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哲学家郭德纲说:内行要是与外行去辩论那是外行。比如我和火箭科学家说,你那火箭不行,燃料不好,我认为得烧柴,最好是煤,煤最好选精煤,水洗煤不好。如果那个科学家拿正眼看我一眼,那他就输了。抬杠归根到底是情商低。
我加一句:除了情商低,智商也高不到哪里去。
那几年我就非常喜欢抬杠,尤其是修行了几年后,自觉学了很多知识,对世界对人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因此特别喜欢和别人争论,以驳倒别人为傲,其实根本没有驳倒过谁,只不过是别人怕了我而已。
有一次,我去九华山拜佛,感觉到了这种圣地,必须找个人抬杠,才显得没有白来一趟。我就到处找,看看有什么目标。因为我有心找人抬杠,所以和尚们和我聊几句,就明白了,都阿弥陀佛躲着我。
最后找半天,在一座寺庙的洗手间旁边,发现一个正在拿水管冲地的老和尚。那个老和尚瘦巴巴的,穿的一件僧衣又旧又破,好像是破烂流丢一口钟。但是他的动作麻利精干,一看就是干活的。
一位僧人看到我看上了他,在旁边说:对对对,你找他抬杠最好,他脾气好耐心足,陪你聊个没完可以。
我问:他是哪位师父?
僧人介绍说:这是我们庙里来行脚的一位师父法号:无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云游僧,来了就把洗厕所的活承担了,住了一两个星期了。你去找他抬杠,别来烦我们。我大喜,过去直接就开始:无争师父,你不去佛堂念经,不去禅堂打坐,在这里洗厕所,这还是修行吗?
无争师父一边洗地,根本没有抬起头看我,我又问了一遍,他才停了水龙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厕所有时候好像人的心,不洗干净,脏。
我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心本来就干净,这个道理我还不懂吗?
他笑着说:是啊,本来干净啊,但你不洗干净,看不到它的本来啊!
我被他这样一说,顿时有点语塞,我继续抬杠:
心经说不垢不净,为何你还要说有脏和净的分别呢?
他说:是你心有分别,才感觉我在分别啊!我到底分别了没有呢?你再感觉感觉看看!
我一听这话,实在是无语了,我沉思了片刻,发现无法反驳他。
我说:你的意思是我着相?
他说:相,本就是因为着才有的!
我一时也听不懂这句话,我继续问:不着相,难道就没有相吗?
他说:不着、不名为相!也名为相!
我说:你这话空中楼阁。
他说:空中不只是有楼阁啊!
我越是糊涂了,内心开始焦急,以前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抬杠对手,我问:既然你要无争,为何取名无争呢?这不是刻意显露自己无争吗?这已经不是无争了啊。
他笑着说:我同意你这个说法。我师父给取法号的时候,我没有你这么多的复杂想法,我只是觉得,师父给我一个法号,太好了,我以后就以这两个字为名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我想多了?
他说:你是忍不住。
我笑了,被他这样一说,确实啊,这句话直击我心窝,简单一句忍不住,好像在鞭挞我批评我又是在指导我。我忽然汗如雨下,惭愧不已。
我说:无争法师,你说的对,我忍不住,我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我想找人抬杠的心,忍不住。我从随缘抬杠,已经发展到找缘抬杠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说:把手放下,站起来走路,你抬杠势必会弯腰,一弯腰,人的心气就直不了,直不了,你就容易憋屈。
放下两个手,杠自然歇下来。
我说:放不下啊,看到又去抬。
他说:有这一念要放下,就可以了。以后只是时间问题。喜欢抬杠,也有好处,比如对事情很认真,对知识点很精准,这是学者态度。
可是修行不是靠学者态度,修行人也争论,你看藏地的人还专门辩论。以前玄奘法师去印度,也常参加辩论,且辩论输了还要杀头的。
不是不能抬杠,但关键在于抬杠的心态和模式。
修行的抬杠,是建立在空性基础上,以偏离空性的语言逻辑为输,实际上它辩论的本质并非是抬杠,而是通过驳斥偏见,显露正见。
那么,什么又是偏见呢?我们惯于忍不住,对事情、对他人的语言、对一个观念的对错,产生意识的波动,这个状态下产生出来的一切话,哪怕都是经典上的话,也都属于偏见了。
什么属于正见呢?你始终保持在那个如如不动的真心觉照里,自然说话不离觉照,那个话,虽然说的是吃喝拉撒的内容,也是正见。
这是真正的修行辩论的内核。并非你以为的,语言表面知识表面的争论。之所以玄奘法师辩才无碍,是因为他一直在不动的觉照中,以自然的智慧来应对对手的辩论。
那个高处,是没有输赢的,是无争的,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你在那个不输不赢的心地上,还有什么能说赢你呢?哪怕你被人指着鼻子说半天,你也没有输啊。
我听完他这段话,实在是佩服,我给他顶礼,他扶我起来。说道:
修行,应逐渐培养自己那个淡然的心,淡然不是不负责任,不是不分对错,而是不执着于对错和责任。
输赢对你那么重要,是因为你享受说服别人打败别人的快感,你享受自己掌握了真理而别人不懂的优越感,享受这些是正常的,你不必自责,但是你要转而去享受更好的,去享受那个平静的自心,享受那个不受干扰的稳固之心,享受那个无争的宽广之心,你只需要逐渐享受了那个心,你才会对这类享受嗤之以鼻以为梦幻。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著名哲学家于谦说:火箭科学家假设不搭理抬杠的人,是智慧,假设他耐心教导一下抬杠的人呢,那就是慈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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