你的定是这世间无与伦比的。”
“我求陛下一诺。”我开口,“求陛下许我……”
我没说完,被突然出现的太监打断了话。
他们似乎有急事商讨。
我躬身对齐王行了一礼,便要告退。
齐王百忙中抽空,叫了我一声:“阿昭,等登基大典过后,本王便立你为妃。”
我遍体寒凉,差点一步踏空。
我立在九十九层的白玉高阶上,皇城的风拂起我的发丝。
我不要做妃。
我要自由。
我全家被灭门,他救了我,替我报仇,所以我效忠他。十三年从暗卫营走到他身边,又五年潜伏在楚曜身边。所有人都说我是他最忠实的一条狗,但他曾答应过我,等他称王登帝,就满足我一个心愿。
现在他的狗不想再听他的话了。我只想要离开,他会许我吗?
齐王再没看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这座浸血的宫殿。
“阿昭。”
身后忽然有人喊我,我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瑾王殿下。”
他温润的笑着捏了下我的脸。
“阿昭最爱的桃花酥。”他变戏法似得拿出一个荷叶包。
酥油浸香的味道瞬间传来,我伸手接过。
我看着他那张和楚曜七分相似的脸,心中说不出滋味。
他分明是楚曜的胞弟,却合谋齐王夺了楚曜的皇位,杀了自己的兄长。
这皇家,鲜血淋漓的皇家。
这皇城,我是一刻也不愿呆下去了。
“瑾王殿下,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新帝登基那日,编钟锣鼓从夜里便开始长鸣。
我守在大殿门口,但不知为何眼皮一直在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齐王穿着龙袍,黄锦缎的长靴一步一步登上白玉高台。他没有楚曜身上那股子端庄矜贵的气质,倒有些邪魅,懒洋洋的笑着,目光邪佞扫过整座大殿。
忽然,编钟声乍停,锣鼓声也断了。
登基大典上,钟鸣声断裂,视为大凶。四周寂静的诡异,我快步走下阶梯,护在齐王跟前。
齐王脸色瞬间阴沉。忽然一个小太监慌张跑来,惨白的脸色带着恐惧:“陛下,死……死人了……”
咻——
他话音未落,一支穿云箭当空射来,一箭穿透小太监的喉咙,鲜血溅了一地。
他死了,眼睛大睁。
“有刺客!护驾!”我大喊,抽出长剑便护在齐王身前。
高台之下的人群乱糟糟哄闹起来,平素最庄重的朝臣也失了礼仪。
刹那,成百上千的穿云箭从万丈高空射下来,羽箭划破长空直奔齐王。
我跃身而起,凌空斩断了那根箭矢。
齐王脸色煞白。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众人的惊骇中,那人高头大马,昂扬挺立——
楚曜。
皇城的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浮起他前额的碎发,露出一双幽深的黑瞳。
楚曜立在马背上,搭弓的手缓缓垂下。
那瞬间的四目交汇,我慌张垂下眼眸。
我对他怀有愧疚,说到底,我是对不起他的。
楚曜身后跟着精骑数万,碾碎了这场可笑的暴乱。
楚曜长剑指过来的时候,我挡在了齐王身前。
终究齐王才是我真正的主子,我必须护着他。
我看到楚曜的目光从齐王身上转向我,只是那目光含着冰,万丈寒渊下有些我看不懂的感情。
他的剑往前又刺了半分,我左肩吃痛。
齐王冷声:“成王败寇,楚曜你有什么冲我来。”
楚曜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
高台下的一众臣子,刚才还在对着齐王高呼“皇上万岁”。这刻已经臣服在楚曜脚下,叩拜不止。
他是天生的帝王,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王者贵胄之气,无人可比拟。
齐王费尽心力谋算的帝位,被他不费一兵一卒就碾在脚下,这本身就是一场笑话。
我知道,齐王输了,一败涂地。
逃吧。
我看向齐王。
逃出皇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拉起齐王,挥剑挡开楚曜的长剑,跃身而起,风呼啸着从我两人耳畔吹过。
前面就是二道宫门,闯出去,就离了这四角的天空。
我回头看向齐王,“殿下,我们……”
齐王脸色发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我承不住他的力量,双双从宫墙上坠落下去。
我看到他身后插着一根羽箭。
箭尾那一点黄金标记,这是楚曜的箭。
“阿昭,本王诺你的……本王诺你的……下辈子再还,可好?”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恐惧。
这红墙绿瓦的皇城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我身上的恐惧。
我眼前发黑,齐王在我怀中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去。
目光最后看到一个人。
楚曜他提着剑,他的影子一点点朝我压过来,他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阴寒的笑。
昏迷前夕,他贴近我的耳畔,如恶魔低语:“阿昭,你跑不掉的。”
我昏天暗地的睡了很长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屋外的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一个大太监领着两个小宫女进了门。
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
楚曜最恨背叛,我见过他杀人的样子,狠决飒爽,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他对手足兄弟的齐王尚且能如此,对我……
一身黑色常服的楚曜走了进来,我目光所及只能看到他衣摆下银线绣出的金龙纹路。
他凝着我,一字未发,强大浓重的压迫感就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手脚被镣铐锁着,动也不能动。
楚曜忽然往前钳住我的下巴,逼我抬头。
“阿昭,你好狠心呐。”他眼底恨意带着痛,“就差分毫,孤的皇位就要被楚瑜夺了。”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层层白布包裹下,却还是渗出了血丝。
我想要伸手去看看他的伤势,但被锁链束缚,我动弹不得。
我抿了抿唇,垂着头,无力道歉:“对不起……”
他眯了眯眼睛,黑曜石的瞳仁钉在我身上。
“这里有两盅酒,一盅生,一盅死。阿昭,你选一个。”
我跪坐在地上,抬头看向他优越的眉骨,刀刻斧凿恍如神祇的面孔,心里凄笑。
我忽然想起和楚曜相处的这些日子。
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闲暇时会握着我的手,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出宫巡视会带我在寻常人家的店中买胭脂水粉;还有千百个夜晚,一掌孤灯下,他高坐龙椅,我坐在他身下的阶梯上,他不是帝王,我不是细作,只如寻常朋友般的聊天……
只是如今,生或者死,我早已不在乎。
楚曜,你要我喝的,我尽数喝完便是。
我端起第一杯酒一口饮尽,便伸手去端第二杯。
楚曜一把打翻。
“阿昭,你已做了选择,怎还贪心再要一杯?”
