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琴棋书画样样不行的公主,但能使得一手好剑法。
毕竟我是个正儿八经的江湖侠客,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那种。
至于如何得了公主这个身份,纯属意外。
1.
母亲是承羽派的诸位门主之一,因而我自出生起,就在承羽派所在的青帝山上长大。
因了母亲的缘故,我在练剑上还算有几分天赋,待到八岁那年能拿得起剑后,我便拜入了掌门门下,七七八八地学完了承羽剑法。
在江湖上的生活,怎么说呢?风餐露宿是有一点点辛苦啦,但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这件事,非常、极其、特别潇洒。
我简直太爱行走江湖了,一度以为自己能在几年后,成为一个令恶人闻风丧胆的侠客。
然而在十七岁那年的花朝节,我的江湖生活戛然而止。
那天我提前结束了在外的修行,回到青帝山和母亲小聚,顺便同师姐们一同下山玩耍。
天气有些冷,但挡不住集市上热闹异常。
右手边卖糕饼的摊贩揭开了蒸笼盖子,馥郁的花香便染了小半条街道,我想过去买上几块带回青帝山,不料被人抓住了手腕。
是个中年男子,穿着华贵、气度雍容,不像是我能认识到的人。
他双眼失了神,双唇微动,似说了句什么。
我皱眉,将手抽回来,同时左手已经按在了后腰的匕首上。
他似乎回了神,忙抱拳道歉。
师姐们催促着我不要耽搁,早些去青竹阁看扶云公子弹琴,于是我并未深究,向他点了下头后匆忙离开了。
见众人已经走远,中年男子立在原地,深色凝重,“是江湖门派?”
身后的黑衣人恭敬回道,“是承羽派的弟子。”
第二日,我早起练习剑法时发现,昨晚那个中年男子又来了。
这次他目的明确,指名道姓要见我美丽大方武功高强的母亲。
母亲和他聊了两刻钟,来后山找我时眼眶还红着,“阿珞,想不想和娘一起去皇宫里住些日子?”
这是个有些意外的问题。
我没在心里乱猜,直接问道,“为什么要去皇宫?他是谁,南清的皇帝?”
“是。”
我有些迟疑了,“是我……父亲?”
母亲点了点头。
我没再问母亲和他是如何相识的,也没问这么些年为何没见过他,说实在的,我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爹没什么感觉。
我不想去皇宫,只是母亲看向我的目光满是期盼,甚至……有些祈求了。
我思来想去,最后只问了一句,“宫里的八宝鸭是不是很好吃?”
2.
我在宫里过了九天安宁日子,第十天时,东夏的军队攻进了皇城。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介绍一下当今天下的局势了。
自卫颜王朝倾覆后,天下便四分为了东夏、南清、西广、北康四国。
近百年来,四国间虽小有纷争,但一直相安无事,直到那个叫司无玦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司无玦原来是东夏的异姓王,五年前起兵谋反,取代了东夏的皇帝。再之后出兵征战,接连灭了北康、西广两国。
我看着宫人们四下逃散,耳边哭泣哀求的声音接连不断,同时还有熟悉的、利刃破开骨肉的声音,不必细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清亡国了。
我回归南宫取了佩剑,直奔最近的宫门。
母亲我是不担心的,她武功比我高,此时又和皇帝在一起,有羽林军护着,应当已经成功离开了这皇城。
北门处无人看守,宫人们正惊慌失措地往外跑,乌泱泱的。
是个趁乱出逃的好机会。
我快走几步,混入了人群里。
然而下一刻,就有小队人马从宫外进来,堵在了北门门口。
领头的男子着一身黑甲,脸上沾着灰尘和血迹,他看了一眼逃窜的众人,冷声道,“关门。”
我看了眼宫门处,心里正盘算着要伤几个人才能逃走时,御膳房的厨子何珉——我在宫里住了九天结交到的唯一好友,已经扑倒了一个士兵,冲我大喊了一句,“九公主快走!”
这声公主不叫还好,一时间,几十道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要完。
从我这里到宫门口,还剩下几十步的距离,只要干掉六个人,就能抢到和我隔得最近的那匹马。
说做就做,我拔了剑冲上去,唰唰放倒了两个人,看来出逃有望。
然后我就被突如其来的箭矢贯穿了左肩。
我靠!
怎么放暗箭呢?太不要脸了!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模糊地记得,自己被送回了归南宫。
后来我问过何珉,他在北门门口喊的那一嗓子是不是故意的,何珉对天发誓当时他真的是想救我,并端上了一盘刚出锅的酱排骨。
行吧,相信你了。
司无玦取了支箭,拉弓、搭箭,瞄准了十几步外的女子。
她出手极快,剑法花哨但招招致命,眨眼间已经放倒了两个兵。
从未听说过南清皇室里还有个会使剑的公主,剑法有几分意思,长得还算不错,死了倒是可惜了。
司无玦这么想着,放出的箭偏了两分准头。
3.
