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春第一次上门兜售她绣的鞋垫的时候，我正在绣庄里看账。

听见我那奇怪的丫鬟心中不断尖叫：“来了，来了，女主出现了！”

“我可怜的小姐啊，以后都为他人做了嫁裳，绣庄生意被女主顶替了，未婚夫也成了女主的夫君。”

“女主不愧是女主，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就像剪水双瞳，怪不得陆泊松一眼见到就爱上了，这小模样真招人啊。”

闻言，我放下手里的账本，来到绣庄门口：“客官想买些什么？”

1、

我这个丫鬟松香一直以来都挺正常的，但是我十四岁那年落水后，醒来总能听见她在心里叨叨。

难为她小小年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像是在唱大戏。

一出又一出，热闹极了。

偶尔她在心里也会唱一些不着调的小曲儿，我觉得有趣就把她留在身边。

哦，对了，因为爹娘给我订了亲，未婚夫叫陆泊松，松香主动说名字冲撞了陆公子，让我给她改名。

松香现在已经改名叫秋香了。

所以她心里一尖叫我就放下了账本，出来看看她说的女主是何人。

“啊啊啊啊，男主也来了，修罗场，修罗场！”又听见了她的尖叫，秋香什么都好，就是爱叫。

“我不买什么，想问问您绣庄里收不收鞋垫。”

站我对面是个十五六岁村里小姑娘，穿着一身旧的打补丁的衣服，头发枯黄，脸色也不是正常的白，只是一双眸子格外清亮。

秋香说剪水双瞳，真的再贴切不过了。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我见犹怜。

鞋垫儿上简单绣了花，针脚平整，走线流畅，虽然简单却能看出有些天分的。

“还林，我一猜你就在绣庄里，中午去醉春风吃鱼吧。”陆泊松熟练走进绣庄，放下自己的书。

小姑娘羡慕的看了一眼那随意放在桌子上的书本。

“你这我可以收，五个铜板一对，我看你绣工还行，给你一些剪好的鞋面能不能绣的了？”这小姑娘不管是不是女主，我不想错过她。

有天赋的人，我喜欢，而且她身穿补丁衣服，大大方方走进我们家绣庄，这勇气就值得欣赏。

她能给自己勇气，我就敢给她一个机会。

更何况我对于陆泊松并不怎么稀罕，这个半大小子处处以我未婚夫自居，我家虽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也想撑起门户。

“我的小姐哎，你这是引狼入室吧，趁着现在陆大少对她没有好感赶走她就完了呗。”秋香又开始心里自言自语。

我管他有没有好感，这个女孩如果能好好练练应该能成个大家。

“还林，你跟一个泥腿子也能聊，快点儿收拾收拾跟我去吃鱼。”陆泊松看我一直和苏遇春聊，有点不满了。

2、

“能，不过我只会简单绣一些花，复杂的我绣不了。”她诚实地告诉我。

这绣鞋面还是听到秋香心里腹诽自己做鞋穿麻烦，才想到的。

她当时一直在心里抱怨为什么没有分37、38、39码子的成品鞋。

我觉得很有意思，让家里下人把自己的鞋样子都交到绣庄里量一量。

果然大部人的脚都差不太多。

于是增加了鞋面这种小件绣品，别看不起眼，但是利润很大，尤其是那些准备出嫁的小姐们，不知道夫家人脚大小，各种大小买全了，到时候送鞋不尴尬。

绣庄里很少能接到大件，卖的小件，帕子、鞋垫、鞋面、团扇、小屏风之类也不少。

“正好有绣娘在绣鞋面，你跟着看一看，如果能绣鞋面，以后每一双我给你二十文。”

二十文不少了，粗粮能买两斗。

“好，我学。”苏遇春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谢谢你！掌柜的！我能干的。”我让秋香领着她去找张绣娘学一学。愿意上进的人，我也想拉她一把。

我家也穷过，知道山穷水尽什么感觉。

就在我哥哥赶考路上被山匪抢劫撕票后，家里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就连吃鸡蛋，厨房里也只能每人每天给准备三个了。