看来,我刚才喝下的那杯是毒酒。
这死法也挺好,至少体面。
我开始等待死亡,真的好痛啊,从骨子里开始痛,痛得撕心裂肺。
我在地上打滚,痛的昏死过去。
我以为我死了,可睁开眼睛,寡白的天仍挂在这四角高墙之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救驾有功,封沈妃,赐居长乐宫。”
我没等到黄泉路上的阴司,却等来了太监的一纸诏书。
封妃?
真可笑啊。
我分明是杀他的刺客,却说我是救驾的功臣。
我不愿意做齐王的妃子,难道就愿意做他楚曜的妃子?
“我喝的不是毒酒?”
“娘娘饮下的乃是大内有名的化丹散。”
我抬头看着这四角的天空,一颗清泪滑落。
我被宫女换上一身绯红的纱裙送到长乐宫中。
化丹散的药力还没散去,我浑身如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痛的苦不堪言。
我内力全空,一身武功被废去。
楚曜再也不用拿锁链捆着我了。
现在的我,与废人无异,想逃也逃不了。
楚曜仿佛忘了我这个人,将我丢在长乐宫中,不闻不问。
我知道他对我的恨,大抵是想将我囚禁在这深宫之中,让我孤独寂寞的死去吧。
我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我能清晰的感觉到生命从指尖流逝。
直到那天,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拿着一枚玉佩出现。
我认得,那是瑾王的玉佩。
齐王造反失败,瑾王却浑然不受牵连,全身而退。
以他的聪明才智,自保并不是难事。
我再见到他时,他站在紫藤花架下,撑着一纸油伞,温润的站在那,绝美好似一副画中仙。
我有些哽咽,短短几日已经物是人非。
他一如往常捏了捏我的脸颊,从怀中拿出一方荷叶包裹的桃酥。
“阿昭,我来带你走。”
我暗暗垂下眸子,抿着唇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牵累瑾王了。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齐王的人,楚曜对我恨之入骨。若此时再和瑾王有什么牵连,只会将他也拉下水。
“阿昭莫要担心,我自有法子让你安稳出宫。”
他的温柔牵扯得我心口发痛。
当日我求他帮我出宫,他便记在了心上。
可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甩开他,打落的桃花酥碎了一地。
“瑾王,我如今是沈妃,你是皇兄的妃子,是你的皇嫂。我又怎能与你出宫厮混。从前过往皆如浮烟,请殿下……往事莫重提。”
我强撑着说完这几句话,脑子里面一片混乱。
瑾王连喊了我几声,我都没有回头。
凭着记忆走回长乐宫中,我再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我却没看见,长乐宫中那道萧索的人影,孤坐了许久。
楚曜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一双黑眸痛楚的刺向我。
“什么时候的事?”
我心惊。
瑾王的玉佩怎会在他手上?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沉着步走进宫殿,乖巧的在他跟前跪下。
“请陛下放过瑾王。”
他陡然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抬头,发狠问道:“阿昭,孤对你不好吗?”
我摇摇头,他对我很好。
他眼底满是悲痛,质问我:“那你为何要跟楚瑾走?孤哪里不如他?”
他掐着我的手微微用力,怒火在眼底翻涌,我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楚曜。
我怕的发抖。
“阿昭,你为了楚瑜骗我,又为了楚瑾要离开我。你不知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东西,只有孤能许你,只有孤……”
“陛下,我想要自由。”我凝着他,眼底的泪水模糊了眼睛。
楚曜眼底情绪一再翻飞。
他忽然发了狠,将我抓到他面前,狠狠的吻上了我,用力地撕咬着我的嘴唇。那动作,似要将我拆分入骨。
我疼的后背起了冷汗,狠狠的拍打他,他却将我抱得更紧。
他藏在眼底的情绪此刻全部袒露,强势又霸道的占有似乎才是他的本性。
我如同他的猎物,此刻正被他打上所有物的标记。
我疼的止不住打颤。
可半分也推不动身上的楚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