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被好友安利电影,其中有一部就叫做《Hello!树先生》。
直到周末有时间看了电影之后,才知道《士兵突击》《唐人街探案》之外的王宝强,竟然还有这么一部演技巅峰之作。
王宝强的演技在里面有多巅峰?先给个镜头品品吧。
从出道就扮演老实憨厚的形象的王宝强,在影片中可谓是“性情大变”,抽烟酗酒,乱发蓬头,戴着副眼镜一眯眼,左手一摆,尾指的戒指颇为瞩目,搭配上极具乡土特色的服装和背景,活脱脱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村头小痞。
违和又贴切,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
他在这部电影中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树”。客气一点的会有人喊他树先生,亲近他的会亲密地凑上来叫他树哥,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戏谑嘲弄的人,干脆什么都不叫。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王宝强从开拍前一个月就去了农村提前适应环境,没事就叼着根烟去村里瞎晃悠,说话也是不断揣摩着“树”这个角色,唯唯诺诺的,又时不时表现出一点不合时宜的不可一世,自卑与自负,在他身上矛盾却又适合地同时存在着。
偏偏,王宝强把这么个角色琢磨地分毫不差。
《Hello!树先生》在2011年上映后就先后斩获第1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导演、第8届香港亚洲电影节亚洲新导演、第19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影片和第九届俄罗斯海参崴国际电影节获得最佳男演员等多项大奖。王宝强的扎实演技,导演兼编剧韩杰的深厚叙事功底和镜头表现力,在电影中展现地淋漓尽致。
影片开始于一个萧瑟寒冷的山村。灰扑扑的天空下,有着逼仄又曲折的街道,灰暗的背景中点缀着些许红色,一辆车从拐弯处驶来,卷起灰蒙蒙的泥尘,车上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新住宅区“太阳新城”的广告语——
幸福生活在不经意间流淌,太阳新城,我心中的太阳!
短短开篇数分钟,就昭示出偏远小山村在陈旧中挣扎着奔向新意的意味来。树,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露了脸。
树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在一家汽车维修厂打工,常常从车底下探出头来,蓬头垢面的,嘴一咧,显出些老实的味道来。不上班的时候,他就在村里瞎逛,看着孩子们打架还会上去阻拦,却被小孩们嘲笑一通“你是谁?你算老几?”后一哄而散。
“你是谁”,成了影片束缚住树的一个无解命题。“你算老几”,则又成了树这可悲一生的凄凉注脚。
八十年代时,树的哥哥因为热衷于社交被批为流氓,父亲在教训哥哥时无意中失手将大儿子勒死了。哥哥的死亡,成了幼年的树的心头阴影,从那以后,他的活泼调皮似乎都随着哥哥一起被抽离开了。
他经常梦见穿着一身黑衣的父亲在四处寻找哥哥,找着找着就突然抬头看他,然后他就从噩梦中惊醒,双眼无神,面色惊恐。哥哥的悲惨下场时刻提醒着他,正是因此,他始终压抑着自己,天性般的恐惧让他在这个世界无处躲藏,也造就了他骨子里的自卑与惊惧。
在村子里游荡时无处安放的手,在冰冷的空气中仿佛怎么摆都摆不对,其实正是他内心的不安感的体现。于是树只好随时随地都捏着根烟,烟弥补了他的不安,也给了他自己能够操控一切的错觉。
看电影的过程中,我多次想到了意大利文学家伊塔洛·卡尔维诺的长篇小说《树上的男爵》,不只是因为最后两位主人公的结局都是在树上生活,更是因为他们在“上树”这一过程中所共有的那种在社会发展中个人迷失自我、丧失完整性和焦虑迷茫的生存状态。
小贴士:《树上的男爵》是意大利文学家伊塔洛·卡尔维诺的一篇长篇小说,主要讲述了出生在伯爵之家的男孩柯希莫在见到了世界的黑暗与不公之后,毅然上树,终生不曾下树的故事。该作品是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之一,其他两部《不存在的骑士》和《分成两半的子爵》。
