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二十六年，陕西汉中城固军营里突然来了几名奇怪的犯人，其中一人是个虬髯大汉，他带着朝廷的流配文书，推着小车，车上坐着一名女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从这四人的打扮来看，他们像极了被流放到军营的一家人。然而，这四人刚一住进军营，其他犯人就发现了种种怪异之处。比如那个虬髯大汉看似一家之主，却对那女子执礼甚恭，口口声声叫着女子“夫人”，而那两个幼童，虬髯大汉更是呵护备至。军营里住宿条件有限，大汉就将房屋让给孩子住，自己在雪地里用枯草御寒。

令人惊讶的是，这看似“父慈子孝”的一幕，却因虬髯大汉的一句称呼荡然无存。军营里的犯人时常听大汉称呼两个孩子“少爷”，似乎他们并非父子关系，而是主仆。

可谁家的仆人能在主人落难时还如此不离不弃呢？军中众人忍不住打听起这四人的底细，很快有传言称，那女子与孩子，都是名将曾铣的家眷，受曾铣案的牵连而流配此地。那虬髯大汉名叫王环，乃是曾铣的部将，素以骑射见长，并无任何犯罪记录。

换句话说，王环是自愿放弃自由，陪着主母和少主人来服刑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01名将蒙冤

明朝中叶，蒙古俺答控制漠南，多次率兵入侵陕西、山西等地。朝臣曾铣眼见边疆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毅然请兵拒敌，保卫家国。

嘉靖二十一年，曾铣仔细研究敌我形势后，设下妙计以数千之兵拒敌塞门，又命参将李珍偷袭敌军马梁山大本营，内外夹击之下，俺答大败。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被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这一仗让明军士气大振，曾铣有意借着这股锐气，收复明朝故土河套。于是，曾铣向朝廷上奏《请复河套疏》，表达了收复失地的强烈意愿，赢得了以首辅夏言为主的一大批朝臣支持。

然而，明世宗对收复河套信心不足，权臣严嵩又与夏言不合，一直秉承着“凡是夏言支持的我就反对”的精神。为此，严嵩不顾大局，仗着圣宠上奏明世宗，高调表示收复河套会“轻启边衅”，顺便诬告曾铣掩败不奏，贿赂夏言，意图用虚假军功换取高官厚禄。

明世宗相信了严嵩的诬告，将曾铣下狱问罪。三法司揣摩圣意，判处曾铣死刑，还将曾铣的妻儿流放二千里。

判决下达后，曾铣自知大限将至，唯独不放心妻子与年幼的孩子。他哭着对前来看望他的部下说：“陛下震怒，我理当领死，可我的老婆孩子日后流放到边远地区，成为沟渠中的死尸，又该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王环就站了出来。他向曾铣承诺，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一定会尽力照顾好曾夫人和孩子们。

义士一诺，重逾千金。曾铣看着王环，重重点了点头。

那一刻，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02千里护送

王环是曾铣军中教授骑射的教官之一，史书称他“虬髯铁面，负膂力，善骑射。”在蒙古屡屡犯境，朝廷正是用兵之际的明世宗时期，王环本可凭借一身本事，在军中谋个好差事，可他却因为一句承诺，毅然辞去官职，放弃大好前途，孤身陪伴曾夫人和孩子们踏上流放之路。

王环一行人出发后不久，曾铣就被闹市问斩。天下皆知其冤，可谁都对曾铣爱莫能助。

唯有王环一把擦干眼泪，更加无微不至的照顾曾铣家眷。据史料记载，王环变卖家产，将所得银钱当作曾铣家眷流放途中的盘缠，可这些钱作为路费还是有些不够，王环为了省钱，常常让曾夫人和孩子们住旅店，自己则在街头露宿。

不仅如此，王环还肩负起保镖的重任。曾夫人母子流放途中，多次遭到歹人袭击，每次都是王环出生入死击退歹徒，一路上杀死的敌人不下20人。

一次，一伙歹徒又来袭击曾夫人母子，王环为保护曾公子，不惜用身体作盾牌，拼命挡在曾公子身前，即便身中八箭险些丧命，王环依旧一步不退，总算保住了曾公子平安。

等曾夫人母子到达陕西城固的军营后，王环又担心有人会对曾夫人母子不利，索性留在当地一边做生意，一边保护曾家母子。生意赚来的钱，王环全都拿来供养两位公子读书，这一照料就照料了二十年。

二十年间，天下发生了许多事。害死曾铣的奸臣严嵩倒台，明世宗也龙驭上宾，而王环自己的孩子，已然长大成人，正眼巴巴地盼着他回家团圆。

应该说，二十年间，王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人。每次收到家书，王环都红着眼眶，翻来覆去地看着书信，以致曾家母子都于心不忍，劝王环说：“回家吧，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但此时王环还不能回家，因为曾铣的冤屈尚未平反，曾家母子还忍受着流放之苦。王环深知自己已经年迈，无法长期照料曾家母子。为了不辜负对曾铣的承诺，王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老迈之躯前往京城告御状，拼死为曾铣洗冤。

03沉冤昭雪

隆庆元年冬，王环历经坎坷来到京城，他在御史府门口冒雪跪求，希望有“ 铁面御史” 之称的御史王好问能替曾铣主持公道。

王好问不愿惹事，吩咐闭门谢客。王环见状，便在御史府外跪了整整一日。第二天早上王好问一出门，就看见王环跪在外面摇摇欲坠，大雪埋了王环半截身子，远远望去，几乎就是个“雪人”了。

王好问动容了，他答应王环，一定替曾铣鸣冤。

说完，王好问就上奏明穆宗，详细诉说曾铣的冤屈，声称曾铣志在立功，身遭重法，种种遭遇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请求穆宗为曾铣平反。

所幸善恶到头终有报，在王好问等官员们的努力下，明王朝终于下令追赠曾铣兵部尚书，谥号襄愍，归葬江都。曾夫人母子这才得以护送及曾铣的棺木返回故乡扬州。

一直保护着曾夫人母子的王环，也随着曾铣的棺木一同前往扬州。他亲眼看着曾铣下葬，而后婉言谢绝了曾夫人的赠金，飘然而去。

千年之前，唐朝诗人李白赞扬侠客时，曾说“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唐朝的侠客到底是什么样子，早已无人得知，但想来至少当如王环这般，不为名，不为利，用一生守护一个铁血承诺。

参考资料：《明史》、《国朝献征录》、《仿洪小品》、宋星河《曾铣年表简编——以为基本史料的分析》、张嵚《一个明朝军人的铁血承诺》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竹映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