哥哥带走了一半的家资，被山匪抢走了。

爹爹醉生梦死，在喝酒中逃避痛苦，娘也是终日里吃斋念佛，我那时候还小，家中财资被下人和亲眷变卖了一半。

后来族人为了让我爹娘绝了我招婿的想法，更是把才十四岁的我推到水里，如果不是我命大，坟头草早就高高的了。

直到我爹娘收了季德强当继子，我才安全。

秋香那时候是唯一剩下的丫鬟。

我听见她在一边给我喂药一边心里嘀嘀咕咕：“大小姐应该是个有钱有颜的恶毒女配，怎么会这么惨，我不会看错剧本了吧？”

“季家不应该这么早就破产啊，还是没到发家的时候？季家是靠着大小姐倒卖丝绸发家的吧？后来开了大夏朝最大的绣庄，养活了很多绣娘。”

“大小姐快点儿好起来，沥州城马上遭暴雨，成吨的丝绸等着你去解救呢。”

靠着秋香心声作弊，我果然挣下了一大笔银子。

随后我把爹爹身边的仆人都换了，不许他喝酒。

把娘身边也放上几个爱八卦的丫头，是不是八卦些生意上的事情，还偶尔让山匪出来在她耳边露个面。

虽然穷的时间短，但是我知道穷的滋味。

苏遇春如果你真的是女主千万不要放弃自己啊。

“还林，不是我说你，家里花那么多银子养着绣娘，你怎么还得让一个泥腿子进来，以后那些贵妇人有谁会来你绣庄啊。”狗屁不通还喜欢指指点点，如果不是他爹陆老爷子有上万亩的桑树，我根本不会同意和他定亲。

3、

醉春风的鱼挺好吃的，我听不得秋香一直对陆泊松打脸的腹诽，赶紧给她上一份，让她闭嘴好好吃饭。

“真香定律永远适用，陆大少现在泥腿子，泥腿子的叫，以后追妻的时候可是火葬场。”

“等到他啪啪打脸爱上女主的时候，我真想看看他为了女主一掷千金买下来大小姐绣庄的表情。”

吃也堵不住她的腹诽！

不过陆泊松凭什么有钱能买下我的绣庄？

凭陆老爷子的积淀？还是他那半吊子读书人考中了举人？

我有些不高兴。

我的绣庄以后还有大用途，还养着不少眼睛不好了的绣娘，怎么会卖的？

难不成我遇到了什么困难？

回去先检查一遍身边所有的情况，把隐患排除掉。

张绣娘告诉我，苏遇春很有天分，但是基础不行。

我懂，就是想让她好好学，以后争取当个大师。

张绣娘是个宫里出来的人儿，对于刺绣她很痴迷，也是无儿无女的，她想收苏遇春当徒弟。

“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就行，只要她本人没意见，她父母没意见，我不介意咱们绣庄多个人。”我不知道她家父母是个什么样子的，但是想来也不是多勤快的人。

毕竟我们这一带国泰民安好多年了，很少见到有人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咱们绣庄能不能找个画师？我打算教她的时候，也绣个大件，双龙戏珠或者万马奔腾，就当我封笔之作。”张绣娘的眼睛不太好了，需要在光线很明亮的地方才能干活。

“啊啊啊，来了来了，要说画画肯定是陆公子画的好，他就是在给绣庄绘画的过程中和女主相知相爱。”秋香又开始了。

我猛然想起来，陆泊松的绘画确实是好的，当初我答应和他定亲除了陆老爷子的桑田，就是陆泊松给我送了一幅自己的画，

画的是绣娘们坐在绣架旁边穿针引线的场景。

“那就让陆公子来，他的画在咱们整个南州城都是出名的，让他来绣庄画画。”我是个生意人，陆公子既然能画为什么还要花钱请别人？

“行，那我先去找苏遇春。”张绣娘很高兴，快步离去了。

只不过让苏遇春来学刺绣还是挺艰难的。

到了晚间张绣娘就骚眉搭眼回来了：“大小姐，算了，我还是不收徒弟了。”

能让宫里出来的张绣娘退却的事情不多，但总还是有的。

“我在宫里见过的事情多了，各种阴谋诡计各种算计，都没见过苏家这么不要脸的人。”不用我说她就开始竹筒倒豆子了。

“等会儿。”我让秋香拿着瓜子过来一边嗑瓜子一边听。

“还林，我爹说你找我有事？”陆泊松也抬脚来了绣庄，看见我和秋香一人一把瓜子，也坐下听张绣娘讲。

4、

我惨的是因为那时候年龄小，不知道人心险恶，但是苏遇春这姑娘惨的简直就是苦水儿里泡出来的。

六岁父死，母改嫁，几乎成了孤儿。

姑妈收养后，天天打骂，吃不饱穿不暖，家里活儿、地里活儿都是她的，

从还没锅台高就开始烧锅做饭，伺候姑妈一家人。

后来被姑妈当成童养媳，准备以后把她嫁给自己儿子。

“大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听说很多人家重男轻女，但是也没有这么作践女儿的，但是遇春这孩子，就太惨了，她们邻居也都看不惯。”