害怕遭到跟哥哥一样下场的树,骨子里懦弱又自负,就像他凭借烟和酒积攒起勇气一样,他一直想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可他不敢。王宝强把这种一直在试图寻找却又不敢真的下定决心去展现的状态,把握得微妙又到位。
曾经的发小们都抓住了时代的发展潮流,摇身一变,从跟他一样在村子里晃荡的小痞子们变成了成功士,忆贫在县城里开培训班成了校长还改名为艺馨,二猪仗着家里的扶持在村子里开了厂做起了老板,酒桌谈笑之余,一事无成的树显然成了大家的笑柄。
对此,树在饭桌上沉默地低下了头,烟雾缭绕中,他眼神中的内容让人难以揣摩。当对外界的恶意无能为力时,自欺欺人似乎就成了保护自己的唯一手段,那一声众人半奚落半揶揄的“树哥”,成了他试图抓住的最后遮羞布。
同他关系好的小庄不小心撞了二猪的车时,他去说和,“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句话刚落,就被二猪一把推到了旁边,还是其他同学上前撮合才把矛盾平息。一伙人你拉我拽地继续回店里喝酒,只留下树站在原地。那个时候他才清醒地正视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同学高朋的婚礼上,他借着酒劲上去质问二猪为什么开厂占了自家的地,却被二猪当场要求下跪道歉,他在一群息事宁人的同学的拉扯下来到了屋子里,终于还是跪下认了错。“兄弟对不住,刚才外面人多。”
酒醒了,自欺欺人的美梦也醒了,从他跪下的那一刻,树就彻底地在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中醒过来了。这样的树,爬上了一棵想象中的树,然后如我们所见的疯了。
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分别讲述了三个故事,共同点在于对自由以及个人完整性的执着和追求。在《树上的男爵》中,科尔维诺提出了一条指引个人走向完整的道路,那就是对自己的选择矢志不渝。小说的最后,尽管柯西莫对树下的世界念念不忘,但他最终选择了活在树上,并因此找到了心灵得以栖息的住所。而在《Hello!树先生》中,树所选择的并不是一种被夸张化嘲笑了的生活,而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深刻的反思与焦虑。
当爱情、亲情的现实都让他灰头土脸、甚至更加认识到自己的无能时,树癫狂地笑着爬上了村头那棵在灰暗的天空中张牙舞爪的树。从现实到幻想,树只用了一步,就完成了对自己无能为力人生的“救赎”。
在树上,他成了灵机妙算的树先生,惩罚了曾经让自己下跪的二猪,成了村子里的重要人物,还被企业老总邀请去开业剪彩。在幻想中,现实中自己已经逐渐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无能为力和窘迫,都得到了化解。
天空依然灰蒙蒙的,村子依然被大雪覆盖,而他在枝丫交错中放声狂笑,在虚无的雪地中伸出无人相携的手缓步前行。
但这终究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想。树上的世界对树来说虽然很美好,却终究是一个被遗忘和最终被抛弃的世界。这再次警醒着我们,在飞速发展的时代社会中,工业渐渐毁灭了田园,单纯也渐渐被利益所侵袭,人们日益丧失了真实的情感和认知,社会变得迷误和错乱,现代化的生存危机,在“上树得到救赎”中被赋予了最大化的反讽。
影片的最后,树站在田野间,天空一片诡异的血红。村庄里的人都向前跑去,宛如他始终抓不到的滚滚洪流,他被裹挟着向前,前方看不到未来,他一直往回看,身后是熟悉的家乡故土,可终究还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憨傻呆愣如王宝强,在电影中给出了自己绝对值得称赞的演技,将树这个矛盾又真实的人物群体刻画地入木三分,每个眼神和细微动作都体现着人物敏感又自负的内心,难怪很多网友看完电影后大喊“神啊,请给王宝强一个影帝吧”。
而在王宝强的出色诠释之下,如何在现代环境中找到保持个体的自由和完整的合理方式,则是导演韩杰通过《Hello!树先生》提出一个严肃而深刻的后续命题,至今引人深思。