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将不遗余力。如果逝去已成定局，我们可以用陪伴来做最好的告别。

在我们科室住院的张叔叔62岁，是一位退休干部，直肠癌症终末期患者，儿子长年在国外，日常生活由老伴照顾。尽管久经病痛折磨，他仍然乐观积极，不失风度，“谢谢你”是他们老两口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但随着病情进展，叔叔的精神愈发萎靡，癌痛愈发频繁。一天，我为他进行护理操作时，叔叔对我说：“小王，我太痛了，有没有什么针打完了就可以让我睡过去？”

老伴听见叔叔说的话，在一旁默默流泪。这是肿瘤患者经常会问我的一句话，是啊，再坚强的意志面对长期病痛折磨也会消散殆尽。

我调整心绪对叔叔说：“知道您现在很煎熬，咱们一起面对病痛，我就在您身边！”

叔叔对我施以礼貌性的微笑，说：“谢谢你，小王，看到你我总能想起自己的孩子。他今天工作顺利吗？他的领导有没有批评他？他和女朋友有没有闹矛盾？要是我不在，他会不会……”说到这里叔叔不再说话，看着窗外摇摆的树枝默默留下眼泪。

随后，我把老伴叫出病房问道：“阿姨，我观察了好几天，孩子一直没来看叔叔，她们之间闹矛盾了吗？”

了解后我才知道，叔叔年轻时对孩子的教育非常严格，儿子很要强，学习、工作一路的发展都有自己的规划，现在长期在国外工作。传统的父亲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关心，儿子也越发独立，偶尔的假期回国探望，几分钟的视频通话，便成了父子唯一的交流。

叔叔没有告知孩子现在的情况，只说是因为肺部感染住院调整，儿子知道父亲已经入住医院后，也没再过多询问。老人的状态越发不好，现在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说了。

当我在科室会议中反馈这个问题时，大家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在征求老两口的意见后，我们打算帮助老人和孩子打开内心紧闭多年的那扇门。

我们与儿子取得了联系，向他讲述了现状。电话那头在沉寂了三分钟后，缓缓传来：“真的吗？你们确定吗？”虽然没有面对面，但我能感受到他声音的颤抖，气息的波动。

在之后的沟通中，我们了解到儿子目前正处于事业的关键期，暂时无法回国。我安慰他，既然死亡已不可避免，不如坦然地面对，并提议他可以录制视频作为留念，通过视频方式陪伴张叔叔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儿子觉得这件事非常有意义，对于妈妈和自己来说不仅能够留存珍贵的影像资料，还可以借这个机会让爸爸看到自己的现状，让老人家放心。

随后，儿子每天记录着当下的工作、生活环境，国外的风土人情，老两口看视频的时候时而面露笑容，时而感动流泪。

儿子在自己的家里和办公桌上都安装了远程视频探头，我们在叔叔的手机端安装了软件，让老人可以时刻看到儿子。

当他看见儿子在吃饭的时候，就会点开手机上的语音，和孩子聊聊天；当他看见儿子在忙碌的时候，就会默默注视着他；当儿子也在看他的时候，他们就会心一笑，好像彼此就在面前。

叔叔的情况每况愈下，开始出现嗜睡症状，清醒的时间有限，这对于叔叔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因为他不会觉得那么痛了，另一方面也预示着生存期正逐渐缩短。

儿子了解情况后，传来了一段视频，影像中儿子和心爱的女朋友在好友的见证下举行了小型的婚礼。

在花瓣和祝福下，儿子对老人说：“爸爸，感谢您的养育，我很好。接下来我会接过您手中的接力棒，带着妈妈、爱人努力地走下去。我爱你，爸爸！”

几天后，张叔叔陷入昏迷，阿姨默默地守在叔叔身边，轻轻握着他的手，虽面露慈祥但能看出深深不舍。我建议阿姨给孩子打个视频电话。

接通视频后，儿子哽咽地对爸爸说：“爸爸，您放心吧，我已经有能力支撑这个家了，我会照顾好妈妈，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说着说着，监护仪显示的心率渐渐从110…70…30…0。这一刻，所有话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视频中的父亲再也没有回复……

英国安宁疗护创始人西西里·桑德斯说过：“你是重要的，因为你是你，最后一刻，你依然是那么重要，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安然逝去，但也会尽一切努力，让你好好活到最后一刻。”让每个老人在生命终点被温柔以待是我们永远为之奋斗的任务与使命。

作者：北京老年医院肿瘤放射科 王翎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