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埃隆·马斯克所领导的美国政府效率部（DOGE）解雇了数千名联邦雇员，冻结了数十亿美元的资金，审查了海量私人数据，这让许多美国人不禁产生一个简单却又至关重要的疑问：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这场推进速度惊人的行动，意在削弱美国国际开发署的力量，阻碍消费者金融保护局的正常运作，并使年轻的技术工程师得以接触到敏感的计算机系统，其中甚至包括整个政府的万亿美元支付系统。这一系列举动令众多公务员以及外界人士大为震惊。
长期以来，联邦机构一直被视作行动笨拙、受规则重重束缚的官僚机构，其建立在严格的指挥链、协议以及保障措施之上。批评者认为，这些系统虽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改革的推进，但它们同时也通过延缓或阻止快速变化，对重要的社会安全网以及国家安全起到了保护作用。
然而，直至当下，情况发生了变化。
由马斯克领导的削减成本委员会以及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正试图挑战或规避成千上万条设定政府运作规则的法规，这些法规包含在《联邦法规汇编》的50个标题之中。公务员领域的专家指出，这种变革的速度与范围，对现有的保护机制构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而诸多保护机制在设立之初，从未考虑到会出现当下这种情形。尽管针对政府大规模拆解机构的行为已经提起了几十起诉讼，但法官所做出的裁决各不相同，员工在挑战被解雇的决定时，可能面临途径有限的困境。
明尼苏达大学法学院专注于公务员制度的教授尼克·贝德纳表示：“我们如今所处的情况是如此的前所未有，以至于现有的任何法规都难以预见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确实设有保护机制，但这些机制所预设的是中度的不当行为，而非像当下这样，完全是对政府传统机构的攻击性行为。”
马斯克和特朗普政府能够突破传统法律缓冲，原因是多方面的。
部分法律的执行机制较为薄弱，或者从未经过实践检验。而其他的规范、法规和法律虽更为强大且根基深厚，但政府要么对其视而不见，要么宣称总统的宪法权力高于这些法律，并期望法院最终能够站在白宫这一边。
在另外一些情况下，由于立法者和监管者从未料到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会试图从内部彻底重塑联邦政府，因此，在减缓对敏感数据的访问或阻止新政府削减机构方面，几乎没有任何保障措施，或者说保障措施严重缺失。
当前，针对行政部门的两个关键制衡机制，也基本处于失效状态。
国会以及各机构的监察长，在传统意义上负责监察权力的滥用和不当行为，并对管理不善等问题提出担忧。
但特朗普在上任四天后的一个星期五晚上展开了清洗行动，解雇了17名最具影响力的监察长，并将监督权交给了代理官员。而由共和党主导的国会至今尚未对特朗普或马斯克采取任何制约举措。
一位特朗普政府的高级官员代表白宫和马斯克接受采访时宣称：“我们坚信，依据宪法第二条所赋予的权力，我们的所作所为皆为合法。”
这位官员还称：“我们清楚会有诉讼，但每一项行动都将获得最高法院的支持。” 他同时提及，DOGE的所有工作均已得到特朗普所任命的各机构负责人的批准。
政府为其行动辩解，称此举对于根除庞大官僚机构中的欺诈与浪费现象是必要的。在一项行政命令中，白宫宣称特朗普有权解雇职业官员——尽管1978年的法律禁止总统在无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如此行事——并援引宪法第二条中所赋予的“解除下属职务的权力”。
从长远角度来看，诸多现有的制度保障仍可能会阻碍或延缓马斯克收集大量数据以及裁减数千个联邦职位的行动。工会和倾向民主党的团体正试图通过法院来阻止特朗普议程中的大规模举措，联邦法官已经暂停了一些冻结支出的命令，并限制了DOGE对某些敏感财政数据的访问权限。截至目前，法院的裁决允许政府推进一项大规模的员工离职补偿计划，该计划将持续至9月。