“这江山来得不体面。”
延福宫里,身着绛紫宫装的妇人忽地说了这么一句。
司无玦对此不以为然,“如何不体面了?”
“东夏的皇帝整日不学无术,百姓生活困苦,我杀了他取而代之,有何不体面?”
“北康、西广的皇帝荒淫无度,百姓却连饭都吃不上,我带军队数次死里逃生,哪次攻下城池后不是先开粮仓、再组义诊?”
“南清呢?南清皇帝一向勤政,你这么做怕是难以服众。”
“南清积贫积弱已久,国运如此了,不必再强求。”
司太后叹了口气,“南清的那些前朝臣子放出了话,若你登基,他们便以死谢前朝皇帝。”
司无玦没再说话,南清皇帝有心要做一个明君,搜罗来的这些臣子都是人才,他确实需要用他们来治国。
“谋士不是给你出了个主意吗?考虑得如何了?只要你娶了那南清九公主宁珞做皇后…………”
司无玦突然插话,“我答应了云瑶,要娶她做皇后。”
司太后知道他在找借口,耐心劝道,“不过暂且娶了她以示诚意,稳住那些南清臣子的心,若你不喜欢,过几年再换就是了。”
司无玦没应话,沉默着离开了。
片刻后,有宫女来报,“禀太后,陛下往归南宫去了。”
归南宫是宁珞的住处。
4.
我清醒过来时,睁眼望见的还是熟悉的床帐,身上盖着的还是熟悉的锦被,递药过来的还是先前照顾我的小宫女白桃。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一口气闷了那碗汤药,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之前我也受过几次伤,却还是第一次昏睡这么久,左肩的伤口疼得厉害,这暗箭放得够狠的。
别让我知道你是谁,老娘一定千刀万剐了你!
“有什么消息吗?”
白桃知道我在问什么,“陛下和兰夫人都逃出去了,听说去了青帝山。”
兰夫人就是我娘亲,她坚决拒绝皇帝给封号,但默许宫里的人这么称呼她。
“再过十天,新帝就要登基了。”
“登基那天……您要和新帝一起祭祖,作为……未来的皇后。”
“做皇后?!”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我听完白桃的话,当即就要下床拿我的佩剑。
我打算就从今天开始做康复训练,十天之内一定要回到受伤前的水平,登基大典之前一定逃出皇宫!
然而这个想法在我站了仅半刻钟,便气喘吁吁手脚发抖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还是先苟着吧。不急,等伤养好以后再说。
白桃把我扶到床上躺着,然后去茶水房倒茶,未过片刻就回来了,“九公主,新帝来了。”
说罢,走进来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长得还不错,眉眼尤其好看,就是人挺狠的。
我之前听过司无玦的事迹,但我绝对没见过他,可为什么看着有一点眼熟?
难道说,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待司无玦走近了之后,我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是那个放暗箭的小人!
结合如今的客观条件和主观条件,我忍住了想要上前砍了他的冲动,露出了我这辈子最白痴的微笑,“陛下来这一趟,是有事相商吗?”
毕竟硬闯出去还是有点危险,或许可以从他这里找找突破点。
他没说话。
好,我说。
我伸出双手,“陛下,您看我这手上都是茧子,我就是跟九公主长得相像了一点,怎么可能真是公主啊?是那个人认错了,您可千万别误会了。所以这个皇后的事…………”
他笑了,笑得很卑鄙,“你那天穿的披风,是用皇家专用的烟云锦做的。”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你不想做皇后?”
行动快于意识,我点了头。
司无玦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倒是省心。”
见事情有了转机,我忙道,“那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办三件事,你放我走。”
他微微蹙眉,估计是不大相信我,“你能帮我办什么事?”
我还在组织语言,司无玦又发问了,“听闻南清九公主从前是江湖客,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听到门派二字,我瞬间绷紧了心里那根弦,苦笑道,“哪个门派的弟子都不是,他们都不愿意收女子为徒。”
宫里的人只知母亲和我是江湖客,但对我们具体的身份一概不知,看来司无玦也是如此。
绝对不能把承羽派的事说出去,不然麻烦就大了。
应付过这个问题后,我接着自吹自擂,“不过我剑法一流、轻功出众,奇门遁甲之术也会一些,陛下想办的那些事情,十有八九我都能办到。”
司无玦微微眯了下眼睛,“成交。”
5.
