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景祐年间,端州城门下站着位面色黝黑的官员。他望着满载贡砚的马车,抬手拦住车夫:“自今日起,端州官窑每年仅制正贡之数。”话音未落,周围官吏已面露惊惶——这新上任的知府包拯,正亲手打破百年官场规矩。
端州官窑的紫色端砚,素有“文房魁首”之称。此地历任知州深谙官场生存之道:每岁额外烧制数百方佳砚,或赠朝堂重臣,或售富商巨贾。包拯履新首日却立下铁规,将溢制之砚尽数裁撤。消息传至汴京,御史台案头瞬间堆满弹劾奏章,却始终找不到这位铁面知府半分破绽。
权贵们心生一计,将包拯调任监察御史。谁料他在新职愈加锋芒毕露,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向枢密院。三司使张尧佐扩建豪宅侵占民田,他当庭直谏令仁宗收回赏赐;国戚郭承祐私贩军粮,他连夜草拟十二道罪状。满朝朱紫避之不及,最终竟合力将他“升迁”边地,不料包拯在西北整顿盐政,单岁增加国库二十万贯。
当59岁的包拯回京执掌开封府时,他年俸已高达18000贯。换算成银两或许显赫,但在米价每石400文的京城,这份收入实难支撑显贵生活。曾有小吏诉苦:“十口之家日食一贯”,包府开支更是惊人:八十余名仆役月俸,朱雀门内官邸租赁,朝堂同僚婚丧嫁娶的例钱——更别提审理皇亲国戚时,动辄自掏腰包安抚苦主。
某日朝会后,户部侍郎半是讥讽地问道:“包龙图可知城中宅邸价格?”包拯坦然出示账册:新郑门外别院月租五十贯,家中僮仆皆荆楚贫户,“较之诸公宅中的昆仑奴,某确算节俭”。此言揭开了北宋官场隐痛:三司使年俸逾三万贯者比比皆是,但能在《宋史·循吏传》留名的,惟有这位敢铡驸马的“包黑子”。
天圣八年春,包拯在枢密院值房疾书《乞不用赃吏疏》。窗外汴河漕船络绎不绝,码头上搬运铜钱的苦力们不会想到,那些铸着“崇宁通宝”的铜钱,正在见证中国历史上最矛盾的盛世——这里有最严苛的《贼盗重法》,也有最繁荣的夜市经济;最清贫的朝廷命官,与最奢靡的宰相府邸奇异地共存。
当后世在戏文里传唱“开封有个包青天”时,或许该记得那个冷峭的真相:在人均日薪百文的时代,一个坚持“岁满不持一砚归”的清官,需要付出的是将18000贯俸禄掰成铜钱,一枚枚投入这个庞大帝国的裂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