然而，许多法律争端或许需要数年时间方能解决。就短期而言，政府规模与职能的激进重组已然开启——且可能难以逆转。
“这是对国会立法权的重大冲击，”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的首席民主党人杰米·拉斯金（来自马里兰州）表示。他期望法院“利用现有的机制，在损害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制止这种情况。”
### 规避法规
马斯克和特朗普政府的官员巧妙地利用权力杠杆规避了众多规则和法规——部分缘由是这些规则从未料到本届白宫会以这种方式来运用它们。
例如，大多数政治任命的高级职位都需进行广泛的利益冲突披露、背景调查以及其他审查或参议院确认程序。而马斯克及其团队通过担任“特别政府雇员”这一角色，在很大程度上规避了上述必要性。
这是一种既定的职位类型，但通常适用于那些短期担任总统顾问的人员，无论是否领取报酬。在拜登总统任期内，高级顾问安妮塔·邓恩就曾以此头衔任职，拜登的疫情应对工作组亦是如此。按照相关设计，这些职位无需接受公众的利益冲突审查，正如前政府道德办公室主任沃尔特·肖布所说：“因为国会认为我们更需要他们的服务，而非担忧利益冲突，或者说任何利益冲突都不会影响某人的决策。”
但马斯克所从事的是一项全然不同的工作，且受益于缺乏审查和披露的状况——这是1962年立法者设立特别政府雇员职位时从未预想过的情形。法律确实要求马斯克提交一份财务披露报告，以展示其资产和收入来源，白宫表示他正在照做。不过，这些披露信息可予以保密。并且法律允许政府为特别政府雇员提供利益冲突豁免，否则这些冲突可能会限制他们的工作开展。白宫并未说明马斯克是否已获得此类豁免。
“安妮塔·邓恩既未关闭机构大门，也未接触机密材料。”斯坦福大学联邦官僚制专家、法学教授安妮·约瑟夫·奥康奈尔说道。
马斯克的团队还引发了人们对旨在防止轻易访问敏感政府数据和支付系统的法律漏洞的关注。
十年前，联邦人事管理办公室因一次网络攻击，导致2100万联邦雇员和退休人员的信息被暴露，此后国会加强了政府的网络防御，要求对联邦信息技术实施严格控制，并将未经授权访问网络的行为定为刑事犯罪。
然而，专家表示，这些法规并未考虑到类似DOGE这样的情况。隐私法的制定旨在阻止和惩罚政府雇员的故意行为以及外国政府的攻击。
“我们当时预期的是正面攻击，即恶意黑客试图滥用联邦雇员的信息。”2009年至2012年担任国土安全部首席隐私官的玛丽·艾伦·卡拉汉说道，“但由所谓第三方全面接管数据？这种情况在这些法律的基本前提下从未被考虑过。”
然而，现实情况是，即使是代理的内阁秘书，也需向总统汇报，而总统有权要求允许马斯克的团队进入。
特朗普政府官员发现了一些方法，能够利用旧法律的漏洞来实施国会在1978年水门事件后通过公务员法时未曾预见的政府重大变革。例如，《公务员改革法》允许总统将个别雇员从最常见的职业公务员类别中豁免，从而为难以填补的职位（如科学、技术和工程领域）开辟例外的竞争性招聘程序。
特朗普正试图利用这一权力，对数万名职业公务员重新分类，以剥夺他们的职位保护，进而更容易用政治忠诚者取代这些非党派官员。“我们从未想过有人会利用这种自由裁量权来削弱公务员制度。”贝德纳说道。
马斯克及其团队还利用了法律壁垒中不明确或执行标准薄弱的部分。
例如，依据国会在联邦人事管理办公室网络攻击事件后通过的法律，防止员工个人信息被侵入的执行机制主要是内部的，这意味着数据被不正当访问的人起诉政府的权利极其有限。在政府雇员引发的数据泄露案件中，通常由监察长进行调查，且每个机构都设有一名隐私官员负责防范此类入侵 。
然而，仅有国土安全部拥有独立调查其他政府部门泄露事件的权力，且该权力极少被启用。网络安全法律的初衷是保护政府免受外国势力的攻击。
其他联邦法规，如《隐私法》和《国内税收法典》，限制了对纳税人数据、人员记录及其他敏感信息的访问，此类信息应仅限少数拥有最高安全许可的联邦雇员在必要知晓时查看。目前尚不清楚DOGE团队的安全许可级别，即便总统依据其广泛权限授予了他们许可，该团队是否获权访问敏感信息亦不明确。
在另一个相关案例中，DOGE无视了一项法律规定，即禁止联邦机构在未经国会批准的情况下被废除或并入其他机构。