宫人们最近的谈资,是归南宫里住的那位。
从江湖侠客到前朝公主再到新朝皇后,这一戏剧般的经历已经不稀奇了。
宁珞最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她一天去三趟御膳房,以及练剑时毁了御花园大半花木的传奇事迹。
去御膳房这事我可以解释,从御膳房到归南宫足足有一刻钟的距离,等饭菜送到时,早就不是刚出锅的那个味道了。
只有守在美食的诞生之地,才能得到最完美的味觉体验。
不过在我正式成为皇后之后,去御膳房的频次明显降低了,一天只去一次。
一次去一天。
享用美食是其次,主要是我不想处理后宫的诸多琐事,以及不想面对司无玦的那些妃子。
今日我一进御膳房,就闻到了一股鲜甜的香味,果不其然,砂锅里正炖着鸽子汤。
何珉及时阻止了想要揭开锅盖的我,“女侠,那个可不能动啊!”
“为什么?”我仍盯着砂锅,从前有何珉撑腰,御膳房的东西没我吃不到的。
“那是云贵妃给陛下做的。”何珉说着,端来了另一个砂锅,“这是给你炖的鲈鱼汤,我问过太医了,这汤有助于伤口愈合。”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伤口好了才能逃出去。”
我也压低了声音,冲他眨眨眼睛,“我今晚就走。”
虽然我们仍然保持着最初见面时各有所图的状态,他图我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能给他讲一箩筐新鲜事。
我图他是个做饭好吃的大厨,能把御膳房最好吃的菜送到我宫里。
但何珉深得我意,我觉得我们有望发展成为过命的兄弟。
“那个云贵妃喜欢司无玦?”我盛了碗鲈鱼汤,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
何珉搬了张凳子,坐到了我对面,“听说两个人是青梅竹马。”
“还有吗?”
“云贵妃的父亲从前是东夏首富,在陛下征战时出了绝大部分的军费,所以太后才会同意让商人之女进宫为妃。”
“还有吗?”
“没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去跟她宫里的小宫女打听打听。”
“我说的是汤,还有吗?”
御书房。
云瑶款步走了进来,身后的宫女小心地把砂锅放在桌边,云瑶轻抬柔夷,为司无玦盛了碗鸽子汤,“陛下,歇息下吧。”
司无玦没动,一旁的宫人接过碗,仔细试过毒后递给了司无玦。
云瑶的神情有些黯然,仍勉强笑着说,“紫苏说方才她去御膳房取汤时,正巧在那里见到了皇后娘娘呢,姐姐贵为皇后,总是去这些地方,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司无玦对这种背后告状的行为非常不满,“她喜欢在御膳房待着,由着她就是了,不然还不知会作出什么乱子。”
云瑶并未发觉他的不耐,继续添油加醋,“陛下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次,娘娘她在……”
“在做什么?”
“在说那些江湖上的事情,身旁还围了一众宫人,实在是有些……不合礼法。”
司无玦轻笑,他的眼睛生得好看,笑起来眉目含情,云瑶看得晃了神。
“走,去看看。”
司无玦来的时候,我正讲到当初在东夏边境和一个神秘人斗了三百回合的事迹。
何珉心虚地让出了最佳位置,司无玦马上就不要脸地坐下了,有宫人奉上了茶水点心,他顺势端起茶杯,一边品茶一边打量我。
他的表情太奇怪了,又笑又不笑的,整得我我有点莫名的心虚,手脚瞬间不自在了。
偏偏司无玦自己没感觉,“继续说,我看不必派人出宫,去为母亲请说书人解闷了,你说得就不错,能当大任。”
这话…………乍一听还以为你夸我呢。
我讪讪笑了下,干巴巴地收了尾,然后迅速起身,提着何珉准备好的食盒离开了。
除了去御膳房吃好吃的,和在妃子们面前练剑翻墙看她们瞠目结舌的表情外,这皇宫里的生活没一点儿意思。
已经养了一个月,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如果今晚顺利的话,明天傍晚就能回到青帝山了。
想想都开心啊。
6.
午夜,皇宫西门。
一辆朴素的马车悄悄驶到了此处,有人跟守卫们提前打过了招呼,因此他们麻利地打开宫门,将这辆马车放了出去。
而此时我正坐在马车里,抱着佩剑闭目养神。
帮司无玦办的第一件事,是帮他去杀一个人。
这人是个武将,从前一直兢兢业业地练兵打仗,但最近开始居功自傲了,吃穿住行一应都是天子的配置。
司无玦嘱咐我一定要伪造出一个仇杀现场,还要把他的虎符带出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马车停下后,我用剑柄敲晕了车夫,随即跳下马车,潜入了夜色里。
只要明天城门一开,我就能光明正大地离开京城。
去他的交易,我可没说过我会守约!
“还没回来?”司无玦坐在桌前,随手翻开一本书,手指捻皱了书页,却一行也读不下去。
一旁伺候的宫人紧张得满头大汗,皇后娘娘已经出去了两个时辰,如今还未回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受伤了,要么不打算回来了。
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宫人硬着头皮回了话,“禀陛下,还未收到娘娘回宫的消息。”
司无玦仍是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态,“那就去把消息放出去。”
“是。”宫人领命,退到了殿外。
此时殿内只留他一人,司无玦扔了手里的书册,低声抱怨了一句,“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