“我去那家找人，说想让遇春跟着我学刺绣，她那姑妈说不行，全家指望她伺候呢，从早晨打水做饭、喂鸡清扫猪圈、到下地干活儿、我都不知道她怎挤出来时间绣的鞋垫。”

“那泼妇还说要让遇春给她家傻小子当媳妇，以后反正也不用彩礼，就是死活不让我带走她。我也问了给她钱行不行，她狮子大开口说要五百两银子！”张绣娘可是没受过这种气。

“太无耻了！”拍大腿站起来的是陆泊松。

“走，张大师，你看我的，你就是太好性儿了，我带上一帮人去帮你把人抢回来去。”陆泊松没想到自己看不起的泥腿子过得这么苦，大少爷善心发作，准备日行一善去。

我放下瓜子，带着秋香跟在他身后，叫住他：“今日太晚了，明天你再去吧。”

陆泊松说的没错，苏遇春的滚刀肉姑母和姑父都是看着张绣娘太好说话，好声好气让苏遇春去跟着自己当学徒去，所以才坐地起价。

真正遇到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是害怕的。

“哎，明日这一场，是陆公子第一次和大小姐反目，这个修罗场我还去不去？”秋香纠结了。

什么？陆公子和我反目？

好的，我最近也对陆老爷子含含糊糊的话语弄的有些烦了，正好翻脸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他改口。

那万亩的桑田，我要定了。

5、

第二日，陆泊松迫不及待带着我爹娘的嗣子季德强还有他的狐朋狗友来到绣庄，我早就准备好出发了，便带着张绣娘上了马车。

路上我仔细盯着张绣娘，让她霸气一些。

张绣娘出身大家，后来又在宫中做事，平时接人待物也是很客气，所以昨天才被一个泼妇气成那个样子。

一路我都在偷听秋香的心里话，没想到这个小话痨竟然闭嘴了。

到了地方，陆泊松让那些狗腿子上前拍门，出来应门的是个妇人，嘴里骂骂咧咧：“什么小崽子这么拍，把我家门都拍坏了！”

这妇人胖乎乎的，一双三角眼，配上满腮帮子肥肉，活脱脱一个母夜叉。

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们顿时不敢再骂，噤声了。

“你们是谁？找谁？”

“苏遇春呢？让她出来！”陆泊松还骑在马上根本没有下马。

“找小春的？这个贱蹄子惹了多大祸啊，苏遇春！苏遇春！你他妈快点儿给我出来！”胖妇人应该就是那泼辣的姑妈了。

“陆哥，你今天这么大阵仗，把兄弟没都带来是为了一个土丫头？”

“有陆哥看上的丫头肯定美得冒泡，不过嫂子不介意吗？她可就在后面马车里。”

他的狐朋狗友们狐疑起来。

季德强也幸灾乐祸：“姐夫，你竟然带着我姐来，她可不是什么心宽大度的人，小心回去教训你！”

“屁的看上了，小爷我就是日行一善，这泼妇一看就不是好人。”

“一个泥腿子丫头又土又干巴，小爷我才看不上。”陆泊松说话的语气让我好想打他一顿。

我看了一眼秋香，她还在纠结，

苏遇春很快跑了过来，看到陆泊松也很纳闷，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公子。

“我听说你姑母虐待你，回去收拾东西我带你走！”陆泊松这句话一出口，我们都愣住了。

这么简单粗暴不计后果的？

“这位公子，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苏遇春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不是张大师想收你为徒，还是你想继续给这家人当牛做马？”陆泊松说出来自己的目的，张绣娘也不得不下马车。

“昨天我说过，看你这孩子很有天分，我想传授你我刺绣的手艺，以后也能有口饭吃。”张绣娘一下马车，那胖妇人马上反应了过来。

死死抓着苏遇春的胳膊：“我说过了，你想买这丫头可以，给我五百两我就把她卖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