立法者必须要求采取行动以确保法律得以执行。然而，控制两院的共和党人却未采取任何举措阻止马斯克安排数千名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员工带薪休假，并召回几乎所有海外人道主义援助机构的工作人员。
一名法官暂时叫停了这些行动，但法院最终将如何裁决尚不可知。与此同时，国务卿马可·卢比奥表示，他将与立法者合作改革援助机构，并将其并入国务院。
马里兰大学研究公务员制度的荣休教授唐纳德·凯特尔说：“他们试图通过切断资金来源、撤掉执行人员来关停项目，进而彻底消除这些职能。这些在三周前都不在行政权的管辖范围之内。”
白宫正迅速依照类似的方案对待消费者金融保护局（CFPB）。该机构于2008年金融危机后成立，旨在保护美国人免受金融诈骗及企业滥用行为的侵害，而白宫却将其批评为一个“激进”机构，并声称其“武器化行为必须终止”。
白宫预算主管拉塞尔·沃特被任命为该局代理主任后，命令员工居家办公，暂停了正在开展的调查，并切断数百万美元的联邦资金。国会共和党人对此却保持沉默。
从理论上讲，另一项可能阻碍特朗普计划的现行法律是《反赤字法》。这是一项1884年颁布的行政法规，禁止政府在国会拨款之前动用资金。
白宫可能已违反此项法律，因其承诺任何接受辞职提议的联邦雇员都将获得全额薪水，直至9月30日财政年度结束，尽管政府目前正依据一个将于3月中旬到期的临时预算运作。
然而，《反赤字法》极少得到执行。国会研究与审计机构——政府问责办公室，承担着调查潜在违规行为职责。依据该法规，法律明确规定，“明知且故意”违反此法规的联邦雇员，“将被处以不超过5000美元的罚款，或不超过两年监禁，或两者并罚”，但从未有人因此受到起诉或被定罪。
特朗普政府或许还找到了另一种途径，来规避针对辞职提议的法律挑战。上周，一名法官否决了暂停相关计划的请求，其理由并非基于法律条文本身，而是由于他认为提起诉讼的工会需要先穷尽所有“行政补救措施”。然而，上周白宫解雇了两个负责处理联邦雇员上诉的小型机构中的民主党成员，致使权力平衡陷入僵局，几乎阻断了这一潜在的行政救济渠道。
自克林顿政府以来，历任白宫均曾告知各机构，《反赤字法》以及政府问责办公室的其他决定，对行政部门并无约束力。
随着白宫让数千名联邦雇员进入带薪休假状态——许多人认为此举是为了迫使他们辞职——白宫还利用了一个法律漏洞，以避开国会2016年通过的一项两党法律，该法律要求各机构减少被称作行政休假的做法。
拜登政府末期颁布的法规规定，自10月1日新财政年度开始，带薪休假上限10天——但同时也明确说明，这一限制仅适用于正在接受调查的雇员。
人事专家指出，这意味着特朗普政府官员能够无限期地让大量职业雇员处于带薪休假状态，只要这些雇员不在调查范围内。他们认为，这并非国会本意。但就目前而言，这项规定依然有效。
随着特朗普和马斯克着手削减劳动力规模，上周开启了裁员行动——即所谓的“裁减编制”。根据法律规定，政府在确定裁员对象时，必须考虑雇员服务年限、退伍军人身份以及三年的绩效评估记录。在诸多情况下，还必须为那些职位被裁撤的员工找到相应的岗位。
然而，政府有可能通过裁撤整个办公室来避开这一法律条款的约束——例如，负责执行多样性、公平和包容（DEI）政策的部门。在此种情形下，白宫可以宣称整个联邦业务已被取消，不存在相关职位。
在其他若干案例中，现有的明确法律原本应当阻止特朗普和马斯克重塑政府的举动——但白宫却宣称有必要绕开这些法律。
当白宫人事办公室解雇了17名监察长时，并未依照联邦监管法律的要求提前30天通知国会，也未给出解雇的理由。上周，一组监察长对政府提起了诉讼。
白宫尚未提及实施此次解雇的法律依据，不过专家表示，其可能依据2020年最高法院的一项裁决，该裁决表明总统能够直接解雇那些由其任命的职位人员，除非这些人员属于多成员委员会的一部分。
在另一个案例中，政府声称特朗普有权推翻1978年的《公务员法》。该法律是现代联邦劳动力的基础，为高级行政人员、检察官以及其他职业官员提供了职位保护。然而，特朗普援引广泛的行政权力主张，依旧解雇了众多人员。
一些被解雇的公务员正准备对政府提起诉讼，他们将援引国会设立的保护其职位的保障措施。法律专家正在密切留意，以探究这些保障措施是否能够发挥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